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大女儿?是不是这样才造成了他现在的误解,以为要和他结亲是我,所以他才频频看向我?
我心中有些发急,却又不好明说,坐了一会,便借故退下了,转身离去,似乎还能感觉得到他盯着我背影的眼光。
我后背如有芒刺,心中隐隐生了不祥的预感。
出了大厅,我强压住心中的不适,走向了庄子后院中的那片药园。
这个药园比起当年我刚来的时候,规模已经扩大了一倍不止,现在里面种满了各种草药,后来我干脆又在旁边建了一个药舍,在那里,我洗净每一棵草药,晒干,细细切末,然后一捧一捧纳入药匣。
吴延,这个药园原来的主人,在我十六岁那年他离家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我的义父吴芮,在我那年外出寻他无果而返后,随后又派遣了不知多少人出去,却始终杳无音信,他那年在黄山和徐福的碰面,便成了迄今为止我们所能知道的最后行踪了。而他的母亲,也终是没有熬过那年的冬天,临走的时候,嘴里叫的还是他的名字。
我钻进了我的药舍之中,像往日一样,只有在那熟悉的药香氤氲中,我心头的种种烦扰和思虑才会消弭无形。
我将白天晒干的草药分类挑拣,各自归类,又将需要成段的细细切了,再打成小包收纳了,最后,当我做完了全部的事情出了药舍,才发现已近黄昏时分了,药园里靠西的一片开了紫色花朵的丹参,此时也被笼罩在了山头照下的最后一片金色余晖之中。
我蹲在从山上引下的溪水旁洗了下手,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药园的篱笆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身材魁伟的人。
是英布。
见我看到了他,他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没有笑,只是看着他,笔直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英布,我的父亲在答应你求亲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我直接问道。
他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你就是吴伯的女儿,悠姬?”
我摇了摇头:“你可能没有听我父亲说清楚,他有两个女儿,悠姬是我妹妹。”
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迷惘。
我朝他略略颔首,便绕过自顾离去了。
回到了我自己的院落门口,我想了下,转身朝着悠所住的屋子走去。
她住得离我很近,我很快就到了,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塌上,手上拿了一件她给父亲新做的袍服在刺绣,只是停在那里没有落针,眼神飘得有些远。
“悠。”我叫了她一声,她才如梦初醒,放下了手上的袍服,想下榻来迎接我,被我几步上前拦住了。
“悠,今天看到了那人吗?”我看着她,笑着问道。
她微微点了点头,脸上仍是带了些羞涩。
我的心一沉。
她这样的表情,并没有我原来预期中的失望或者嫌恶之色,难道,她竟然是愿意了这样一门亲事?
“悠,那个人,阿姊也看到了,阿姊觉得,他并非你的良人,你跟母亲提过了吗?”
我心一横,这样说道,我也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完全是在挑拨离间了。
但是悠,她只是抬起眼,略微带了丝迷惘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咬了下嘴唇,才低声说道:“阿姊,我觉得那人。。。。。。,并没有阿姊说的那样不堪,我看来觉得。。。。。。甚好。。。。。。”
我胸口刹那间仿佛被什么堵塞了,不知该说什么。
“他。。。。。。虽然面上带了刺青,但我并未觉得丑陋,且父亲既然做主将我许给了他,想来他应该也是个英雄人物。。。。。。”
悠说着,已经是低下了头,最后的那几个字,几乎微弱地听不出来了。
这一刻,我深深地后悔自己之前在她面前对英布的诋毁了。她之前听了我的话,想来对此人本应已是不抱什么希望了,乍然看到他其实并非像我所述的那样不堪,甚而英武挺拔,自然便喜出望外,加上多年以来她对父亲威严的依顺和信赖,如此一片芳心,便已暗许了出去。
“阿姊,你。。。。。。,很不喜欢我嫁给他吗?”
悠见我眉头紧蹙,有些不安地问道。
我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悠,阿姊不是不喜欢,只是想告诉你,嫁给他,以后你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坐在塌上安宁地刺绣,会有许多波折,甚至。。。。。。”
“阿姊,我不怕。”
悠打断了我的话,眼睛闪闪发亮:“阿姊,自古女儿出嫁,本就要存与夫君共担患难之心,悠愿意嫁给他,并不图日后富贵,只求能得他心,白首共老。”
还能说什么?
