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小篆香断尽 作者:清歌一片(晋江2012-09-06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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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 作者:清歌一片(晋江2012-09-06完结)-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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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延的目光落在我的衣襟口。
  “辛追,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只是不能容忍他对你这样的无礼和冒犯。”
  说完这句话,他的唇角便紧紧地抿了起来,下颌绷紧,面庞棱角一下又显得严厉起来。
  我伸手用拇指轻轻抚触他脸上因了早起还未来得及刮净的胡茬,待他脸部线条渐渐化为柔和,这才道:“我没事。我只是担心你的伤。”
  他也笑了起来,托起我的脚,低头继续为我穿袜,道:“我也没事。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我端详他。他看起来脸色如常,举动自如,确实没有什么异样,这才轻吁口气。
  他系好袜带,左右看了下,抬头朝我一笑,扶我起身。
  
  因为出了这样一个小插曲,这一天的告辞就显得有些潦草。面对义父的辞行,英布也不过略加挽留而已。我始终坐在车上没露面。后来听萍夫人说,英布自始至终,并未提起冬子,仿佛他已经忘了这个身上流着他一半骨血的儿子。
  这是六安之行中,唯一一件叫我释然的事。萍夫人显得比我更高兴。确实,这一阵子她每天最大的担心就是这个了。如今英布看起来并不十分执着于将长子接回,她自然高兴。
  
  几天之后,我们一行人终于到了瑶里。
  义父已经许久未回这故地。他的声威却比之当年更盛,不断有附近的名士之流前来拜访,客人络绎不绝。
  我当年的旧居还在。留守在此的语一直为我保守着当年的闺房和那个药园。第一眼看到吴延的时候,尽管将近二十年没见了,她竟仍一眼便认了出来,激动得泪光盈然,拉出缩在自己身后好奇打量着陌生来客的一双儿女,教他们喊吴延为“少主”。比起年长而积威的吴芮,语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对吴延更怀有一种天然的亲近。
  看得出来,吴延对这一切仍没有记忆。但这并不妨碍他融入这个环境,去追寻和感受当年那个少年在此留下的每一步足迹。我陪着他去祭拜他母亲的坟茔时,他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久久不愿起身。
  
  少年任性不回头,忽忽壮年身,等到回首,早已物是人非。人生就是这样,过去就是过去了,任何的弥补都是缺憾。
  
  从瑶里回到临湘后,我们终于过了几年平稳的日子。如果不是吴延有时候偶尔无意流露出的那种深刻到仿佛无法化解的愁绪,这真的就是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了。丞相基本只是个空职,无需费心公务。那段日子里,登顶观日、泛舟江湖,我们一道走遍了长沙国境内的几乎每一处的山水。
  初秋,丞相府后的一片平滩上,阳光明媚。不远处,吴延正在耐心地教着冬子骑马。
  冬子渐渐长大,义父请了当地最博学的老师为他启蒙。他是个聪明得几乎叫我意外的孩子。
  关于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他曾问过我一次。当时我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他的父亲当年就和他的母亲一道死了。
  “他们很爱你。”
  最后,我这么跟他说。
  “谁害了他们?告诉我,姨母。”
  面对孩子如鹿般纯洁的一双眼睛,我想了下,说:“害死他们的,是这个乱世,以及因为乱世而生出的没有尽头的人的野心和贪欲。”
  “没有乱世,人就没有野心和贪欲吗?”
  他继续问我。
  我一时语塞,想了下,又说道:“野心和贪欲是人与生俱来的,但是,人若置身一个制度规范的和平世代,那么野心和贪欲至少不会无限膨胀。”
  和一个稚子谈论这些,说到最后,连我自己也觉得可笑。但是冬子当时一本正经地接口道:“我知道。老师曾说,儒家倡导大同世界,人人安居乐业。姨母,如今是大同世界吗?”
  我苦笑了下。
  长安定都的巍峨城墙早已经围起,但是这个新开的帝国里,权力的斗争从未止歇,何来的大同世界安居乐业?
  “姨父,放开我吧,我自己能骑了!”
  孩子的尖叫和笑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眼望去,见他骑在一匹特意为他选的小马背上,小小年纪,却是昂首挺胸,有模有样了。
  吴延按辈分,该算是冬子的叔祖,但是因了我的缘故,一直以来都是称他姨父。
  吴延哈哈笑了起来,果真放开了手,轻轻拍了下马臀。看着他纵马而去,叮嘱几个侍卫跟着护卫,自己便朝我的方向走来。
  我从侍女手中的盘中拿了布巾,迎上去,笑着为他擦额头沁出的轻汗。
  “这孩子,将来绝非池中之物。”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远处的冬子,直到他和随行的侍卫成了几个小黑点,这才收回视线,看着我笑道。
  他显然也爱极了冬子,甚至不吝这样毫无保留的赞美之辞。
  
