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车并排在一起,对着车库门,她上周留下的自行车就摆在车库边的花丛后。坐在车里,像站在起跑线上等待枪声的马匹,奖杯只有一个,胜者也只能是一个。猛打轮,倒出院前的空场,费聿铭的悍马消失在小路上。
本以为会开出去兜风,结果是在小区里兜了一圈十来分钟又开回别墅前,他熄了火摇下一边的车窗,让风吹吹,头脑慢慢清醒起来。
这算是少有的crash,好多天还没消除,以往遇到一个心仪的女人,可能就是一段不算长久的露水姻缘,欲望舒解后过一天是一天,从没往长远考虑。分手也是彼此理性的选择,都是成年人,都有下一步,没遇到想结婚的那个,就只能一个个碰运气。
可回到国内,看多了兄嫂的生活模式,多少受到保守的东方感情模式影响,费聿铭发现自己变了。从分公司调回总部大半年里孑然一身,没着急开始一段感情,也没对哪个女人真正动心过,毕竟到了需要思考的年纪,一段关系不再只是身体上的满足。
十年前,追求的是速度,他不顾一切只是往前冲,十年后,追求的是自由,却被圈在周而复始的生活圈子里。十年时间,很多东西都沉淀了,他不再是跟着车队满世界一场场比赛,一站站风光无数的青年。按照父母意思安定下来,做了技术支持,再后来转到汽车公司谋了高位,请调回国,生活从离经叛道回归传统,虽然别人还拿当初的“野马”称呼他,可在费聿铭心里,过去的一切已经一去不返返。他唯一坚持的,就是做自己喜欢的,和汽车有关的一切,不管那些学位大帽子上到底写了什么。
把车开回车库,工具就摆在手边,爬到彻底躺在冰凉的检修车上,仰视着复杂的底盘结构,动手检查起来。
如果是发动机,油门,离合器或是任何一个小零件,他可以得心应手直接拆装修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如今面对的是个大活人,机械的工作原理肯定不管用,更何况翁卓清的出现完全不在他控制范围内。
这个叫卿卿的女人有多好,她不性感妖娆,还梳着过时的辫子,她嘴里冒出的很多中文词他会听不懂,可每次见到她和孩子们在一起,他心里很坚持的一些东西就开始松动,可能是儿时没得到过父母这样的关注,这样细腻而持久的呵护,所以看见她对孩子好,他就控制不住对她的感觉。
可惜,国情不同,人不同,还冒出个煞风景的翁卓清。
从车底爬出来,底盘问题顺利解决,费聿铭靠在工作台边抽一支抽屉里找到的旧烟卷,透过窗户看着冬日小区的景致。生活在瑞士和法国时,每到冬天休赛就进入滑雪季,他常约几个朋友在阿尔卑斯山区里住个把星期,完全流浪的放任自己。如今稳定了,向往的还是当初那样的自由,又渴望身边有个伴,哪怕不能长久,有一个人也是好的。
走廊上的灯已经亮起来,帮忙的阿姨提着篮子从正屋里出来,费聿铭想起家里两个大人都不在,只剩下孩子和他们两个在楼上,掐了烟蒂从车库里出来。手上全是机油,没顾得洗,随便往衣服上抹了抹直接进屋。
小龙正蹦蹦跳跳从楼上下来,一看费聿铭,最后两级楼梯也不走,直接蹦到他怀里,像猴子似的攀住,一脸笑。
“叔叔!你干吗去了?”
“叔叔修汽车呢!你下楼干吗?”
“舅舅让我拿东西。”
费聿铭面色沉重,把小龙放回地上,直接上楼。
刚上了两步,就在楼梯拐角看到小虎,正一步一个台阶的慢慢向下走,他之后是翁卓清,手插在口袋里,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见面没打招呼,只是错开身子让他过去。
在楼梯口停下,费聿铭听见翁卓清在客厅里和孩子们说话,走廊另一头儿童房的门开着,灯光扑在地毯上,能听见里面细细簌簌的声音。
卿卿出来时怀里抱着图画书,还有个锡纸包的小食盒,群摆下面依然露着白袜子,辫子梳整齐了,脸颊上玩闹的红晕也褪了下去。
他大步过去在她面前站定,不穿鞋子她不过他肩膀一样高,仰起脸看他的眼神竟然有几分羞怯。
“我给小虎做了胡萝卜蛋糕,你吃吗?”
