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哀伤的神情不似作假,徐佩瑶知道,这个白发女子说的,是真的。
她的话,跟干爹告诉自己的没有多少出入,最主要的是,这个女人尽管华发早生,经历了太多的人生疾苦,但她的容貌并不苍老,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候的美貌和意气风发。
她跟自己,有五六分的相似。
“瑶儿,师哥呢?你要是不相信我,师哥总不会骗你。”
阿福像是突然被人踩住了尾巴,嗷的一声叫了起来:“爹,娘,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是谁,她怎么说姐姐是她的女儿?明明,明明,明明,姐姐是我们家的啊!!”说到最后,少年语气低落起来,垂头丧气,无限委屈。
徐父徐母哑口无言。
陈友谅神情不变,可以说是在场最镇定的人了。
他早就知道了佩瑶的身世,对于突然出现的前白莲教圣女,除去最初那一瞬间的不适,之后就恢复了正常。至少,别人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
朱重八把佩瑶的生母找来了又如何?他已经和佩瑶妹妹成了亲,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便是佩瑶妹妹生母来了,他的妻子依然是他的妻子,谁也改变不了。
高彬主持到了的时候,是跟李婉儿一起,他们在徐家大门口碰上,便一起进来了。此刻看到所有人都在大厅,倒是一阵奇怪。
“怎么都在这里?佩瑶回来了吗?我……”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失踪已久的徒弟。
“重八,重八,你回来了!”
因为位置的关系,朱重八之前想要分开佩瑶和陈友谅之间过于近的距离,站在了比较靠近门的地方,恰好挡住了高彬主持的视线。
他没有看到其中侧背着他的白发身影,激动的走上前握住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的肩膀,上下打量。
“ 没有事就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师父,我回来了……”
卓玉缓缓回过身,在看见一身袈裟高僧模样的中年男人时,嘴唇蠕动:“师哥……”
突然听到这声熟悉的称呼,高斌主持动作一滞,僵硬的抬起头,眼眸一缩。
“……小……师妹……”
即使岁月过去了十几年,红颜不在,物是人非,他依旧认出了她。他的小师妹,卓玉……
汉王妃 第八章 夫君
李婉儿走在徐家的花园,身边是突然变得温和腼腆想找话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徐达。
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只好先开口,打破这萦绕在周围的尴尬气氛。
“你之前过的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啊,什么?”徐达一瞬间没有明白过来,表情不解。
“我听说徐寿辉领导的红巾军那边蛮乱的,你上过战场了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提到战场,徐达沉默下来。
没有真正接触过战争的残酷和绝望的人,是不会理解那种发自心底的震撼和悲哀的,他以前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只看到了建功立业的表面,却不知道,战乱给百姓带来的死亡阴影和颠沛流离。
“徐公子?”
“婉儿,你在为我担心吗?”
“自然是担心的。你会离开家加入红巾军,我知道我爹给了你很大的压力。如果你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佩瑶也会对我产生隔阂。我长这么大,身边一直没有什么朋友,我很重视和佩瑶之间的感情。”
不重视不行,我怕陈友谅啊!
徐达不知道女人婉约微笑下的无声咆哮,只当她是脸皮子薄不好意思,才借口佩瑶说出她的关心来。
这一瞬间,男人的低落被抛之脑后,重新振奋起来。
他情不自禁的握住女人的手,眼睛闪亮:“婉儿,你再等等,我一定……”
“轰”的一声,山石飞溅,打断了徐达未出口的承诺。
只听见不远处突然传来打斗的声音,弄得布局精美的院子一阵飞沙走石,树枝乱颤,如雨打芭蕉,听的人心惊胆战。
徐达和李婉儿面面相觑,然后纷纷朝着动静传来的地方赶去。
“陈友谅!重八?”
看到院子里对峙的两人,以及那一触即发的低气压,一黑衣衣摆衣的鲜明对比,徐达赶紧冲过去,站在了两人中间,阻止他们交手。
“陈友谅,重八,别打了!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我家,你们想拆了我家的房子吗?”
朱重八放下手,很是歉意的看着好友:“天德,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只是,我实在忍不住,当初在白毛口,要不是陈友谅苦苦相逼,我和明霞也不至于走投无路,被逼无奈跳下悬崖。要不是我们命大,落到了断魂谷,被金童老前辈救起,现在是怕是黄土一抔,再也回不来了。”
徐达又惊又怒:“陈友谅,这是真的?”
黑衣男人冷笑一声:“真的又如何?你们可别忘记,你们的身上到底流着的是什么血。我们是汉人,与元人本就不共戴天。蒙古人是如何欺压我们的,别说你们不知道。他们锦衣玉食醉生梦死,我们老百姓却吃不起饭穿不起衣,汉人的命甚至比不过牲畜,这样的人,杀了又如何?”
