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问:“所以呢……”
他忽地大吼起来:“我为何要请你吃饭,你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就知道在口头上占人便宜,我滕公子多么聪明一个人,才不会跟你成为饭友呢!”
莲洛的脸上顿时挂不住了,拽了拽我的袖子,小声唤了一句姑娘。我安慰着笑了笑,有些破釜沉舟道:“郢舟公子……你看看我家莲洛的小脸蛋,顾盼生辉啊,眼波流转啊……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她挨饿吗?”
莲洛似乎没站稳,踉跄地扶了一下桌子。滕郢舟眼风向她扫去,我继续胡扯:“我们出来吃饭,上酒楼才发忘了带钱,要是原路返回多没面子啊,滕公子你忍心么……”
滕郢舟的视线在我和莲洛身上来回飘逸,似乎在思考我言语的真实性。伸手一把将莲洛拽着坐下,我塞给她一双筷子:“来来来,不是饿了么,赶紧吃赶紧吃!”
莲洛犹豫地看看我,又犹豫地看看滕郢舟,脸颊赫然爬上一丝红晕,娇羞如春雨海棠,眉目似黛色远山。我真是不想承认,我要是男子我都心动了!
终于等到滕郢舟点头,我立刻拿起筷子夹起刚上桌的鱼肉放进口中:“我们俩很高兴,滕公子你功不可没!”
滕郢舟的神色异常萎靡:“你倒是高兴了,可是我的心在淌血啊!”
我笑道:“没事,有人高兴就够了。”
他迟疑片刻,忽而笑开:“没事,帐其实都记在长恭名下了。”
莲洛的筷子蓦地僵了僵。
我愤恨开口:“滕郢舟——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他在高长恭这里蹭吃蹭喝,我还算计他干嘛,累死我的嘴巴脑袋了!
“我若是早说了,又如何看得见你演的这出戏?”看着他粲然的笑脸,我忍无可忍:“你——你——太卑鄙了!”
“饭都让给你吃了,你还骂我,真是不讲理!”
“我就是不讲理,你不知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么?”
“……”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了不少,滕郢舟始终在自顾自的喝酒。小二收走一壶又送来一壶,藏青的酒盏,藏青的酒壶,在冬日里显得清清泠泠如同寒夜凝重的霜露。
吃到三分饱时,他还在喝酒,非常享受。一个人喝酒能喝到如此境界实属不易,他眉眼微酣,脸上亦染着一抹浅绯。我觉得他应该是醉了,常言道:酒后吐真言。
放下筷子,我慢慢向他靠了靠:“恶少哥哥,姝苑里住着谁?”
其实这个问题本该去问高长恭,可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现在好不容易遇到滕郢舟,我自然要问出口。莲洛坐在一旁,满脸惊讶,欲要阻拦却没有身份开口,犹犹豫豫的不知如何。而那本该是醉了的滕郢舟十分精明地吼了一句:“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才是恶少!”
我一怔:“你不是醉了么,怎么脑筋还如此灵敏?”
“你才醉了,我等的人没到怎么可能醉?”他的声音有些高,顿时引来数人侧目。我不自然地遮了遮脸:“郢舟公子,咱能不这么的……惊天动地好不好?”
他放下酒杯,露出一双漂亮的酒窝:“郢舟哥哥我是那种喜欢低调的人吗?”
“……”怎么可能低调得了?一个总爱穿耀眼颜色的男子,他可是高调到变态的滕家恶少啊!
