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微微皱起了眉头,叫了何肩过来,附耳吩咐了几句,何肩便将队伍分成了两支,一支由他亲自率领,趁了这越来越浓的雾气潜入密林,大约是想沿着小道绕到山上的敌军背后,另一支便留在了此地。
少顷,矢石弹雨终于停了下来,山上的楚军开始喊话,让谷中的人扔了刀剑投降。
见半天没有回音,有些按捺不住的楚军便朝着谷底涌了过来。谷中雾气有些大,我看不清具体多少人,但几百个是必定有的。
张良回首,对我安抚地笑了一下,他看起来很是笃定,我自然也是不怕,朝他亦是笑了下。
楚军渐渐地靠近了,而此时,何肩率领的队伍也已经从后面包抄了过来,一片呐喊声中,从半山腰压了下来,谷底的所剩卫兵精神一振,也是握紧了手中的刀剑,朝着楚军涌去。
被包围住的楚军有些措手不及,一片伤亡之后,渐渐便回过了神,毕竟占了人数上的优势,慢慢地稳住了阵脚,双方在这谷底开始了一场惨烈的厮杀,不时有人倒在了我面前的地上。
张良将我按在了岩石之后,又命了几个士兵守在我的面前,自己亦是拔出了剑,朝着几个已经过来的楚军而去。
从来只道他是书生,这却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施展腰间的兵刃,没有挥洒的姿态,却是狠厉决绝。
一个楚兵突然绕到了他的身后,挥刀朝他而去。
我再也按捺不住,手上握了自己的利刃,推开了身边的士兵,便朝他飞奔而去。
正在此时,谷中一阵刺骨的阴风飒飒而过,卷起了地上的枯枝败藤,天空突然阴暗了下来。
所有的人似乎都被这天地变色的一幕惊住了,纷纷停了厮打,呆立在原地。
天色变得越来越暗了,风也是卷得更是厉害,仰头望天,本在云层中隐隐可见的太阳早已不见了踪影。
不过是短暂的时间,我的视线已是陷入一片黑夜般的暗沉,山中鸟兽惊恐不安地鸣啼起来,四周阴森得犹如人间地狱。
日食!
我很快镇定了下来。
但是我身边的人,却像是逢了恶魔般地大声尖叫着,叫声里充满了恐惧,刀剑纷纷落地,刚才还厮杀得红了眼的士卒,此刻却是拼了命地四散各自逃离。
“阿离,不要怕,这只是日月合璧的天相,上古之书中便有记载,很快便会恢复了。”
一阵阴风猛地从谷口涌了进来,我几乎要站立不住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张良的声音,他已经将我拖到了刚才藏身的岩石之后,紧紧抱住了我,躲避着夹杂了沙石的大风。
我缩在他的怀抱之中,闭上了眼睛默默不语,心中却是一片暖意。
这样的黑暗,此刻在我心中却胜过了天堂之地,如果可以,我愿意世界就此无尽无涯,再也不要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楚汉相争时期确实发生过两次日食,当时天昏地暗,如大夜弥天,时人惊恐万分,以为天降大灾。所以真的不是我完全瞎掰,只不过借用下发生在了这个时刻~~吼吼~~
☆、一夜
风渐渐地小了些。
我睁开了眼睛,天已微微地明了,不复片刻之前的漆黑如墨,只是空中乌云密布,而四周雾气更浓。
又一阵风卷过,我感觉到了一丝沁骨的凉意,抬头见雨竟已经飘落了。
我面前的地上,横七竖八地丢了一地的兵刃,而四周一片静寂,听不到半点人声,几米开外的浓雾之中,只能隐隐看到似乎还有几匹军马静静立在那里。
所有的人,在刚才的那场令我亦是为之变色的天昏地暗中,早已不知四散到何方去了。
我与张良对看了一眼,却发现彼此的眉间,雨滴已是如珠地滚落了下来。
雨顷刻间竟然已如瓢泼。
他扯了其中的一匹马,将我拦腰抱了上去,自己牵着缰绳,便沿着山谷右方的一条溪流逆势而上。
“雨若大了,谷底怕有山洪,天色也快暗了,我们找个地势高些的地方先过夜,等明日与何肩会合了再上路。”
他回头看我一眼,这样说道。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已是睁不开眼睛了。
他说的没错,我们沿着溪流没走多高,便看到身边的水流已是泛黄,溪面也一下子宽了许多,不时漂过几杆被水冲断的新鲜枝条。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四周重又昏黑一片,我的耳边只剩了满世界的雨打过身边两旁密林发出的哗哗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加快了脚步,然后停了下来。
