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贵远脸上笑意微落,点点头,“这倒是……”
苏瑾没想到海禁这么快便有了消息,原先打算与孙毓培说说,不晓得能不能搭上德王府的顺风船……下次再见到他,定然问一问。
说了几句话闲话,便问掌珠最近如何,常贵远笑道,“女学早就停了课,整日叫你常婶婶掬在家里。今儿是去齐家玩耍了。”
而此时,应当在齐家玩耍的掌珠,却和齐家小姐等几个小姑娘,在板闸处逛了几家铺子后,进了一处小茶楼叫歇脚吃茶,并小声商议吃完茶再去哪里逛,常珠便笑道,“咱们还去瑾儿姐姐家的铺子罢,里头说不得又有新花样……”
其余几人都表示赞同,这几个小姑娘正说着话儿,外面进来三四身着襦衫的学子上了二楼,边走边低声调笑,“哎,你们听说没有,昨儿自官学里传出来几首诗来,这回‘赞’的是一位赛天仙……”
“哈哈,……赛天仙这名字好,却不知为何起这么个名字?”
“说她虽是生在商人家,又会经商,却无半点铜臭气,又有才智又有美貌,端的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下凡呢……”一个身着浆洗得发白旧蓝衫的学子笑呵呵地道。
“……快说,究竟说的是哪个……”另外一个人起哄道,
掌珠几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齐婉儿低声窃笑,“这回不知是哪个倒霉……”
“嘻嘻……”掌珠也笑了,这些酸腐学子们自打院试之后又重新活跃起来,倒给人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刚笑了两声,那上人在离众人不远的地方坐下来,其中一人声音不高不低,笑道,“这还不好猜?就是苏记成衣铺的东家小姐……”
“……她不但长得好,经商手段好,更妙地是家有几万地绝户财……叫早先退亲的汪家悔青了肠子……”
一个少年摩拳擦掌道,“我娘正使人与我说亲……不若求了媒婆去试试……”
“什么?”掌珠登时变了脸色,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他们敢编排瑾儿姐姐……”说着作势往那边冲。
“掌珠……”齐婉儿一把拉住她,“算了罢……”
“不能算”掌珠抽出胳膊,冲过去大声喝道,“都给我闭嘴!”
“……你……你是谁?”几人谈兴正浓,被这突然冲出的愤怒少女喝得一愣。
“你管我是谁?不准你们再说方才的话你们这些挨千刀地死书生,合该你们一辈子穷酸,一辈子连个秀才也中不得……”掌珠冲动过后,心底有些发虚,犹自强撑着,又大声连喝几声。
这四人中有三人年龄略大些,不好与小姑娘一般见识,身为读书人,哪肯与小丫头吵嘴,便悻悻地闭了嘴,闷着吃茶,方才说求娶的那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挑眉嗤笑,“哟,这位小姐莫非便是苏记成衣铺的东家小姐……当真是貌赛天仙……”
“你……”掌珠大怒,回到自己桌前,捧了茶壶便要砸将过来,突然被斜里伸出一只给抢了去。
掌珠恼怒回头,却是林延寿,扑过去便抢,“书呆子,快还我”
“常小姐……莫……莫要与人起挣执……”林延寿将茶壶紧紧抱在怀中,结结巴巴的规劝道,“常小姐此举,叫人不明就理的人听去,又算到苏小姐头上去……”
