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聿铭回头时,就看她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眼睛睁得很圆,两手都抓着东西,牙齿咬着嘴唇。可能刚刚摔过,辫子很乱,脸上横七竖八的发丝,这还是他见她最狼狈的一次,比上次卖鸡蛋的小女孩还狼狈。
踩油门时,费聿铭努力克制着笑的冲动,车驶离了校门。走远了,糯米才从保安的阳伞下面钻出来,搞不明白卿卿这是上了哪辆贼车。
费聿铭开得很慢,可以说,这不仅是他回国,也算是他有生之年开得最慢的一次,甚至看见辆运菜的三轮车从非机动车道一侧超了过去。
开车的心情倒很好,最近似乎因为她,他情绪特容易波动,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嫂子提出让他接,二话不说拿着钥匙就出门了。
车行如此平稳,后座的卿卿倒是很快放宽了心,一会儿就不再握把手,只是依然抓着身前的安全带。情绪不劲绷,就有心情看看坦克的内部构造。确实很大,跟坐小堂哥的摩托后屁股不一样。
想起屁股,念在依然火辣辣的疼,卿卿看看开车人没工夫注意,就自己伸到左腰那边轻轻揉了起来。因为实在很疼,揉着揉着没忍住还哼了一声。
费聿铭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他的视角,她的小动作都能看清,听她哼那一声,他浑身跟着不自在,赶紧把目光又投回到路上。
小虎听见费太太说“Miss77来了”,从房间钻出来,眼睛里闪着快乐,好像是特别想,奔过去扎到卿卿的花裙子里就不抬头,抱着她的大腿怎么也不肯放手,直接拉着去房间。
费聿铭在后面帮忙抱着书上楼,卿卿已经带着小虎在毯子里坐好开始讲故事,小龙也凑过去听,枕在她腿上。下楼时碰见阿姨端着水果送上去,脸上都是笑意,嫂子在客厅里插盆景,面色也轻松很多。
“老八,谢谢啦!”
“没什么,也不麻烦。”
“就这个星期的两次,下周就不用麻烦你了。”翁卓雅修剪着剑兰,没注意费聿铭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最近公司不忙吧?看你老在家里。”
“刚调回总部,可以休息一阵。”
本来准备去书房干点事,听厨房里嘱咐加菜,杀鸡宰鱼的很乱,费聿铭又转身上楼。孩子的房间关着门,过去听见隐约的笑声,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
在楼道里站了会儿,声音渐渐听不清了,回房间也没事干,费聿铭索性换了件旧衬衫去车库里擦车。
钱不缺,但关于车的一切他习惯了自己动手。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提了打腊的工具,秋天的黄昏,大张旗鼓干了起来。
黑亮的漆面上总反射出她下午皱眉的表情,手上拿着工具,又感觉下午扶在她腰上的感觉。第一面哪哪都觉得不协调,辫子太老土,裙子太花哨,表情太幼稚,处事太草率,可接触了两三次感觉又不一样。辫子是她的标志,一眼就能认出来,裙子颜色多了些,可又和别人的艳俗不同,挺有自己风格,至于表情,给小虎讲故事时一点也不幼稚,专注而温柔,处理孩子的问题也很谨慎小心,显出成熟的一面。不是今天摔跤后又见到她的无措,费聿铭几乎忘了第一次见到卿卿的感觉。
第一次见面,后来在学校门口她也摔了一跤,当时不知道怎么就撞进他怀里,特别鲁莽,后来又杀出个程咬金似的哥哥要跟他理论,兄妹俩一样怪。费聿铭回想着那哥哥的样子和下午在学校碰到红脸的男老师,一边在车身上画着圈,卿卿已经上完课,提着书包从别墅里走出来。
今天难得她没有蹦蹦跳跳,也蹦跳不起来,站在门廊的台阶上,一看堵在院子里的坦克,再看状如工人的费聿铭,卿卿马上准备寻另一条小路闪人。
费聿铭蹲着打腊,卿卿猫腰从花丛后面歪歪扭扭的往外走,跨过小树丛没把握好平衡,扭了一下,嘴管不住就嗯出声来,还是很大一声,整个人也扑倒,跪在花丛里。
费聿铭起身很快,手上还是打腊的东西,一下就锁定了目标。看她歪在花里撅着屁股,神情狼狈,书包挂在树上,走上前几步,却没着急扶她起来。
黄昏的光线,能看清辫子上拴的一对小粉猪,她不服输的来回摇晃,群摆的毛线跟树杈打架,她好半天东拉西扯就是站不起来。
他终于扔下工具,过去解开剐住的几处。手还脏着,抹了抹就扶住下午碰过的腰侧,她身上跟着一震,扭了两下就没再动。本来应该让她自己站好,手上却一用力,把她找个人从矮树丛里抱出来,托得很高,放回地上,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手。
卿卿始终低着头不出声,他胳膊上的水珠碰到手背上,凉得浑身一激灵,大脑马上恢复正常运转,赶紧蹭几步去够书包,也不道谢,也不告别,瘸着腿撑着腰,一扭一扭就跑了。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费聿铭没去追,只是冲着她跑远的方向站了会儿,又回去继续给车上腊。
当晚穆洵跟罪人似的跪在床边给卿卿揉腰,她一边哼哼着疼,一边把脸埋进枕头里。一闭眼,脑海里就会出现一段露出袖口的结实肌肉,像小时候爸爸抱那样把自己举起来,还有,就是男人站在逆光里模糊的影子。
啪!