言语至此,莲洛已经彻底放心了,可我却是彻底的寒心了。
不过是一处院落而已,可它为何如此神秘呢?为何我问了这些人,不仅连只言片语都探不到,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这一趟出来,我本是来寻千年故地的,可偏偏被这样一个问题束缚住所有。
终于在这一刻体会到,滕郢舟也好,莲洛也罢,无论是谁,在他们眼中对于高长恭来说,我只是一个外人。告诫自己不能胡思乱想,可一桩桩凑在一起已容不得我不胡思乱想。
昨夜梦回惊醒后,我拥着被子坐在榻上,仰着头去看月光洒在脸上的疏影,心里发酵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不浓不淡,却足已让我方寸全失。
闭上眼,眼前总是反反复复出现梦中那个纠缠我的身影。那是一个美丽的姑娘,高挑的身子,柔软的腰,皮肤如白玉,气质若空谷幽兰。她穿着开满绯红的玉簪花襦裙,步若生莲般踏出姝苑,一路无阻地来到我的门前。
她是宅子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温婉贤淑,就连说着将赶我走的话让我觉得如沐春风。我愣愣的看着她,视线却如隔着层层迷雾朦胧,看不清她的脸,不知道她的容貌,可我知道那样的一个姑娘,是我永远无法匹及的女子。
抚上微酸的眼角,我想用力捧住自己跌心,可那里已是一片荒芜,失去璀璨的颜色,如同寸草不生的沙漠。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过渡……
滕郢舟是高长恭的好友,有时候喊长恭,有时候喊孝瓘,随他顺口。女主在感情上很白痴,一直没明白自己已经喜欢上长恭了,一直在纠结,因此导致我也很纠结。。。下章我一定让长恭出场,喵~~上了频道内主题榜,加油更新~~晚安姑娘们~~
☆、第二十五章 误会(下)
我喜欢安慰自己,尤其是在难过的时候喜欢找些令自己高兴愉悦的话题。我喜欢保护自己,并自然而然地喜欢用坚强的外表将自己的懦弱层层伪装,以至于听不到心底的声音。此后住在高长恭府上的这几日,我过得很是无拘无束,宁静和顺如同没有波澜的水面。然而越是平静的生活,越是让人容易轻视掉原本就有的矛盾。
所以从一开始踏进邺城听闻滕郢舟欲拆姝苑时,我便将问题的本质定义错了。
我以为我是在乎姝苑的存在,在乎为什么姝苑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因为高长恭曾经数次救我,我去关心他天经地义,以及关心他府邸中的姝苑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昨晚梦里的情形却将我所有的以为击得荡然无存。
姝苑已经不是一处简单的院落了,它是我的一个心结,是在很多日夜中朦胧执念凝聚出的心结。它不同于我为了回家而寻找古董店位置的心结,它是依托于我对高长恭妻子这个身份在意的心结。
梦里的事情不能当真,偏偏那是心底最坦诚的意识。
这一刻,那个荒芜的梦境让一向不甚聪慧的我醒悟得彻底,自始至终,我在乎的不是姝苑里面住着谁,而是在乎姝苑里住着的人是不是他的妻子!
那么,我在乎的是他的妻子?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莫名的颤了一颤,如同被雷击了一般难以接受。我怎么会在乎一个素未见面的姑娘,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一个不妨,我将滕郢舟方才塞进手心的茶盏打翻了。
素色的茶盏带着几根暗色的茶叶落在滕郢舟红色袍子上,我愣然的看着他被茶水晕染大片的衣襟,耳边已经听到滕郢舟的大惊:“谋杀啊!我说小郗妹妹,诚然你十分嫉妒我这张脸比你生得好,可你也不能用茶水烫我啊!”
聪明的莲洛已经从袖口中拿出帕子给滕郢舟处理脏掉的衣服,不断安抚他炸开锅的情绪。而我只是茫然地盯着滕郢舟看,脑中闪过一线清明,仅仅抓住他口中的两个字——嫉妒。
没错,我嫉妒滕郢舟那双漂亮的酒窝,因为我没有,做梦想要也没有!我嫉妒那个成为高长恭妻子的人,因为我不是,做梦想是也不是。
可我为什么要嫉妒那个是他妻子的人呢?
小时候邻居家的姐姐有一只黄色可爱的毛绒玩具狗,是从国外带回来的订制品,全世界绝无仅有的独一无二。我非常嫉妒她,因为我也很喜欢那个玩具,朝思暮想,甚至于当那个小姐姐抱着给我展示,我嫉妒的心快要燃烧,恨不得立刻将小狗抢过来。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我彻底呆若木鸡!
我应该是欢高长恭的,他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人,是这个时空唯一一个关心我照顾我的人。想若是没有了这一个,我会难过很久很久,可能是几个月,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一辈子。毕竟世上是找不到第二个他!
