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抽他归想抽他,但这毕竟是个病人,想起昨晚南宫信病发时的样子,彦卿心里一紧,赶忙转身过去。到底是没习惯这封建社会的生活,彦卿一时紧张,传下人来这个念头在脑子里闪都没有闪一下。
小心地把南宫信扶起来,隔着几层衣服都能感觉到他冰冷的体温。
从来都不知道活人的体温还能低成这样。
扶他站起来,他却站都站不稳,几乎完全靠在彦卿身上,彦卿就索性把他扶到了刚才所说的书房隔间的床上。
看他除了体温低之外并没有昨晚那样的症状,只是闭着眼睛紧蹙眉头,想必这昏倒是因为累而不是因为病的,那也没必要这个点儿再把大夫折腾过来了。
扶南宫信躺好,见他嘴唇微干,彦卿转身倒了杯水喂到他嘴边。看着南宫信一连喝了好几口,彦卿才意识到一件事,“你这一整天没吃没喝吧?”
南宫信没答她,但答案已经是明摆着的了。
收留过太多回醉酒的哥们儿闺蜜,彦卿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套照顾人的定式,于是习惯性地帮他把鞋子脱下来,然后开始帮他宽去外衣。
刚帮他把外衣的束带解开,就听到南宫信声音不强却足够清楚的一句话。
“一会儿轻点儿,我累了……”
彦卿为他解衣带的手瞬间僵在他腰间,满脑门儿又一次黑线弥漫。
这人具有把世间一切圣母消灭干净的潜质。
“你放一百个心睡觉吧,你这小身板儿看着就足够让人清心寡欲了。”
彦卿咬着牙根顶着黑线帮他盖上被子,熄了灯烛,转身出了隔间。
路过书案,看南宫信刚才写的那个折子还摊放在桌上,彦卿一时好奇,拿起来看了一眼。
南宫信的字是那种一笔一划的正楷字,规矩严整,看着很舒服。一个从来就没见过字长什么样的人,他最开始是怎么学写字的,又是怎么把字练成这么严谨的模样,不用往深里想就能感觉到他付出过多少努力。
字倒还是汉字,不过都是清一水儿的繁体汉字,彦卿就只能像用法语听专业课一样,连蒙带猜地大概懂个主题。
一个叫“灼华”的惹着他们了,还一个劲儿地惹他们,问南宫信怎么办。南宫信的批复大概意思是,先盯着别闹出事儿来,他得问问他爹的意思。
这些没进化完全的人办事效率还真低。
正想放下折子,彦卿突然注意到南宫信批复里的一个词。
国乍?是国祚吧……
不知道这国家有没有文字狱,但这关系到国家社稷的白字出现在战报折子里,要让皇帝知道的话,南宫信少不了要挨回骂吧。
举手之劳,看在我也曾是工作狂的份儿上。
提笔在“乍”边上添了个略扭曲的衣字旁,看着自己的笔迹和南宫信笔迹的强烈对比,彦卿苦笑不已,毛笔字这种事还真不是说会就能会的。反正他是看不见,皇帝也不至于因为儿子一个字的一半写丑了就骂人,就这样吧。
彦卿把折子放回原位,颇有成就感地离开书房。
走出书房时,正看到站在门口等召的江北。
“别在这儿等着了,王爷休息了。”
江北微皱眉看着彦卿。
不知道为什么,彦卿觉得这小侍卫的目光让她脊梁骨一阵发冷。
“娘娘,”微颔首,垂下目光,江北恭敬却冷然道,“您要是真为殿下好,就不要总来见他了。”
说罢,行礼,进了书房。
彦卿怔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心里一阵苦笑。
不知好歹这种东西也会传染吗?
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
☆、皇家家宴
从重华楼回来,彦卿爬到床上拉好幔帐做了一个钟头瑜伽冥想才成功入睡,睁眼醒来的时候已经大天亮了。
“娘娘,”绮儿一边帮她更衣,一边说,“殿下刚才派人来过。”
“干嘛?”彦卿庸庸懒懒地问。
想看我有没有被气死?可惜姑娘我心大得很。
“殿下提醒您,别忘了今晚要进宫赴宴。”
赴宴?
“赴什么宴?”
这主子之前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现在问出这样的问题绮儿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回娘娘,是皇上的家宴,今晚在宫里的千秋园。酉时殿下会在迎阳门等您。”
“王爷不在府里?”