原是林延寿经过年一事,心头有些明白,过了年来,存着改正地心思,主动与志趣相投的同窗结交,偶尔也出来少坐片刻,不再似以往只顾闷头读书。
方才掌珠几人方才进来时他已瞧见,因心头有鬼,故意背身避了过去,不与她打照面,此时几人将要会帐回家,突听楼上传来喝斥声,认出是掌珠的声音,生怕她吃亏,慌忙跑上来……
“哟,有意思……”那少年呵呵笑了两声,正要再说话,却被另一个略年长的学子扯住。
他认出这林延寿身着秀才澜衫。连忙拱手赔礼,“我等一时失言,还望这位小姐莫怪……”
那少年不依,“为何要与她赔礼?这话又不是我们编地……”
“收声罢……”另一人低声道,指指林延寿的衣衫。
“不过一个穷秀才……”少年不满咕哝道,却没再继续说下去。穷秀才也是功名,这几人皆无功名在身,见了林延寿合当行礼,如何好与他起冲突。
掌珠眼睛眨了眨,看看林延寿,又看看这几人避事的模样,似是不信这书呆子竟然能震得住这几人。好一会儿,推他一把,“你去骂他们,帮瑾儿姐姐出口气”
林延寿将茶壶放回到桌上,摇头,“身正不怕影斜,这等事愈辨愈黑,与他们辨,反……反倒叫他们兴起……在下不去”
掌柜气得瞪眼咬牙,突地转身去抱茶壶,林延寿不好拉她,抢先一步,一个转身扑过去,覆在桌上,身子将那茶壶茶杯盖个严实。
“掌珠,算了罢”齐婉儿几人见此情景偷笑几声,走来拉她,“到午时了,我们该回家了。”
掌珠被林延寿气得一顿脚,向那几人道,“我要去瑾儿姐姐家,你们先回罢”
出了茶楼,齐婉儿几人离去,掌珠坐上自家马车,方看见林延寿自茶楼里晃出来,扬声道,“呆子,我捎你一程”
“不,谢,谢常小姐好意”林延寿连连摇头,自站到路旁等车。
掌珠气呼呼地对莲儿道,“你去站在他身边,有马车来,就赶人走……”
莲儿迟疑,“小姐,这不好罢……”
“叫你去你就去”掌珠瞪了她一眼。赶车是小厮长顺,回头小声提醒道,“小姐,老爷今儿也去了苏家呢……”
掌珠神色一顿,不情愿的道,“那你唤莲儿回来罢。”
长顺扭头唤了莲儿回来,一主二仆正要赶车前行,哪晓得此时正是正午最热时候,林延寿左右看过,大街空荡荡地,并无半个车夫身影,连忙小跑过来,拱手行礼,“常小姐,可容在下搭乘……”
一言未完,掌珠清脆喝道,“长顺,赶车”
长顺晓得自家小姐与这书生置气,甩动鞭子,马车跑动起来。
林延寿呆怔好一会儿,望着远去的马车苦笑……
掌珠自车窗中探出头来,看他的样子,心头格外解气,又抬头撇了眼头顶地骄阳,缩回马车,“长顺,回去,捎上那呆子……”
一行人到苏家时,坐在车辕上的林延寿被大太阳晒得头晕眼花。一张脸红似火,一半儿是太阳晒地,一半儿是马车里透出的幽幽香气薰地。下了车,手忙脚乱地行了礼道谢,摇摇晃晃的向自家走去。
掌珠看着他的背影,咯咯笑了几声,才拍响苏家的院门儿。
此时,苏瑾刚陪着在正房用过午饭,在东厢房思量苏士贞的话,他说,“瑾儿,若找到合适的船只,爹爹也想出海走一遭……”
苏士贞的想法,她是能理解的,做为商人,盼了几十年的海禁终要解了,这出海捞金的大好时机,怎能错过?
苏瑾打心底倒是赞同的,只是担心路途安危……
突听院门响了,忙叫小青去开门,掌珠清脆的声音传来,“瑾儿姐姐……”
苏瑾一愣,忙挑帘出去,见掌珠撑着一柄豆青绘荷花地阳伞,自影壁后转过来,一张脸热得红扑扑地,迎过两步,引她进了东厢房,才笑道,“怎的这大中午头的过来了?可用过饭了?”
