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小篆香断尽 作者:清歌一片(晋江2012-09-06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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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 作者:清歌一片(晋江2012-09-06完结)-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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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剩下我和刘邦两个人了。
  他仍是那样坐着,如泥胎木雕般,神情有些呆滞,目光却阴鸷仿佛受伤的兽。
  “你来做什么?”他开口了,声音狠厉,“如果你是为了利苍来说情,那就立刻出去,我不杀他,心中愤恨难平!”
  “你的愤恨,可以借由利苍来平,那么那些死在彭城和睢水之中的将士亡魂,他们的愤恨又能借谁来平?利苍只身引走楚军追兵,救护了你的二儿一女,如此大义,你不但不感激,反而要恩将仇报,他的愤恨,又能借谁来平?”
  我望着他,冷冷说道。
  他猛地从塌上站了起来,赤脚踩在地上,几近狂乱地大吼了起来:“我宁用十个儿女的性命来换我老父平安,今日他被项羽所掳,焉能有好结果?你再多说亦是无用,我必定是要杀了他的!”
  “子房曾多次去信劝你整饬军务,你却置之罔闻,彭城失陷,本就是你自己的错,而今你竟要再杀利苍,你就不怕旁人齿寒吗?”我迎上了他的目光,一字一字地说道,“你想杀利苍,除非先要杀死我。”
  他哼了一声,嘴角的肌肉微微扭曲了起来,露出了一个让我有些毛骨悚然的笑容:“只怕是你与利苍有旧,他才会罔顾我的命令,舍了性命去救你吧?我的孩儿,不过是恰巧与你一起罢了!而今你又在我面前为他百般开脱,既然如此,你何不嫁与他?你若嫁了他,我今日便放过他,从此再不追究他的失责之罪。”
  我呆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见我迟迟不语,冷笑了起来:“你不愿意吗?无妨。你是衡山王的女儿,在此一日,便是我的贵客一日,我不会拿你怎样,只是利苍……”
  “你不能杀他!”我厉声叫了出来,犹豫了下,我终是咬牙说道,“他……,他是衡山王的弟弟,你若是杀了他,衡山王他日必定寻你复仇!”
  他一怔,随即大笑了起来。
  “利苍,他怎么可能是衡山王的弟弟?莫不是你急糊涂了,用这样的话来诓我?我且告诉你,他是我军中的护卫将军,他今日失职获罪,我杀他有何不妥?”他看我一眼,目光奇异,“我不妨让你多考虑一晚,要么你嫁他,要么他以死谢罪!”
  他丢下了这样一句话,拂袖而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去的,天已经黑得透彻了,我仍是靠墙而坐。
  刘邦临去前的奇异眼神,一遍遍地在我脑海中不停闪现。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憎恨?快感?不,除了这些,他的眼神里仿佛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但是我却不明白。
  他憎恨我,这自第一次和他相见,我便感觉到了。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这样憎恨我,以致于现在要不惜用利苍生命为代价来威胁我嫁他?
  我想起了三年之前,彭城城门之外他送别张良时的依依不舍,我想起了栎阳之时他见到劫后余生时的张良那泣不成声的样子,彼时的他,眼里的情感,是何等的真挚,何等的欢喜……,但是一旦转到了张良身边的我,却又变得何等的厌恶和憎恨,还有……
  嫉妒。
  是的,是嫉妒,那便是嫉妒的眼光。
  刹那间,我仿佛有些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了。
  我闭上了眼睛,紧紧握着掌心中的那把玉骨梳,紧得深深嵌了进去,一阵疼痛,却辨不清是掌心的痛,还是心里的痛。
  “子房……”
  我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泪无声地滴落到了梳柄之上
  子房,你现在如果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
  隔壁的利苍房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咳嗽之声,怕他出现异状,我终是勉强站了起来,推门而入。
  他晚间喝了药,现在仍是在睡,却是不沉,借着窗棂里透进的惨白月光,我看见他的眉峰正微微蹙起。
  他的梦境里,也是那样的不快活吗?
  我记起了我和他的第一次相见,那时候的他,还是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扯了我的辫子嘲笑个不停,被我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要是母亲提起让大哥收你为义女的话,你不能答应,记住了吗?”