“殿下一早进宫议事去了。”
家宴。
彦卿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免不了要碰见南宫仪了。
一想到这个人就汗毛倒竖。
第二个念头就是,终于有个讨好公婆的机会了。
讨好了公婆,就是南宫信真搞些什么幺蛾子,她也有人撑腰啊。
“皇上有几个子嗣啊?”
“回娘娘,不算早夭的二皇子、五皇子的话,就是大皇子南宫仪,殿下,四皇子南宫仕,还有公主南宫依。除了殿下,皇上如今在世的子嗣都是皇后所出。”
彦卿听出了点儿尾音,“那二皇子和五皇子是谁生的?”
“都是庶出的,两位娘娘都早逝了。”
果然,哪有那么巧的事。
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斗争,不管在什么空间里都是一样。
南宫信能活到现在,恐怕是托了他这病弱身子的福吧。
彦卿现在才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是证据确凿地身处在一个封建王朝里了。
“我知道了。”
“殿下……”绮儿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殿下还让人捎了句话……”
就知道他不会就这么清汤挂面地发个通知。
“说。”
“殿下说,请娘娘……”
“说原话。”
“去之前把衣服都穿好了。”
“……”
就算南宫信不来这么一句,彦卿也是打算好好打扮一番的。
怎么看都觉得,她这副绝美的皮囊丢给南宫信还真是浪费了。
去往皇宫的马车上,彦卿一路在想的只有一件事。
南宫仪。
他能大摇大摆地走进南宫信的地盘里质问南宫信的女人,那就说明他对南宫信是一丁点儿顾忌都没有的。
要是他当着南宫信的面给自己难堪,那一大家子众目睽睽之中这个台自己要怎么下,南宫信又要怎么下?
彦卿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骂这身子先前的主人。
那女人也忒不厚道了,居然丢给她这么个棘手的麻烦,还连点儿起码的提示都没留下。
到皇宫迎阳门门口时已经是酉时过了有大概二十分钟了,南宫信就等在门里一侧,没有任何仆从跟着,连江北都没在身边。
高大的宫墙把南宫信的身形衬得愈发单薄。
那脸色看着不比昨晚好多少。
想料是听到她的脚步声近了,南宫信张口就是一句不带温度的质问。
“不是告诉你酉时吗?”
彦卿虽然没什么嫁人经验,但好歹也知道在公婆家门口跟老公吵架绝对是个低级错误,“你不是也告诉我穿好衣服吗?女人梳妆打扮是要时间的,不知道吗?”
南宫信缓缓点了点头,“今天穿戴还算齐整。”
“哎……”彦卿阴阳怪气地叹了一声,“可惜我今天精心打扮,就你一个人看不见。”
不跟他吵,小小地气他一下还是可以的吧。
看南宫信那波澜不惊的表情,他没张嘴把话说出来之前彦卿就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脑门儿上的黑线了。
“你只要穿了衣服,就不关我的事了。”
默默地决定,今晚要恪守的原则就是“珍爱生命,远离南宫信”。
在彦卿前二十来年的印象里,所谓家宴就是一大家子人凑在一块儿吃顿饭,聊聊家常,联络联络感情,轻轻松松温温馨馨的。虽然对于皇家家宴没报任何有关温馨的希望,但真进了千秋园,看到那个阵势,彦卿还是一阵暴汗。
本来以为这家宴的范围也就是三个皇子一个公主,加上皇帝夫妻俩,以及她这样的相关家属,最多再有皇帝的几个直系亲属或者亲家。
但眼前这状况算哪门子的家宴,根本就是皇室宗亲和高级官员的大集会啊!
偌大的场地,打眼看过去全是席位,几乎每个席位都坐了人。
夏天黄昏,这个所谓的家宴把席位都设在了室外,点起无数盏灯笼照明。整块场地被一带荷花池从三面围住,荷花开得正饱满,被这池荷花衬着,整个园子的气氛就热闹又不失典雅了。
她跟着南宫信进来的时候,席位上几乎都坐满人了。帝后的席位在高台上,男眷在左,女眷在右,按身份高低往下排,各路官员就按左文右武和职务高低分列台下两侧。虽然打眼看着人多,但等级清楚严明,一目了然。
进了园子,就有两个宫女迎了上来,向她和南宫信盈盈一拜,一个站到了彦卿身侧,另一个扶住南宫信的手臂。
南宫信就任由宫女扶着他,慢慢走上高台。
彦卿跟在后面,心里一阵好笑,装得还挺像的嘛。
走到帝后面前,南宫信屈膝跪了下来,彦卿赶忙学着样子低头跪下。
她记得皇帝皇后的脸好像不是能随便看的。
只听到身边的南宫信用一种她从没听过的毕恭毕敬的声音说,“父皇,母后,方才边关递来一份急报,儿臣来迟,请父皇母后降罪。”难道不是为了等她才来晚的吗?