我不再言语,只是默默看了她低头继续一针针绣着手中父亲袍服上的暗紫云纹。
她的手素来很巧,不像我,这么多年了,至今还是无法绣出一件像样的袍服。
我出了悠的住处,回到自己的院落,很是意外地看见了臣,他正站在我院子里的那一片金菊前,似是在赏花,目光中却流淌出了一丝郁色。
臣一直是敏感、内向的,从我十岁那年到了瑶里,第一次看到还是个孩子的他的时候,我就有了这样的感觉。或许是父亲的光芒太盛,臣越大,就越发显得苍白忧郁了。
“阿姊,英布的眼睛里,我看到的是薄凉和野心,悠若是嫁给了他,并不是一种福气。”
臣看着我,这样说道。
他会这样说,我并不奇怪,臣素来敏感,对英布生出如此印象,想来也有他的道理,而且他比我只小了几个月,自小就很爱悠,这种关爱,绝不在我之下。
“阿姊,你能不能去跟父亲说下,让他取消这门婚约?父亲。。。。。。,他一直都很看重你的,或许这次,他也会听进你的话。。。。。。”
他的眼睛微微下垂,面上神色,在秋风里看来,一片萧瑟。
我无法拒绝他的请托,事实上,这也是我刚才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思量的一个念头。
别无他法,我也只能这样了。
如果我不知道英布最后的结局,现在可能也就算了,但现在,我明明已经知道了,所以,即使悠她愿意,我也绝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她有朝一日会陷入那样的一个悲惨境地之中。
尚未到晚膳时刻,义父此时一般都会在他和萍夫人所居的侧院之中,这里被他用作处理日常事务之地,里面堆满了大量的竹简帛文。
我进去的时候,他果然正坐于矮几之后,在看着什么,见我进来,他面带笑意,朝我点了点头,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竹简。
我到他身边,垂手而立,却是半晌无语。片刻之后,他终于抬头望我,目光之中带了丝不解之色。
我咬咬牙,开口说道:
“义父,我想嫁与英布,求你为妹妹另择他人。”
☆、湖上箫音
我的义父吴芮,这次真的是有些吃惊了,手上刚蘸了浓墨的竹笔凝滞在了半空,墨慢慢地沿着笔端,一滴滴落下,滴在了他面前一片摊开的锦帛之上。
“为何突然想要嫁他?”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义父,比起悠,您不觉得我更适合做英布的妻吗?”
我看着他,微笑着说道。
他凝神望我片刻,终于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那杆竹笔。
“片刻之前,我还曾听你义母提起,你对英布此人,并无好感,为何此刻突然又想要嫁他?”
我一时无语,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眸,然后,我听见他又说道:
“辛追,你虽只是我的义女,但我待你与悠,绝无偏薄。从前只是以为你一直不愿成婚,所以此次英布提亲之时,我便允了将悠许配于他,此刻你若当真有意,我自当循了长幼之礼。只是你也知道,悠已是知道了这桩婚事,自己也是愿意的,所以此时要我改口,你须明白告诉我,到底为何?”
