子女……其实原本可以过得很简单,但大多时候身不由己。”
他的眸子很深,在火光的映照下,却格外明亮。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人与人之间自然有情谊。可历来帝王之家做事都身不由己,挣不开又多又的重枷锁与束缚。我问他:“那你二哥不娶妻是身不由己了?”
他看着我,表情闪过笑意:“娶妻这种事,对一部分人来说身不由己,但另一部分人来说只是想与不想了。”
牛肉飘香,焦红滴油,立刻勾起我的馋虫,只顾着盯着牛肉看,我说的话有点不经大脑:“那你不娶妻是不想了,这是为什么?”
手起刀落,他将炭火中烤熟的牛肉刺着拿出,一一放进碗中,然后深深的看着我,凤眼中溢满了流光,我突然意识到自己问出口的话真是太不委婉了,甚至是露骨,在他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我生生别开眼睛,脸上一片滚烫。
他说:“小昀,你怎么就转到我身上了?二哥坚持不娶,皇叔拿他没办法,今后如何却要看缘分造化,至于我……”他顿了下,才道,“我常在军营,娶与不娶也无分别。”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盯着牛肉,让自己表现得非常馋涎欲滴,诚然他烤的肉确实勾起我的馋虫。但我还是不得不在心里庆幸,幸好他要在军营里转悠转悠,不然此时也合该是孩子满地跑了。
若是遇上娶妻生子的他,我便不能有任何希冀了。可我还能希冀什么呢,明天的明天的明天,我都不知自己会在何处……
“俱冷就多吃些肉,莫要胡思乱想,皇叔对我们很好。人去楼空,虽然过往中不可避免地发生很多情,可那些都不重要了。”他将盘子推到我面前,正好落在手边,然后收起刀坐到胡床边:“人在时识感恩,人去需怀念。亏释然,盈铭记,豁达才可渡自渡人。”
我愣了愣:“你信佛?”犹豫地接来盘子,我有些不确定:“虽然今天是丧事最后一日,可我若是吃肉了会不会影响不好呢?”
他奇怪地看着我,握着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口中:“这与佛有什么关系?”
“唔?怎么没关,这些观念就是佛经中的嘛,你知道那本叫做……”
他突然打断我:“先吃肉吧,凉了就不好了。”
“……”
“族里没有丧期吃素的规矩,就算有……”他笑了笑,“你现在还不是高家的子孙。”
听到这话,没由来的,我的脸红了红,真讨厌,他这是什么意思啊!弄得我若是不吃就默认自己是高家子孙似的。幸好我觊觎这牛肉,狼吞虎咽地开吃,他却在一边看得直皱眉,我犹豫了片刻,举着一块递给他:“你吃不?不过我只分你一块啊,因为本着‘好东西要分享’的原则,我需要意思一下嘛!”
他:“……”显然,我是忘了方才扯了一半的关于佛经的话题。
牛肉下肚,我吃得格外饱。顺便从他手中抢出青瓷盏,喝了几口热酒,顿觉身上寒意渐消,十分暖和。满足地用手抹嘴,抬眼便看到他用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盯着我看。这样的注视让人无处遁形,我疑惑地摸摸脸,不自在地问:“怎么了?”
“小昀……”他说,“以后还是不要喝酒了。”
铜盆中的木炭噼啪炸开,将一块木炭化成灰烬。
他的话带着薄许的苛刻,我琢磨片刻仍旧却不得深意,:“为什么?”