南宫信说罢,慢慢俯身磕了个头。
这辈子对菩萨都没磕过头,现在不会是要她对公婆磕头吧?!
还没纠结好这个头要不要磕,就听皇上发话了。
“起来吧,家宴而已。”
这皇帝还算通情达理。
宫女刚把两人搀起来,就听到皇后带着笑意开口了。
“皇上说的对,只是家宴而已,什么降罪不降罪的,你就自罚三杯好了。”
这话虽然是带着浓浓的笑意说出来的,但彦卿感觉听着还是很刺耳。
对南宫信罚酒,也就你这样的后妈才想得出来。
彦卿不禁抬头看了眼这对夫妻。
皇帝看起来就是个中年刚过的半大老头儿,须发斑白,但从那轮廓中还是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肯定不输给他儿子们。
皇后也就是三十刚过四十不到,还算是个五官精致的美人,一袭妆扮华丽高贵,气场很到位,但就是那眼神在看向南宫信时有种说不出的阴寒。
最诡异的是,她总觉得皇后这张脸她像是从哪里见过。
愣了一下的空挡,就听南宫信又毕恭毕敬地答话。
“是,母后。”
是个毛啊是!
彦卿转头诧异地看向还是那么一脸波澜不惊的南宫信,这样的身子骨还学人家罚酒,他还要命吗!
侍奉在皇后身边的宫女还真端来了一壶酒,斟了一杯,南宫信伸出手来,宫女将酒杯放到了南宫信手中。
不是如今平时喝白酒时候用的小杯子,而是个广口白玉盏,那一杯足够顶四五个小白酒杯的量了。
南宫信毫不迟疑地一杯见底。
还真喝啊?!
眼看着宫女又给南宫信斟满了一杯,彦卿心下一横。
就当是我上辈子欠你的了。
彦卿向帝后浅浅一拜,扬声说,“父皇,母后,殿下近日公务繁忙,身体不适,不宜饮酒,彦卿愿意代殿下受罚。”
皇后叶眉一挑,仍然含笑道,“卿儿,这是男人家的事,别胡闹,来,到姑母这儿来。”
姑母?!
也就是说,这是她那相爷老爸的姊妹。
彦卿瞬间想起来在哪儿见过皇后这张脸了。
镜子。
现在这个身体的面容和皇后还真不是一般的像。
她惊愕的工夫,南宫信把第二杯酒也喝了下去。
“姑母。”彦卿伸手把南宫信手里的杯子夺了过来,又拿过宫女手里的酒壶,走到皇后的身边,把手里的杯子斟满,撒娇似地对皇后小声说,“姑母,您看这么多大人们都看着呢,我多丢人啊……您就赶紧让他下去吧,我陪您好好喝几杯说说话还不行吗……”
皇后看向彦卿的目光里满是宠溺,笑着道,“好好好……”说着目光一转又看向了南宫信,“卿儿都开口替你求情了,你就下去吧。”
“是,谢母后,谢父皇。”
向一直没说话的皇帝看了一眼,彦卿心里直嘀咕。
这不是皇后亲生的,好歹是你亲生的,后妈不疼就算了,你这亲爹怎么还能装得跟看戏的似的?
看着南宫信被宫女扶着走到自己席位上坐下来,彦卿才轻轻舒了口气。
看向南宫信的时候,目光避无可避地看到了南宫信席位左边和右边的两个人。
南宫信右手边的那个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小子估计就是四皇子南宫仕吧。
南宫信左边,南宫仪那张脸是打死她都忘不了的。
南宫仪正一脸冷笑地看着南宫信,彦卿赶紧在与他对上目光之前把目光收了回来。
“姑母,卿儿敬您。”
彦卿捧起杯盏,刚抿了一口就呛得直咳嗽。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