用英文问完,举着盒子给他看,结果手里的图画书哗啦啦掉了三四本,卿卿慌慌张张蹲下捡。
他冷着一张脸,等着她拿起书站好。微微迷起眼,搜索她面容上的蛛丝马迹,希望不在时什么也没发生。孩子们在楼下叫她,客厅里似乎都等着她和蛋糕赶紧驾临,他却刻意挡住路,非要把她看清楚不可。
被他瞅得局促不安,卿卿从眉毛到耳根都是烫的,胡萝卜蛋糕越举越高,几乎端到面前。
费聿铭瞳仁里映着卿卿的影子,眉头皱着,像教训孩子的神气,却若有所指的瞅了瞅她手里的蛋糕。
咳嗽一声,他终于想好了开口,说得很慢,只有六个字。
“我不吃胡萝卜!”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用中文和她说话。
之舅舅和叔叔(01)让你不吃胡萝卜“让你不吃胡萝卜!让你不吃!”
卿卿在厨房一边擦胡萝卜屑一边低声嘟囔,穆洵玩完了游戏跑进去帮忙,被卿卿两下子赶出来,还拿削蔬菜的小擦板敲了两下。
抱着脑袋在外面跟爷爷奶奶看乡土电视剧,穆洵有点纳闷卿卿怎么上课回家饭也不吃,直接跟张妈要了两斤胡萝卜,又削又剁,受了多大气似的。最近她情绪时常失控,好不好就动手打人,要不就不让亲近。
张妈泡了果水茶,穆洵又送进去,一看卿卿面前小山一样的胡萝卜屑,把杯子放下就出来了,不敢惹她。
在家里她是公主,她是女王,他是马夫,是仆人,可到底也是比她大几岁的小哥哥,穆洵心里也有气,最近她眼里好像越来越没自己。
“七七最近是不是累着了?好像都瘦了!老六,你知道不知道!”奶奶问完爷爷又看穆洵。
穆洵怕说错话,窝在沙发里吃卿卿剩下的零食,装作没听见。
“问你呢,七七是不是瘦了,老闷闷不乐的,是不是学校有事啊?”奶奶不放心,听着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响看电视都不踏实。
正好电视剧插播广告,穆洵刚要说可能是家教的事情,卿卿端着一大碗东西出来,几个人立时换了话题,奶奶换台看广告,穆洵又埋回零食袋里。
“小哥,你尝尝这个!”
卿卿直接往穆洵坐的沙发靠背上一摊,推过去一大碗橙色的粘糊糊,看了就让人身上发毛。
“这什么呀?”
穆洵不敢抗旨,拿着勺子搅了搅,吞了口口水,强迫着自己张嘴吃了一小口。
“好吃的!我刚刚试着调的,胡萝卜果酱!”
不爱吃胡萝卜的看来不止一个,穆洵脸上表情古怪,好半天东西还在嘴里转来转去,不是卿卿逼着绝对不肯吞咽。
“给奶奶尝尝!”
总要有人买帐,家里最宠的就是她,最后味道欠佳的第一锅胡萝卜果酱还是被当成穆洵的必备早餐,让张妈冻到冰箱里了。
晚上卿卿躺在床上,背着身子和穆洵聊天,电脑里游戏的背景音乐很舒缓,穆洵给她热了杯牛奶,席地而坐手里正拿着光电鼠标给人物更换装备。
“小哥……”
“说,怎么了?”听她欲言又止的,穆洵把鼠标放一边,趴在床沿上等她发话,“最近到底怎么了,整天不高兴的,是不是学校有什么事?跟我说,小哥帮你。”
卿卿翻过身,把被子拉到下巴上,只露出眼睛对着背光的穆洵。
“小哥,有个人……好像喜欢我!”
“谁啊!”一听是这样的事,穆洵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坐到床边把卿卿从被窝里拉着坐起来,“是你们学校那助教又缠着你了吗?他再烦你我去,找抽呢吧!”
每次一听到有男人接近她穆洵反应就很大,这也是卿卿一直不敢实话实说的原因。和穆洵一起长大,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卫士,时刻守护在身边,可时间久了铜墙铁壁也会松动,真正钻进她心里发芽的种子,他挡也挡住。
有关萧恩强吻的事卿卿一直瞒着,所以费家冒出的两个她也不好明说,只是拽着被子,犹犹豫豫才想到个强度适中的措辞。
“也不是很确定,就是,他每天给我送早点,也没别的,可能是我瞎猜的!”
穆洵听了不放心,把电脑一关,臭着一张脸把牛奶送到卿卿面前。
“喝了!甭管是谁你都得堤防着,男人就没有好东西!”
“那你不是男人啊!”卿卿喝了两口热牛奶乱糟糟的情绪好了一些。
“我不一样,我是你哥,咱俩是一家子,不是外人!”穆洵说的理所应当,又在卿卿话里找话,“送早点的是谁?明天我去学校看看,把这家伙的念头趁早打消。”
“不是谁!不相干的人,你觉得他这么做是喜欢我吗?”