突然感觉不到冰冷的雨水抽打了,我定了定神,看见面前突出的一片山崖之内,隐隐仿佛有个约莫一人高的黑漆漆的洞口。
“快进去避下雨吧……”
我几乎是哆嗦着,挤出了这样一句话,手脚并用地想要下马。
他拦住了我,牵着马到了洞口一侧,弯腰捡了块石头,朝着洞里扔了进去,很快,传来了一阵石头碰撞石壁发出的沉闷响声,此外别无动静。
“可以了。”
他朝我点了下头。
我这才恍然,原来他刚才是怕洞中有兽类或者异物什么,所以先扔块石头试探。
我下了马,脚踩在了地面之上,这才突然发觉自己早已被雨水浸透的冬衣竟是如此的沉重,脚一软,差点就扑在了地上。
他扶住了我,从马背上的背囊中掏出了一个火折子,晃亮了,我的面前立刻一片豁然。
这个山洞不大,一透到底,并无弯折,只是由于地势较高,所以看起来还是很干燥。
他扶了我,让我坐在里面的地上,自己到了洞口的崖壁凹处,寻了一抱尚未被雨水打湿的枯枝败叶,用火折子点了,终于慢慢地燃起了一堆火。
我已是冷得牙齿都在不停打战了,脱去了外衣架在火堆边,只着了一件里衣,一边烤着火,一边打散了自己的头发,拧着仍在不停滴落的水,蓦地抬头,对上了对面他正凝视着我的眼睛。
我继续拧着自己的长发,朝他笑了下:“子房,你全身亦是湿透了,把外衣脱了烤下吧,免得受了凉。”
一阵凉风涌进了洞中,我说着,身上一抖,自己已是打了个喷嚏。
他略皱了下眉,起身到了外面,等他进来,洞口已是被一堆茂盛的枝叶所覆盖,他的手上,也多了个鼓鼓囊囊的皮袋。
他拔开了木塞,将皮袋递给了我:“这是齐王送我的兰陵酒,正好挂在这马的鞍上,你喝几口热□子。”
我接了过来,仰脖灌了一口。
辛辣的液体涌进了喉咙,猝不及防的我一下子被呛住了,弯下了腰,痛苦地咳个不停。
他笑着摇了摇头,到了我的身边,伸出了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如同我还是个孩子般地安抚着我。
等这阵咳嗽停住时,我眼里已是迸出了泪,腹中却是慢慢升起了一阵暖意,很是舒服。
我又慢慢喝了几口,将皮袋递给了他,他接了,亦是喝了几大口,又递给我。
皮袋里的酒慢慢地少了,我的全身却已是暖洋洋地热了起来,面上亦是被火烤得一阵发烫,整个人便似轻飘飘地要浮了起来。
感觉到他的目光正停留在我的脸上,我微微眯起了眼,看向了他。
是我那已经醉了的眼波流转太过了吗,他竟然有些仓促地转过了眼,猛地仰脖,喝了皮袋里的最后一口酒,不想喝得太急了,一道酒液顺着他的脖颈,慢慢一直流到了衣襟之中。
一定是酒精的魔幻,才会让我这么大胆。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等我惊觉过来,我发现自己竟然已是贴了过去,伸出了左手指尖,轻轻放在了他柔软的唇边摩挲,然后沿着那道酒液的痕迹,一路慢慢地抚了下去。
他的气息一下子不匀了起来,我的指尖甚至已经感觉到了他勃然的心跳。
他的肌肤,触手是那样的滚烫而光洁,我贪恋着这感觉,手已是穿进了他那还有些潮湿的衣襟之中。
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阻止了我的下探,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我,声音有些沙哑:“阿离,你喝醉了……”
我笑嘻嘻地仰头看着他。
我和他的距离,已是如此的近了,我甚至闻到了他粗重的呼吸中的那一丝美酒的醇香,看到了他闪亮的目光中的那两簇跳跃着的火苗。
我想继续,手却是被他紧紧钳住,再也不能动弹。
我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另一只手已是探了进去,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身上,很暖,正是我喜欢的。
我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他光裸的胸口,轻轻蹭了下,满足地叹了口气。
他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即像被定了身般地一动不动,钳住我的那只手,慢慢地松了下来。