他调整另一个姿势,靠在胡床一侧,未束起的长发遮了大半侧脸。我探了探身子,依旧看不真切他的表情。越是这样我越想看到,隔着半张桌子,我又向前凑了凑。没想到才移几分,他温凉的音质便传到耳廓,我被惊到了猛然顿住:“莫要从男子手中抢酒,你若再抢一次,可要做好禁足的准备。”
耳边将他的声音回放几遍,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啊?”想想不对,又补充一句,“凭什么啊?”他凭什么禁我足啊,我又不是谢轻萝。
他一手扣着桌面,一手摩搓刀柄:“你母亲应该忘记告诉你,扑去抢酒盏其实是一种投怀送抱的行为。另外男女有别她应该也忘了告诉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不可以与别的男子共用一盏,除非那是你的夫君。”
我再度愣住,虽然眼前锋利短刀非常煞风景,可这些话却带着温温的热度浇进心窝里,温暖了这个寒冬。我把手臂交叠放在桌上,垂头躲开他的视线怯声声回答:“……嗯,知道了。”
等了片刻未等到他的声音,我掀起眼角悄悄偷看,高长恭正用复杂的眼神将我看着。他盯着我沉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方才说什么了?我没听到,再说一遍。”
我很听话地重复一遍:“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他笑了笑。
“当然是不能与其他……”瞬间反应过来,脸颊火烧火燎,我将头转到一边,“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我从他手中抢的酒盏,他说什么夫君,这什么意思啊!真讨厌。
蓦地他伸来修长的手指,托着下巴将我的脸扭过来。含笑的视线将我仔细地看着,我本欲避开却无可避,颤颤对上他时,注视着他越来越靠近的脸,脑中刹那空白。
“当然,你只能从公子我手中抢酒盏!”耳畔留着他的声音,鼻翼萦绕着熟悉的清香,这一刻,我心如擂鼓,惊慌地不知所措。
他收回手,突然大笑几声,愉悦到连眼角的都带上柔和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
☆、第二十七章 珩玉(上)
日升日落,月满盈亏,时光于错落有致中溜走,雪花在冰天雪地中涤荡飘零。若说冬至的雪冰封了这座古城,那后此后的零散则冰封了整个古国。
亭台门垛,蜿蜒路径,屋顶瓦砾,山川田野,天地一色的银装素裹。或许一场真正的大雪,就该是断断续续持续很多天,唯有这样尘世才会彻底纯白。
我里里外外将衣服裹了三层,依旧难抵冷意的侵袭。方才哆嗦着小心扒开地上的雪层,当真体会一次什么是俗话中的冰冻三尺。如此天寒地冻的冷,我不得不减少外出的次数,也是因为如此天寒地冻的冷,高长恭开始逼我喝难以下咽的浆酪。
想到前天晚饭时,高长恭看到我将才喝一口便全喷出来的浆酪,那张脸变得严肃且悲壮,我便一阵烦恼。
浆酪是动物乳品,喝了可御寒,用他的本意来说就是:我若是不吃些御寒之物,这个冬天很可能被冻出点问题来。我以为那是什么灵丹妙药,美滋滋的喝了,可它偏偏是牛奶,自小我就不爱喝奶,不爱喝不爱闻,若是面前摆着奶,我恨不得捏着鼻子把它丢到天涯海角。
综上,事先若是知道那是动物乳品,打死我也不会喝的。
不过,用生死来衡量我的决心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因为世上总有很多事情出乎意料。
面对高长恭的压迫,我也曾奋起反抗坚决抵制,奈何他只是轻轻一笑,口未张,一个眼神便使莲洛撤了饭桌上我最爱吃的包子……我只能咬着牙把浆酪挪到手边,谁让他用我最爱吃的包子作威胁呢,我忍。
终于熬到吃过饭,本以为蒙混着逃过一劫,没成想他命人撤去一桌饭菜时,特意留下了我只喝一口的浆酪。
炭盆里火光轻轻跳跃,那只送信万能的鸽子正蹲在桌上养神。高长恭左手拢着袖口,右手提笔蘸墨,一副闲散优雅的练字状态。
我看着那碗白糊糊的液体,突然觉得世界好幻灭,幻灭到我不得不喝下自己讨厌的东西。想到刚柔并济的道理,我决定放弃暴力采用怀柔政策。
当我微笑着、和声细语悦声悦色同他商量,温婉地表达自己对每日少喝些浆酪愿望的憧憬,高长恭头也未抬始终在专注的写字。
刚刚偏头凑过去看他写了什么,他已经收笔抬头,问道:“喝完了?”
“……”
我想,方才我的话算是白说了。
他养的信鸽真是一只善解人意的鸽子,发觉我们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闷,扑腾了两下翅膀,飞到外室去了。
我嫌弃的扫了眼浆酪的碗,重复方才说过的话:“事事讲究循序渐进,不可一蹴而就。我不喜欢喝浆酪,若要改善,总该需要些时日,你看我每天比前一天多喝一口,然后……”
“手拿来。”他淡淡道,我愣了下,“干嘛?”