所以,我不愿做他人生里无关紧要的外人,因为外人没有分享他秘密的资格,没有关心他琐事的权利,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受他的照拂。
喜欢——这个神奇的认知足够惊天动地,让我措手不及。
我还是想起来,在梦醒的最后那一刻,之是这样回答那个女子的:“好,我这就离开!”梦醒,脸上留有一串冰凉。短短几个字,却是用了毕生最大的力气。
母亲说过,人生中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不能做。感情之事最是纯洁,两个人的世界中无论如何也容不得第三人。女子做人最不能失的是原则,不能逾越的是底线。感情是一笔糊涂账,世上总有千万人为了虚无飘渺的感情背离原则,触犯底线,最终使得自己颠沛流离,半世孤独。
所以,我明白了,梦中的决定是一个让人非常绝望的决定,而我喜欢高长恭的这个意识还不如我永远没有这个意识。
因为,将他抢过来这桩事,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去做!
当一声清冷音调打断了我的思考时,周围的变故已经恢复如初,滕郢舟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滕公子,莲洛还是眉眼乖巧的莲洛,只不过在我们所在桌子上又多出一个陌生人。
弱冠的年龄,穿着一身素白的袍子,他对滕郢舟揶揄地笑了笑:“滕兄果真好福气,两位美人相伴身侧,让崔某好生羡慕啊。”
滕郢舟敛气慵懒的神色,立刻拿起酒杯为其斟酒,亮出满满的酒窝开始祸乱人间:“别说我不提醒你,这话若是被长恭听见,他定将你揍上一顿了!”
脑中始终混混沌沌的,我听着他们的话,觉得一句一句的进了脑子,但很快便出去了,结果一切便是“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直到滕郢舟捅了捅我,笑嘻嘻地介绍,这种状态才好上许多:“沈郗昀,长恭家的小姑娘;崔礼,信州刺史。”
唤作崔礼的男子对我一笑:“百闻不如一见,沈姑娘。”
我愣了愣:“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
私以为这是一个争议颇大的词汇。一个人名震一方,才华横溢,慕名而来之人自是用一句:百闻不如一见。可我很清楚自己根本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是在贬损我。我瞪了瞪滕郢舟,“你是不是又在别人面前说我坏话了?”
滕郢舟愣了片刻,非常哀怨:“我是那样的人吗?”
“……可能不是么?”
“……”
崔礼似乎对我非常好奇,三言两语之后便又将话题转到我身上:“……不知沈姑娘跟在四殿下身边多久了?”
一边消化我喜欢高长恭的这个事实,一边郁闷他有妻子这件事,我委实没有心思搭理他:“不太久……”
“不太久是?”
“一段可以称之为不长不短的时间。”
“……”
滕郢舟似乎察觉到我的不耐,偏了偏头道:“自然是不比我和他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时间长……不过,崔老弟呀,听说你初夏时,结了一次亲,弟妹是哪家的姑娘?”
滕郢舟有意在转移话题,不知哪个词语触了霉头,我看到崔礼的面上一阵青白,握着酒盏的手僵了片刻:“很久之前的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敏锐地嗅到写八卦的味道,神思移回来不少。我猜测,他与那位姑娘的感情应该不太好,或是那个姑娘性格很不好,每日数次河东狮吼,诚然我不是他,若我是他也不愿对外人提起;我猜测……脑袋倏然明亮!
其实一切不过是我猜测罢了,梦中的事情不一定都是真的,那些都是我主观的臆造。
我用力攥了攥袖子,又慢慢松开指头。心中不可抑制地砰砰跳动,就像等待即将宣布的荣誉名单时让人莫名兴奋。或许高长恭根本就没有成亲,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妻子。
这时,滕郢舟的话飘进耳朵:“若是有了孩子,满月可要记得请我去喝酒啊。我是很久都未好好喝上一顿了!”“自然,自然。”
我愣愣地看着滕郢舟,觉得他方才的话刹那落在心湖,搅起层层海浪。而这海浪只消片刻便堪堪淹浸了心底。
高长恭没有成亲……我想,这是一个多么无聊的设想,虚伪着无理的自欺欺人。小他两岁的宇文邕都当爹了,他又怎么可能没有妻子呢……
滕郢舟忽然站起来,拎起我的胳膊冲雕栏外大喊:“长恭?真是长恭!我就知道是他。咦?步履匆匆的,这是要去……”
耳畔已经听不到滕郢舟的声音了,这一刻午时细碎的阳光在眼前铺陈,如同弥漫一地的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