  我看着他的侧脸,岁月流走,却并未带去他的英俊,反而多了经由时光才可雕琢的男子气度。他仍当壮年,我却早过了女人孕育的黄金时期。
  我曾经那样渴盼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希望那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证明和不可割舍的联系,却一直未能如愿。萍夫人关心,也时常会给我送来汤药,甚至不乏一些秘方。我理解她的想法,所以一直很配合,但是经年无效,而今早断了这样的念头。
  一个异世的灵魂,或许天命如此。
  吴延曾经也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热切地盼望我能孕育一个属于他的孩子。但是现在,大约是怕我有想法,已经很久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了。
  我知道,或许正是自己没有,这才把满腔的关爱都倾注到冬子的身上。
  
  “延,”回了府,我有些困倦,便和衣躺了下去小憩,闭着眼睛说,“我大概真的无法为你生个孩子了。我看中一个姑娘,你可愿意见下?若是合意,让她进门吧。”
  我说话的时候,他正以为我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想要出去。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感觉得到,他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我。
  “辛追,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他转身站在那里,声音有些凝重。
  我从榻上坐起,坐得端正,拢了下裙裾,然后笑道:“延,你需要孩子为你延续血脉。如果我能,我一定会为你生,多少个都愿意。但是我不能……”
  “我不想听你说这个!”他忽然有些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眉宇间仿佛生出了一丝隐忍的愤怒,“我只想知道,你真的愿意看着我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生儿育女,而你大度到毫不在意?”
  我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
  关于这一点,我真的不知道。
  我也曾想过,如果他真的有了别的女人,我是会云淡风轻毫无芥蒂,还是暗中椎心泣血悔恨不已?抑或是介于两者之间,每天活得患得患失?
  但在没有亲身经历前,我真的不知道答案。
  但是他显然是把我的反应理解成我设想中的第一种情况了。他继续盯着我,渐渐地,起先的那种愤怒消失了,神色转为萧索。
  “没人逼你这样做,辛追。如果你的丈夫,此刻换成是另个人,你一定不会用这样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吴延,他会对我说出这样重的话。
  这几年里,他对我百依百顺。甚至可以说,我被他宠得骄横又矫情,越活越倒退回去了。而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从他口中说出的重话。
  
  他竟然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大约是太习惯了他的宠,面对他突然的变脸和质问,我惊呆了,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等我惊觉过来时,我才发现自己竟像个年轻女孩那样,开始流泪。
  他大约没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一下慌乱起来,几步到了我身前,蹲下去手忙脚乱地想替我擦眼泪。
  这样的他才是我熟悉的吴延,我面对着他时的心理优势一下又回来了。
  我狠狠拍开他的手,转身负气不理,任由他在我身后说尽好话,小声赔罪,直到他忽然从后伸臂强行把我抱在他怀中,紧紧抱着,脸贴着我的后颈,一动不动。
  
  我毕竟不是小女孩了,晓得见好就收。见他这样,于是收了眼泪,正想开口,忽然听见门外侍女敲门。
  “丞相,夫人,有客求见。”
  我急忙推了下还抱着我的吴延。他松开了,但皱眉表示不快。
  “回来再和你算账!”
  我推他起身,替他理了下衣裳,最后握拳捶了下他的胸口。
  他呵呵一笑,低头亲了下我的发顶,出门而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不愉快这样就算过去了。
  他在会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客的时候,我默默检讨了下自己。
  