刚伸出的右手被握住,有抹温凉通过指尖传递着。片刻失神,他已用拇指和食指托出我的食指在青瓷碟中蘸了一下。指腹立刻被染上鲜艳如血的朱砂,在我疑惑着不知他欲要作何时,他压着我的食指轻轻按在刚写好的宣纸上。
白色的纸,黑色的字,一个鲜红的手印,三种颜色混在一起让我有点说不出的心惊。
我不得不承认,即便自己的神经末梢再长,这样的场景怎么也会联想到不少姑娘被迫签下一纸卖身契的剧情。
我立刻把右手从他手中解救出来,扑过去抢纸:“喂喂喂,你纸上写的什么?”
高长恭轻易地隔开我,用一双斜长的凤眼将我看着,眸中带着运筹帷幄般自信,他提起纸慢慢摊开:“契约,一碗浆酪换一次外出的机会。”
我怒:“你!”
“白纸黑字已经生效,你是无法抵赖了。”他笑了笑,“若你能连着整个冬天不踏出房门半步,这浆酪……不喝也罢。”
愁云惨淡万里凝,让我在房中待上一个冬天,我宁可捏着鼻子喝浆酪!
他竟然强迫我签契约,半点抵赖的机会都不留,我男子坏起来比女子还过甚。在他笑里藏刀的注视下,我悲壮地端起了碗,颇有慷慨就义的感觉。
高长恭满意地笑了笑:“嗯,这才听话。”临走前他竟又加了一句,“早些睡,明日我再来监督你。”
“……”
烦恼的不是高长恭,因为我并不怕他,只要我一直坚持,他自然不会拿我怎么样。大抵是知道这一层,他非常聪明地用一纸契将我压死,让我迫于道德的压力乖乖就范无法反抗。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头脑,但他成功的前提,归根究底在于,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个人道德还不错,即便契约非我本意,签字画押,我也不能抵赖。
这么想着,我竟然有点开心,因为我的个人素质还不错。
可是这种心理建设也仅是持续到莲洛端来浆酪之前。
看着桌上让我抓狂的浆酪,我几乎用着泪眼去看莲洛了。一想到难喝的奶味,我便有撞墙的冲动。浆酪浆酪,我甚至怀疑它侧存在就是为了对我无限制的折磨!
可是没办法,我一次一次忍受着浆酪的怪味,一次一次期待自己的人品可以爆发。可想而知,当我得知高长恭今晨一早便被什么大将军叫去时,是怎样一种激动的心情啊。
这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不在,自然无暇监督我。所以我觉得,怠慢一次应该也说得过去。我叹了口气,其实我的道德水平的高度委实有待商榷。
用了些小手段把莲洛支去厨房取东西,我提着裙子捧起碗便朝门跑去。
庭前的青石路上,扫开一条窄长的小路。雪还在下,这条路也覆上薄薄积雪。洁白的雪挂压弯枝头,更像是开了满树的花蕊。
巡视一圈,四下无人,天时地利人和,适合做不见光的事情。收回视线,我飞快将碗中的浆酪倒进檐下的雪中。
白雪被打湿,陷落了一块,我仔细看了看,觉得目标过分显着,于是蹲下身子捧起雪加以掩埋。呵气暖手准备原路返回时,突然听到一声轻咳,我被吓得一哆嗦。
循声望去,高孝珩正站在雪中,还是初见时的竹青儒袍,只是多披着一件狐裘。十余丈的距离,我甚至能看清他藏蓝狐裘襟口上的暗红花纹,连缀起来竟是一朵一朵的寒梅。
视线上移,他正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看我,唇角抿着,这幅表情,其实与高长恭太过相像,以至于只消一眼,我便确定他是有些生气的。
他生气的原因肯定是因为都看到了,真不知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竟一直没发现,这世道,有什么会比做坏事被别人抓到更尴尬的呢。
雪还在下着,一片一片在眼前飞舞,宛如天女散下的落英,缤纷了尘世。气场这玩意,我实在是斗不过别人,不住地后退一步,拽了拽衣服,暗自淡定。
我动了,高孝珩竟也动了。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十丈的距离在他足下慢慢变成几步。一路走来,他的眼神始终凝在我脸上,冷锐得让人无处遁形。
落雪飘飘,寒梅绽放,这该是怎样的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