“喜欢!谁都喜欢你!快睡吧,明天我送你去不让他送了。”接过空杯子,擦掉她嘴边的一圈牛奶渍,穆洵又习惯性的给卿卿解辫子。
自小到大,他最喜欢的一件事是玩她的辫子,卿卿好多年留着长发,也有一方面是为了他。她躺下睡前还拉着他的手,在黑暗里嘟囔了一句。
这晚从卿卿房里出来,穆洵没有像以往那样回房继续弄程序,反而到了楼下厨房。簸箕里有一堆张妈收拾的胡萝卜屑,打开冰箱找她每天带走的小食盒。
问题肯定不是她刚刚说的那么简单,也绝对不仅仅是送早点的问题。如果有人给她送早餐的话,她餐盒里的蛋糕又是给谁的?
垃圾袋里还几大块香蕉皮,穆洵闻了闻盒里的蛋糕,又瞅了眼冰箱里的胡萝卜果酱,靠在料理台边久久的发起怔来。
之舅舅和叔叔(02)海底的珊瑚礁第二天一早穆洵果然起得很早,载着卿卿到了学校也没走,就靠在摩托车上等着送早点的家伙出现。
本已为翁卓清还会来,可等到校车都进门了还不见红色跑车的影子,卿卿放了心,打发穆洵回家随时待命,出来找她的糯米看着开走的摩托车,无限感慨的靠在卿卿旁边说:“你小哥真好,羡慕啊!”
“他应该的!”卿卿拉着糯米回教室,心里因为翁卓清知难而退感到欣喜。前一晚虽然他一直在儿童房跟着听故事,可因为她全部讲中文,他形同听天书,开始还兴致勃勃,到后来也觉得乏味,主动提出和孩子们到楼下玩。
要不要教他中文卿卿还没有想好,昨天她从费家告辞时,男女主人还都没回来。躲过一次是一次,卿卿只能这么想。
“他为什么应该啊?”糯米还缠着问穆洵的事,卿卿一边整理楼道里的储藏柜,一边给她讲小时候穆洵如何欺负她,如何在六个哥哥的打压下成长起来,糯米正听得上瘾,第一拨入园的孩子到了。
难得有个清净的早晨,卿卿背着手站在楼道里迎接家长,满面笑容。正开在路上的费聿铭也难得好心情,听着后座上两个小东西汇报昨天的故事,小龙正唧唧喳喳绘声绘色的讲卿卿说的小美人鱼的事。
早晨天刚亮翁卓清跑过来敲门找他,说是发动机出问题了,车打不着火。靠在门边,难得对他有了回礼貌,求人的时候完全是另一个态度。其实翁卓清来的几天他们俩只是见了几面,本来就不熟,又加上年龄差很多没什么可说的,他一提法拉利如何如何费聿铭转脸就上楼。早过了炫耀显示的年纪,听见翁卓清在楼下夸夸其谈,他只觉得可笑。
法拉利能出这状况简直滑稽,应了请求到车库帮他检修,费聿铭态度依然冷淡。打开前盖指指这又戳戳那,只做了做样子敷衍了两下。到底少了哪个零件他比谁都清楚,不想说而已。
“修不了,没东西。”
“xx!”
转身从车库出来,还能听见翁卓清在里面踹车胎接连骂了几句。他每天一早起来鬼鬼祟祟干什么费聿铭不知道,但至少现在他没车了,什么计划都只能偃旗息鼓。
特意从阿姨手里接过两个侄子送他们上学,开着悍马从家里出发,翁卓清还在车库里鼓弄发动机,他会玩车并不太懂修,而他是专业人士,想对车下手实在太容易。摇上车窗把有关翁卓清的影响都屏蔽,回身嘱咐孩子们系好安全带,他一路开得平稳,心情也不再忽起忽落。
“叔叔,Miss77不喜欢舅舅当王子!”
“什么王子?”
“小美人鱼的王子!”
哦?
油门松了下,他表面上还是漫不经心的开车,实则却留心孩子们会怎么说。
“舅舅要当王子,Miss77是小美人鱼,王子喜欢Miss77,Miss77是小美人鱼啊,可她只抱Seb和小胖,不喜欢王子!”小龙讲的很乱,费聿铭只听了七八成明白。
“还有呢?”
“Miss77去找王子,不会说话了,海里有女巫!这样!这样的!很可怕!”小龙孩子兴致勃勃的比划,早已经偏离了主题,费聿铭听着着急,倒是小虎在旁边很安静,慢慢用两只手抱着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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