掌珠拿帕子擦着脸上地汗水,摇头,“没有。天热,没胃口。若有消暑地汤水,把我一碗罢。”
苏瑾一边将冰盆移到她近前儿,一边吩咐梁小青去取常氏做得酸梅子汤来,自己取了一把扇子来,替她打着。
掌珠歇了一会儿,汗意落下来,心头盘算着方才的事儿,要不要说与她知道。
看她笑得恬淡安宁,又觉不说的好,没得叫她烦心。便笑嘻嘻地拉着她说些闲话儿。
125章 东道
事隔几日,开海禁的消息果然在归宁府传开了,有些人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儿,道是七月底必下旨意云云。
苏瑾和苏士贞在家盘了整整五六日的帐目。方将自家到底有多少银了盘算清楚。
这一年多,鞋铺子的帐面赢利合计有近四千两。再加自陈家讨回的欠帐,杂货铺子的本利合计以及丁氏所言铺子,成衣铺子一成收益,林林总总,合计竟然有近八千两。
苏瑾看着纸上的数字,眉开眼笑,“爹爹,咱们家居然也这般有钱了”
苏士贞也笑,感叹,“确是不少。只是余下的鞋子还占近一千五百两的本钱,这些要加紧收回来。”
苏瑾点头。将帐本合上,和苏士贞道,“常叔叔即有意出海,现在消息也已传出,爹爹是不是也趁机劝他将铺子全部都歇了,这税监的事无法与他明提,拿着出海的事儿劝说,要他将铺子全歇了,倒也说得过去。总之常叔叔一家能避过税监这档子事儿,旁的人与咱们并无多大干系,不要操心也罢。”
“嗯,”苏士贞点头,“他早先说,想留一间铺子,叫侯管家帮着管管,给你常婶婶几人赚些家用。……明儿罢,我去一趟再劝劝他。瑾儿,此次开海禁,爹爹也有意出去闯一闯……”
“爹爹只管去便是,女儿必在家安份守已……”苏瑾快速接话,笑着起身,“只是搭乘什么船去,这件事还要再议一议。反正现下朝廷还没正式下公文,还有些时间……”
“你莫走,爹爹有话与你说。”苏士贞忙叫住她。
“爹爹是想把我送到外祖家么?”苏瑾扶着门框回头一笑,坚决摇头,“我可不去。有梁二叔一家陪着,不劳爹爹操心嗯……早先爹爹去河南等处行商,不也是他们一家陪着么?有什么可担心地?”说着向厨房那边儿走去。
“哎!你站住……”苏士贞站起身子叫她。
苏瑾回头一笑,“女儿肚子饿了。去和奶娘整治晚饭……”
苏士贞望着她急切离去的背影,叹息,这女儿……她必是知道他想说什么,若真要出海,没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地,她地亲事不定下,他如何能安心地走?
孙毓培自德王府出来,钻进马车,松了口气。出海的事宜终于谈妥,孙家原出来的二十万白银,置换为可随船携带二十万两的货物。
张茂全满脸喜色,“辛苦少爷了。二十万两的货物运到外海,就地翻价,便是一两倍的利钱,再自海外贩来香料等西洋物件儿,又能翻出一两倍来。少爷这一笔生意,一来一回能赚五六十万两。除去净赔给德王府的,还能余下三四十万两。夫人得到讯儿,必然高兴,我这就回去写信儿给夫人。”
孙毓培道,“朝廷禁令解除,大约在七八月,只余一多个月的时间,早些写信回去,叫他们筹备现银,货物先不急着采买。等朝廷正式下了文书,再下手不迟。”
“哎”张茂全应了一声。
孙毓培之前所说地未完之事,一是指这件,二来是……
他心中也知,此次回宁波,必定不是一时半刻能再回来地。有些事,是不是该此时说说?
斜靠在马车里,斜长的眼睛闪着若有所思的光芒,将到孙记时,孙毓培才突然出声,“只往宁波报十五万两的份额便好。”
“什么?”张茂全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少爷想分五万地份额给苏家么?”
德王府所造船只,是按战船的规格建造地,每艘花费二十万两,并配有士兵与大炮等武器,另与河南布政使司周王府一系组成十几艘地船队,不惧风浪海盗,安全性极高。
但这船承载量也有限,孙毓培争了这么久,才挣到二十万两的份额,而那些小商户根本没有搭乘这船的份儿,他们若想出想,只能搭乘私人建造地船只,船小而人员武器不足……
孙毓培缓缓点头,“……是。”
“可……出海尚不知派谁过去,若二夫人知道……”张茂全迟疑看着孙毓培。
“你和茂福去”孙毓培沉默半晌摆手道,“……这事情是我一手促成地,派你们两个去合情合理。”
张茂全跟着他进了室内,想了半晌道,“少爷,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嗯,你说。”
“少爷的心思,我自然是明白地,可……还是早早和夫人商议过后,遣人正式提亲才好。”张茂全说这番话时,中气明显不足。
孙毓培沉默半晌,点头,“我知道了……”
说虽如此说,这事儿确有些难办,丁氏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回响,半晌,烦恼地起身,立在窗前看那一丛丛火红的美人蕉,沉默不语。
苏士贞次日到常家,先说了些海禁如何的事,常贵远磨拳擦掌,十分兴奋,“这一天等了许久,士贞兄,我们结伴去闯一闯如何?”
“我是想去地,只是家中如何安排……”苏士贞叹了口气,“实是不放心瑾儿一人在家。”
“这倒也是……”常夫人沉吟道,“瑾儿年纪也不小了,出海没有一年半载,是回不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