一心烦翻身就给了穆洵手背一下,打得很想。
“怎么了?”穆洵被打得莫名其妙,“要不让张妈给你腰上抹点扶他林?”
一提腰,卿卿脸色很菜。
听说下午摔了一跤,穆洵一边给揉着,又有点担心,那下是不是把七七摔坏了!
之老师和舅舅(01)别的事情卿卿大而化之,唯独肢体接触总要往心里去,当初和萧恩弄得不愉快也是被揩油之后心里老系着疙瘩。
短短一天里好几次被小虎叔叔碰到,不管有意无意,总有种感觉在她心里挥之不去,睡了一觉也忘不掉。梦里卿卿还记得那双手从花丛里把自己高高托起来,非常有力,清晰的连袖口的褶皱都记得有几道。早晨洗过澡,卿卿裹着浴巾在镜子面前站了会,转了几个圈,觉得腰线的地方粗了点没有嘉兰那么纤瘦,又想起那个托举。很小的时候,大人也是这么抱她,可那时她是小姑娘,如今长大了,连穆洵都不那么抱她了,这么想着想着,卿卿突然跟发烧似的脸上特热,躲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感觉遁行。
早饭难得穆洵早起,和穆家爷爷奶奶一起在桌边吃清粥小菜,见卿卿下楼来头发还湿着,坐在桌边有点魂不守舍,给她盛了粥送过去,吃得比以往都安静。
“天冷了,出门该穿大衣了,听见没七七!”奶奶一边给卿卿夹咸菜,一边嘱咐。
“哦。”卿卿拿着勺子一会儿往嘴里填一口,时不时抬头看对面的穆洵吃饭。
他穿个旧体恤,露出的手臂也是结实有力,但皮肤白了点,肌肉平滑了点,再配上那张脸,跟个聊斋里的妖孽差不多。而另一个男人,肌肉都绷着,黝黑中带着橄榄色,粗粗壮壮的,手臂上流着冰凉的水珠,挽起的袖口很凌乱,身上还有车蜡的味道。
赶紧摇脑袋,一摇勺子里的炒芸豆掉了三四颗。
“想什么呢?还不赶紧吃,一会儿迟到了!”穆洵一边咬油条,一边拿筷子在卿卿眼前晃了晃,昨晚按摩就觉得她不对劲,还平白无故打人,现在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更让他生疑,“吃完了我送你去,今天刮风!”
“不用你,我自己骑车!”
“不许跟哥哥顶嘴,七七听话!”穆洵没开口,爷爷先发话了。
卿卿捏着勺子瘪瘪嘴,赶紧把心思从手臂上转开,埋头吃饭。饭后上楼换衣服,卿卿对着镜子锤自己脑袋,跑下楼准备出门。
兄妹两个不像平时拉拉扯扯的在香槟小镇的大路上推着摩托散步,反而一前一后走着,隔了几步的距离,卿卿话也比平日少,表面看就是吹着小风晒太阳,可她眼底明明白白写着事情,穆洵很确定。
快到小区门口,穆洵伸手想从后面搂她上车,刚碰到腰上的带子,卿卿就跟扎了小针一样,噌一下跳开了四五步,回身说话又努嘴又叉腰,像是真不高兴了。
“小哥你真讨厌!”
“我怎么了?”
“讨厌!”
说完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卿卿转头抱着书包就跑,两条辫子甩来甩去,到了小镇门口拦下辆出租就钻了进去。
穆洵一路尾随出租到学校,看着卿卿印在车窗上的影子。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她不让抱不许亲近,平日打打闹闹习惯了,猛一下这样,穆洵也很不适应。到学校门口见她从车里钻出来,穆洵一脚油门赶紧过去。
“怎么回事?摔的还疼不疼?”