我犹豫了下,仍是说道:“义父,我已说过,比起悠,我更适合嫁与英布。”
义父微微摇了下头,看着我的目光炯炯:“如此缘由,实在难以令我信服改口。”
我想了下,终于说道:“义父,英布此人,他出身水贼,手段狠辣,悠却是自小受尽呵护,未识人间疾苦,嫁了过去,如何担当主母地位,只怕徒增苦楚,况且,我看他面相,也非久寿之人。。。。。。”
听我说到这里,义父已是笑了起来:“辛追,你何时竟也学会观人面相?说到面相,英布小时,倒确有一客曾为他观相之后说,当在受刑之后称王,后来他触了秦律,被判黥刑,发送到骊山服劳役之时,骊山刑徒几十万人,他专和这其中的头目豪杰往来,终于带了这些人逃到大江之中占水为王。我看他虽有些粗豪,却也是前途未可限量,日后称王,也并非全无可能,悠嫁了过去,又有何苦之言?况且两家结亲之后,从此大江可得平安,悠身为我吴国一系血脉,担此重责,也是尽了她的本分。你今日来找我要求嫁与英布,若只是出于爱护幼妹之心,我现下便可告诉你,你确实是多心了。”
“义父,如果我是出于富贵之心呢?”我毫不犹豫地说道。
“怎讲?”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我深深吸了口气,说道:“义父,辛追之所以迟迟未嫁,只是因为没有遇到他日能携我上青云之人,今日英布,他若是将来称王,我随了他,此生便也无憾了,所以我求义父,将我许配于他。”
义父不再说话,只是盯了我半晌,才有些无奈地说道:“罢了,你先回去吧,此事容我再细想下。”
我朝他施了个礼,便退出了方室,转身欲走,却看见墙外的游廊之侧,英布正站在那里,神色怪异。
刚才我与义父的对话,他应该都已是听到了。
我微微叹了口气,朝他点了点头,与他擦肩而过。
出了义父所在的院落,我停在了外面的庭院小道之上,我知道,他必定会过来。
果然没有多久,我便看到英布朝我走来,面上带了沉霜。
我朝他微微一笑:“英布,刚才我与父亲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你欲娶我吴家女儿,所图也不过是在日后天下大乱之时得个倚仗,从而谋取中原,所娶到底是吴家哪个女儿,于你并无区别,而今我愿代我妹妹嫁你,不知你心意如何?”
他眸中精光一闪,接着便冷冷笑了起来,牵动了面上的那块刺青,显得如此凌厉尖锐。
“辛姬,之前我若听到你对我如此说,我会很是高兴。但是现在,我却不那么想了。你刚才对吴伯说,你比悠姬更适合做我的妻,但我告诉你,你错了,尽管我对你很是喜欢,但我若娶了你,只怕从此往后日日夜夜便要提防你对我的算计,而我娶了你的妹妹,她一定会待我万分小心,两下相较,你说我会作何选择?”
我苦笑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所有的努力,我试图改变悠命运的努力,在这瞬间,一下子都显得如此的可笑和卑微。在无可更改的命运面前,人生当真便只似词人所叹的风前絮,欢悲都是零星,到最后都作连江点点萍了。
三个月后,悠的嫁期如约而至了。
那一天,我这一世,都不会忘记的那一天,悠是如此的美丽动人,她佩了华丽的首饰,缁衣缥边,腰间系了我用金丝缠绕了明珠编成的如意结,静静立在房中。我穿了黑色的衣服,这是此时送嫁的女伴要穿的礼服,站在了她的身后。
英布到了瑶里庄子的大门口,义父着了玄端礼服,迎接他于大门之外,引到了庄里的祖庙当中,新郎呈上作为早前纳彩之礼的活雁,拜了祖上,又拜我的义父,他今后的泰山。雁在此时有了两种含义,一是认为雁是候鸟,顺乎阴阳,往来有信;二是指代这个男子剽勇,值得新妇托付终身。
祖庙祭奠仪式结束了,我牵了悠的手,从她的房中走出,一直走到了庄子的大厅里,那里,义父,萍夫人,臣和他的两个弟弟,还有今天的新郎英布,都已经各自就坐了。
悠的手,有些发凉,我知道,她此刻其实是紧张的,我用力地握着她的手,朝她微微地笑。
义父和萍夫人两人端坐于厅中的榻上,义父倒未显出什么,只是萍夫人,望着盛服的悠,眼里分明是难舍的离绪。
“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义父如此说道。
“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萍夫人如此说道。
我看到悠,她微微地垂下了头,表示受教,脸上飞霞一片。
英布站起身来,领头走出厅去,我继续牵了悠的手,跟上了他的背影,义父和萍夫人,依照礼制,已经不需再送了。
此时恰是黄昏,天色已是有些暗了,出了庄子大门,英布面无表情地上了他自己作为前导的黑色漆车,而悠,则踏上了早有人已经准备好的矮几,登上她自己那辆有帏的车。
我最后为悠披上了景衣,一时心中难舍,竟是紧紧拉住了她的手,不肯松开。按照此时的风俗,除非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