“爱我……”
我含含糊糊地发出了一声呢喃,由着此刻正在自己血液里奔流的狂热和激动,用我那只自由的手,用力压下了他的脖颈,让他的唇印上了我的唇。
我紧紧地抱着他的背,整个人如同漂浮在了空气之中,如此的不真实。
这一刻,我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我还有个名叫利苍的男人。
这一刻,我只是辛离,那个许多年前,会为了一场飘渺如梦般的邂逅,而跋涉千里只身投奔邺城的女人。
这一刻,我只知道我想要的男人,他就在我的身边,近在咫尺。
这十数年来,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与我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和心跳。
我像是发了疯般地紧紧吸住他的唇舌,不愿松开,直到自己再也无法呼吸。
他像我一样剧烈喘息着。终于扯过他的外衣,铺在了地上,将我压了上去。
我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抱着他的背。他进入的一刹那,我几乎是尖叫着喊出了他的名字。
火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渐渐地熄了,只剩下了一团还在闪闪灭灭的零星的红光。
我的长发缠绕在他枕于我脖颈下的臂上,覆在他的身上。
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我的心中,模模糊糊地闪过了我从前不知道在哪里念过的这句话。
我终于流出了眼泪,落在耳垂之上,热热的,怕他觉察,用力闭上了眼睛。
“子房,以后一个人的时候,不要总是忙着公务,若有合适的姑娘,你也好成家了……”
黑暗里,我终于这样慢慢说道。
他低声呵呵笑了起来:“我会的。”
“你骗我。你一直没有。栎阳城中那么多漂亮温柔的姑娘,总有一两个,你会看得上眼的……”
“可是我怕你不高兴。”
“从前我会不高兴。你那时要是看上了别的姑娘,我一定会划花她的脸,甚至用剑刺穿她的心窝。可是现在,我想有个好姑娘能陪着你……在你一个人疲累的时候唱歌给你听,冬天晚上的时候为你暖被窝……”
“可是我想听的歌,她们都不会唱……”
“你把她们送到我那里,我教她们……”
我不再说话,戛然而止,怕泄露了自己几欲哽咽的音调。
他也不再说话,只是摸索着将手探到了我的身下,将我再次重重地抵向了他……
夜很深很深了,我的耳边也早已听不到洞外那紧一阵缓一阵的雨声了,万籁俱寂的一片寒气中,只剩了我和他,听着彼此的呼吸声,紧紧抱了,裹在那半干的外衣之中。
“阿离,你睡了吗?”
他忽然问我。
我不语,只是轻轻我的额头蹭了下他的下巴。
他低叹了一声:“阿离,我舍不得睡,睡着了,时间过得总是很快,等我醒来睁开眼睛,我怕你已经离去了。”
我闭上了眼睛,更紧地把自己贴近了他。
他终是太疲倦了,还是睡了过去,手却依旧紧紧地覆住了我的腰身。
天还是亮了,洞口透进了一道曙光。
我们身边的火堆早已燃尽,只剩了一堆灰烬。
他梦中的神情很是安详,嘴角还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痴痴地看着他的容颜,终于忍不住俯身下去,用我的唇轻轻扫过他刚刚冒出了胡茬的下颌,有些微微的刺痛。
就像我此刻的心。
我轻轻地将他的手从我的腰间挪开,随意理了下衣物,站起身来。
我终是牵了马,沿着已经胀涌的山溪慢慢地一路下去,走到半山的时候,却与何肩一行人碰到了,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五花大绑了的人,身上湿透,看起来有些狼狈。
见我盯着那人,何肩踢了他一脚道:“这就是昨日那群楚兵的首领,却原来是霸王派到齐王那里的说客,被齐王送出后,得知我们正朝南而来,便选了这个山谷伏击,他想得倒容易!”说着已经又是一脚踢了过去。
原来他就是韩信曾提过的项羽派来的说客武涉。昨日山谷埋伏,他想来既是要夺些粮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