  我会有这样的提议,不过是顺应子嗣为大的社会思想。我知道吴延爱我,但怕他万一过不去这个坎,又不好主动跟我要求,这才试探了一下。现在他既然这样反应,我自然不会傻到再去提这个话题。
  “如果你的丈夫,此刻换成是另个人,你一定不会用这样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
  吴延会这样说,是认为我不爱他,或者不够爱他,至少不像爱另一个人那样地爱他。
  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我早已经不会刻意再去想从前,甚至很多时候,我觉得那些都已经淡成一个模糊的影子。但是现在,因了我丈夫责问我的这一句话,那个人的面容忽然再次清晰了起来。
  
  我最后得到的关于他的消息,就是他在刘邦分封天下后,便以养病的理由,半隐居般地居于谷城山中。刘邦数次遣使请他入长安,都被他婉拒。
  我的眼前浮现出谷城山的那道半山飞瀑和那个颀长而孤寂的背影。
  现在他可安好?
  或许被吴延说中。命运如果把相守一生的那个人换成他——那个我一见倾心而半生不能相忘的男子,我若不死,不管什么缘由,我也绝不会容许他染指别的女人。
  我片刻前的惊呆和流泪,难道不是无言以对的心虚之后的掩饰?
  我一阵意乱心烦,霍然而起。
  
  我从家仆口中得知,客人匆匆而来,已然匆匆而去,而丞相却不知何处。
  这有些反常。即便外出有急事,吴延自己不来,也一定会叫人给我口信。
  “客人是哪里的?”
  我问道。
  仆人摇头:“不知。客人颇神秘,丞相与他入书房内室密见。”仿佛想起什么,忽然又道,“是的,我开始听他口音,仿似京都长安一带。”
  长安秘客,绝非善客。
  联想到吴延的反常举止,我的心忽然噗噗跳动,一种不祥的预感侵袭而来——偷来的平静流年,就要随了今日这个长安客的到来戛然而止。
  




☆、盛宴

  事实上,我在长沙国平静度日的这几年时光里,外面的刀光血影一直都未停歇。刘邦封了七位异姓王,不过是当时势弱时的权宜之计。长安这个崭新帝国心脏的巍峨宫墙里,站在皇权顶峰上的人不会放任心怀叵测的异姓人,而那些曾经呼风唤雨、甚至差一步就登封极顶的英雄或者枭雄们,也绝不会引颈就戮等着末日。
  这几年里,当初最势弱的三个异姓王,赵王暴病,他的儿子即位后,因罪被贬为宣平侯,燕王和韩王都已被逼改投匈奴,等待他们的,只是丧家犬般的结局。剩下了楚王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和我的义父,长沙王吴芮。
  历史告诉我,这四位王中,最后唯一“善终”的就是我的长沙王,长安的屠刀并未向他举起。所以这些年,我并不十分担心。但是现在,这个神秘的长安来客,一下将我的神经紧紧勾了起来。
  历史若是说错了呢?毕竟只是白纸黑字的传载,权势可以随心所欲或明或暗地对它加以篡改。对我来说,长沙王不是故纸堆中可供凭吊叹息的故迹,而是与我息息相关的亲人。
  
  吴延直到深夜才回,带了满身的秋寒和肃杀,而我也一直在等他。
  他的目光笔直而坚定的。
  我了解他,这表示他已经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而他不会瞒我,我等着他开口。
  “辛追,今天的客人是长安来使,你知道他带来了什么吗?”
  我帮他解衣洗脚的时候,他终于问我。
  他的脚关节,因为旧伤,每到冬阴时就会胀痛。所以我会在秋天提早开始用熬过的热药水为他泡脚,以期减少之后的痛苦。
  “什么?”
  擦干他的脚,我坐在他脚边,双手拇指慢慢替他推压着脚上的穴位。
  “一瓶药。”
  我有些惊讶,停住手,终于抬头。他脸部的肌肉僵硬。
  “药……”
  我迟疑地重复一遍。
  “是的,药,混入饮食,摄入之后能在睡梦中死去,而旁人绝不会查出端倪的药。”
  
  虽然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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