  后来,他对我这样说。
  但是我还是成为了辛追,吴家的女儿。
  再后来,他跪在了他母亲的面前,辞行而去。
  “延本是个无用之人,家中诸事和母亲,幸而已有哥哥担当,故而延今日斗胆再次请求远行,还请母亲原谅儿的不孝。”
  他的声音,我至今仍是历历在耳。
  吴延,如果当时的你知道,你的远行从此会让这个世界多出一个叫利苍的人,而你的母亲至死也没有原谅你的不孝,那你还会那样决绝而去吗?
  我凝望着他俊朗的面容,默默地问道。
  没有回答,永远不会有回答了。
  延已离去,他只是利苍,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模模糊糊地,记忆仿佛一下子又跳回了我的前世,那遥远得已经只剩下一个依稀梦痕的前世。
  “妾辛追……”
  那枚前世里出土便随风而化的印章,现在却已是清清楚楚地铭刻出了我的命。
  妾辛追。
  我确是那个名为辛追的女人,利苍命定的妻,再也无可更改了。




☆、不幸

  天未大亮,刘邦派来的使者便已经到了门前,他的手上捧了一双玉如意,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说道:“汉王意欲奉上一双玉如意恭贺喜事,你若接了,汉王便择日赐婚你与利苍。”
  我接了过来,朝他淡淡点了下头:“多谢汉王有心。烦请使者相告,汉王今日所施之恩,辛姬永生必定不敢相忘。”
  他不语,看我一眼,转身而去了。
  缀了丝绦的碧玉如意,轻轻巧巧,温温润润,入我掌心,却是冰冷一片。
  我回了房中,将脸埋入刚从井中打上的凉水之中,洗净了昨夜留下的一切痕迹,对着镜子,细细地梳理了一番妆容,两颊之上,甚至抹上了淡淡一痕胭脂。
  蟠螭纹镜里映照出来的那张女人的脸,有些影影绰绰,模糊不清,我看不清自己。
  我恨这样的感觉。
  我猛地站了起来,衣袖拖住了蟠螭纹镜的角,镜子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之声。
  门口的侍女有些惊慌地探头进来,想看个究竟。
  我弯腰捡起了镜子,将它重重覆在桌上。
  该为利苍换药了。
  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在仆使的帮助下坐起了身,正斜斜靠在那里。
  他看起来气色不错,精神也很好,完全看不出昨夜昏睡时蹙眉痛苦的样子了,见我进来,甚至对我笑了起来,露出了颊边的一个笑涡。
  我坐在他的身边,像前几日一样,细细地为他换药。
  他的体质真的很好,肌肤伤处的愈合速度也是惊人,不过短短数日,一些细小的伤口便已结疤了。
  他一直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我抬起眼,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你……今天看起来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他吃吃地说,脸竟然有些泛红了,眼里却是闪过了一丝快活的光。
  我又笑了一下,扶他躺了下来,换好他身上最严重的一处腹部伤口的药。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神色变得有些黯然,“陈平刚刚来看过我了,太公和吕夫人都被楚军所掳……,汉王却是没有怪罪于我,我心里万分不安,是我无能……”
  我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离,然后,轻轻地握住了他的。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刘季的几十万乱军被项羽杀得如决堤洪水狂澜既倒的时候,你至少还救了那三个孩子,还有我……,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真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如此说道。
  他出神了一会,终是又叹了口气。
  “子房不在,可惜他不在,如果他在的话,汉王一定会听他的话,无数将士的性命,也就不用这般枉然送掉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忍着胸口涌上的那阵突然的痛意,站了起来。
  “利苍,我有事要先离开此地一段日子,我会交代陈平和吕泽好好照看你的,等你伤好了,我会在栎阳等你回来。”