卿卿别别扭扭两只脚在地上蹭来蹭去,支吾了半天才说:“小哥,昨天……”
“昨天什么?”
卿卿正要说,保安过来开校门,一打招呼,本来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你快回去睡回笼吧!”
“那下班我来接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家。”
卿卿打发走穆洵,已经是五分钟以后。到了休息室等嘉兰和叶熏上班,喝着咖啡把昨晚的事又想了一遍。总算等到校车进门,可惜教务总长直接把嘉兰叫进办公室,休息室八卦的重点全转到了嘉兰的身上,卿卿抱着彼得兔插不上话,没到孩子入院时间就悻悻回到班里做准备。
路过大厅的镜子,又停下来看看昨天摔倒的角落,好像当时的一幕又过电影一样。他当时怎么就出现了,还扶了自己?卿卿弄不明白,跑回班里被糯米撞到,问起脸怎么这么红,只好指着窗外说是让风吹的。
秋天了,中午借着孩子午休去顶楼吹吹风,卿卿感觉毛毛躁躁的情绪终于平息了很多。回去监督值日,总之停在小虎的床边时间长一些。下午吃水果,为了让自己分心,卿卿把小虎交给糯米,自己带着双胞胎在教室进门忙东忙西。
按照外国人的理论,冲动的crash人人有,没滋长很快就能烟消云散。Anish举着小碗把冰淇淋倒在妹妹Anisha头上,成功的帮卿卿把前一天和费聿铭那点接触抛在了脑后。
之老师和舅舅(02)另一边,费聿铭crash上身,心里惦记了东西,工作状态就和平时不一样。和手下的技师作完检测,在技术部和设计组转了一圈找不到事情做,又不想圈在办公室里耽误时间,索性直接开悍马从公司出来。
一时没想到去处,又老忘不了她跑开的样子,费聿铭不知不觉就开上了去学校的高速。心里还一直说,不过是看看小龙小虎去。
他早过了情蔻懵懂的少年阶段,对自己想什么最清楚不过,电话里跟一同回国的朋友约了周末比赛的事,停在校门口坐在车上待了一会儿,没想好要不要马上进去。对着后视镜上悬着的小挂件,费聿铭心思也有点波澜,告诫自己别想太多了,一个丫头罢了,寻伴的话,她绝对不是好对象。
好不容易耗到时间不太早,他下车去大门办入门牌,保安正递过表格和签字笔,却又冲着他身后打招呼,说的还是中文,声音听起来热情洋溢。
“穆老师,怎么了!”
费聿铭转身就觉得眼前一花。楼门口四五丛颜色揉在一起,彩虹上身一样的暖色块拼接,阳光打在她头顶,辫子还是很粗的两条,眉梢眼睛里都带着活力,裙子还是长长的摆着,怀里抱一个手上还领着另一个,一哭一闹的一起往他这边来。她走得慢,一边哄哭鼻子的乖,一边还要教训欺负人的不许不听话,口气听起来特别严厉,不像她给小虎讲故事时那样温柔甜美。手里还握着签字笔和表格,费聿铭回身赛给保安,直接把入门牌夺过来,捏在手里。
卿卿对付双胞胎已经很有经验,带出来等使馆派车接也不忘随时教育。听见远远保安说话,连招呼都忘了打。
“Anish,Anisha是妹妹,不许欺负妹妹,你是哥哥,哥哥要保护妹妹!”
“Anisha不哭了,乖,一会儿就见着妈妈了,以后不许和哥哥抢东西。”
为了一勺冰淇淋,两个孩子打得很夸张,卿卿反而觉得是好事,正充分显示她得重要性。教育到最后,两个都老实了,正准备和保安说句话,却发现门口站着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她刚忘掉的费聿铭。
两人也就隔了四五步,卿卿眼神好,连他衬衫上暗底的花纹都看得一幕了然,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不觉就停在原地愣了。
他穿着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的正装,笔挺干练的黑色西服,黑灰条纹衬衫开了好几个扣子,头发还是根根立着,摆明了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表情,眼神却一直在她脸上游弋。
卿卿眼睛没地方放,昨天怪异的紧张又从心底冒出来,想对他笑一下当成普通家长打招呼,结果相当不自然,嘴角撇太大,表情很僵硬。
以为是什么事情,从卿卿怀里扭过来瞪着费聿铭看,Anish是男孩子,思想很活跃,揪住卿卿的长辫子大声喊:“Miss77,007来了!”
有型作为标准的话,卿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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