  他一怔,似是有些失落,半晌,才又对我粲然一笑:“你一定要回栎阳,我会早早到那里等你的。”
  我点头,朝他笑了一下。
  
  一骑快马,我只身出了下邑的城门,朝西而去。
  我在去往巴蜀的路上。
  细细思量,与他相识,竟然已是漫漫的十又五载了,与他相处,加起来却也总共不过那么几个数得清的日子,无数的晨昏,不过还是朝露昙花,咫尺天涯,而芳华霎那易谢,红颜弹指老却。
  曾经在许久许久之前,我曾由了自己的心意顺着淮南之水漂入了东海郡的下邳。那个和他相遇的夜晚,纵使是全城的灯火,也抵不过泗水桥头之下他凝望我时的一片漆黑眸光。
  而今,早已不再的年轻的我,却再次由了自己的心意,朝他而去。
  只这一次,最后一次了。
  我和他之间,那漫长却又不经意的等待,而今终于有了一个结局,戛然而止的结局。
  我想见到他,在他最终知道这个结局之前见到他。
  我风尘仆仆,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到了靠近南郑的地方。
  巴蜀之路,本就崎岖难行,地震过后,很多地方更是无路可通,灾难过去虽是已有数月,满目所见,却仍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我沿着萧何和张良所带大队先前打通的路,一路索寻,终于抵达了南郑。
  南郑曾被刘邦短暂定都过,因为靠近巴蜀,此时也是萧何和张良所带人马的驻扎之地。
  我却没有找到张良。
  萧何告诉我,他得知了汉王的彭城惨败,几天之前,就已经赶往栎阳,欲与班师西归的刘邦汇合了。
  原来这么多天来,我在拼命往西,而他,却是北上了。
  我知道,汉王营中的所有人都将很快会知道我和利苍的婚讯,他也终将会知道。
  而我现在,只不过是不愿他经由别人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我宁愿是我自己亲口告诉他的,那样他可能会更好过些。
  但现在,便是这样的一个心愿,竟然也成了不可能。
  我气血翻涌,眼前一阵泛黑。
  “辛姬,你脸色很是难看,可是身体不适?”
  萧何上前扶住了我,神色有些担忧。
  他此时年已近五旬,到此几个月,想必早已劳心劳力,我不愿徒增他人烦扰,勉强压下了胸口的闷意,摇了摇头。
  “如此我叫人带你下去休息。”
  他一边说着,已是叫人了。
  我默默从了他的安排。
  来时的路,仿佛已经耗尽了我的全部精力,到了萧何为我安排的住处,我已是软在了塌上,再也无力多走一步了。
  栎阳,这个城市,我现在竟已是没有勇气再朝它进发了。
  可是当走的,却是一步也不能少走。
  第二日一早,我婉拒了萧何欲要遣人送我同行的好意,再次翻身上马,北上朝着栎阳而去了。
  我不再像来时那样急着赶路了,大多数时间,我甚至信马由缰,天黑了,我便投宿,或者在野外过夜,天明了,我再起来,继续朝北而去。
  我走得很慢,但是栎阳,还是一天天近了。
  我渐渐变得越来越惶恐了。
  我害怕见到张良,害怕见到利苍,甚至,我害怕见到刘邦那阴暗而又隐藏了报复快感的眼睛。
  我想掉马南下,头也不回地逃回到瑶里,在那里,有我的义父,我的萍夫人,还有我的药园和仙草,在那里,岁月可以静好。
  可是我终究是回不去了,就像我回不去那个十六岁的碧玉年华,更回不去那个遥远的前世。
  刘邦还在等着我,为我和利苍赐婚。
  流霞漫天的这个暮春黄昏,我的面前,远远地出现了一座城邑,青灰色的高大城墙,斜斜映照着几片斜阳,没有风。
  我知道这座城,这是距离栎阳最近的一个人烟密集处了,过了这城,再走两日,便是栎阳了。
  我慢悠悠地信马到了城门之前时,天色已是昏暗了。
  守城的军校不肯开门,他在城头之上探出身子对我大声喊话。
  “刚接命令,非常时期,酉时过后城门一律紧闭,不得进出。”
  我笑了一下,拍马倒退了几步,掉转马头。
  来时的山路之侧,我见到过一座被荒弃的野屋,应是从前猎人或者山民所留,既然无法进城,今晚便去那里过夜,也是无妨。
  身下的马抬蹄走了不过两步,我突然听见身后响起了城门被推开时发出的沉闷之声。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我僵住了。
  城门里出了一骑,而马上的人,却是张良。
  他蓦然抬头,我和他,四目相接。
  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的眼中突然露出了狂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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