徐达被说的感同身受,也认可陈友谅的话。但是……
“你说的这些话的确如此,但跟朱重八有什么关系,重八从小跟我们一起长大,他又不是蒙古人。”
陈友谅看了一眼表情有些讪讪的朱重八,目光冰冷:“那就得问问你口中的好兄弟朱重八了。白毛口杯元兵拉壮丁整治黄河的河工,被元兵日夜鞭挞着干活,每天都有无数的人死去,连一座孤坟都没有,尸体被扔进黄河尸骨无存。我带领人去解救他们,你口中的兄弟却拼死护着白毛口监工,罔顾冤死的百姓。他被美色迷了心智,恐怕早就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陈友谅,你信口开河!”看天德转过头看向自己那不敢置信的神情,朱重八有些急了。
“天德,你别听他的,你也知道陈友谅这人,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身边那个女恩,不就是明晃晃的证据,她的身份可不得了,听说是蒙古人的郡主,很是得宠,她的爹据说是那位权倾朝野的纳罕王爷!”
“陈友谅,你闭嘴,明霞虽然是蒙古郡主,但她本性不坏。”
“哼,本性不坏?那要不要我去把当初白毛口的兄弟找来,看他们说说这位明霞郡主,当初白毛口的监工大人,是如何对他们动辄打骂抽鞭子的?如果这样还是把本性不坏,那我这个在你口中的坏透了的人,岂不是更冤枉?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你就日日在佩瑶妹妹和徐家人面前诋毁我的坏话。朱重八,你可真是双重标准。怎么,看到那位郡主长的美艳,便觉得她不是坏人?便忘了我们这些所谓的汉人在那些蒙古人眼中,不过是最低等的低贱之人?”
朱重八哑口无言,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话。
陈友谅听着别特意压低了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低垂下眼帘:“如果是这样,那我无话可说。”
“说得好!”
“师姑?!师父,佩瑶!”
听到声音,朱重八回头过去,就看见从走廊拐角处走出来几个身影。为首的,真是之前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卓玉师姑,佩瑶的生母。她旁边,是扶着她的佩瑶,以及眉宇紧蹙的师父。
“师父!”
高彬主持沉着脸:“重八,你让为师对你很失望!”
“师父?”
“陈友谅说得对,你已经被蒙古郡主的美色所迷惑,根本就忘记了汉人与蒙古人之间的不共戴天之仇。特别是,那个蒙古女人的父亲还是纳罕老贼。你忘记为师跟你说过,纳罕老贼害了师妹和佩瑶,让她们母女分离近十八载。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师父,我没有,只是,明霞……”
“好了,不要说了。”高彬主持目光中掩饰不住对他曾经最得意的弟子的失望。
原先之所以收朱重八为弟子,也不过为了他的私心,想要他不惜生命保护佩瑶罢了。只是现在看来,他当初倒是看走了眼,自己这个弟子不是仅仅为佩瑶不要性命,而是对每个女人都怜香惜玉。
“师父……”看师父不理解她,朱重八转头看向师姑身边愈发具有魅力风情的少女。
“佩瑶,你相信我,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卓玉阴沉了脸。
“小子,你还真是敢说,当着我的面,就像欺骗我女儿?这一路上你跟那个小妖女勾勾搭搭,暧昧不清,你当我是瞎子吗?你要是真喜欢我的女儿,又怎么可能抵制不住,跟那个妖女若即若离不清不楚?还是说,你以为我活了大半辈子,看不透你的小心思?”
“师姑,我知道你恨明霞的爹,连带的也不喜欢明霞。但是,我跟明霞之间清清白白,我们只是朋友,你不要把上一辈的仇恨加诸于下一辈身上好不好?”
“你……”卓玉气极。
一直冷眼旁观许久的徐佩瑶伸手轻轻顺了顺母亲的胸口,低下眼,语气却轻柔的让朱重八一阵不安。
“娘,别生气,不值得!”
“佩瑶?”
“佩瑶!”朱重八看少女淡然的脸,心不知为何极为难受。
这种根本不被他所爱的人看进眼里的感觉,撕心裂肺一般。曾几何时,他感觉与眼前的少女无限饿近,现在就无限的远。
陈友谅忍不住咧开了嘴,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此刻看起来笑得傻气,与他自身的气质完全不符。
朱重八也有今天!
被佩瑶妹妹当陌生人一般无视,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将心比心,他只要一想到佩瑶妹妹会漠视自己,看他的眼神如空气一般冷漠,他就觉得心异常的痛。
或许是被新婚妻子的态度所安抚,因之前佩瑶妹妹亲娘出现的不安和浮躁一下子淡了。
佩瑶妹妹的生母还活着又如何?佩瑶妹妹已经嫁给了他,是他陈友谅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得到徐家点头的,便是卓玉不满意,也已经于事无补了。最多,他要养的岳母又多了一个。
只要不影响到他和佩瑶妹妹的感情,他便无所谓。
看时间不早了,男人走到新婚妻子的身边,动作自然宠溺的理了理佩瑶的长发。
“瑶儿,眼看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徐佩瑶一愣,这才想起今天是她回门。因为亲娘的出现,她的思绪乱成一团,居然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只是,她才刚刚跟生母相认,就这么离开……
女人抬起那张美丽脱俗如空谷幽兰的脸,眼神很矛盾。她看着低头温柔注视她的男人,迟疑的唤了一声:“夫君……”
“瑶儿,你要是不舍,我可以陪你明天再过来,只是今天,却是不好留在娘家的。”
这一点,徐佩瑶也知道。
要是只有陈友谅,以他对自己无条件的纵容,倒是没有什么。只是,现如今的陈家还住着陈老爷和陈家的几个兄弟嫂子呢,她也不好太过肆无忌惮,平白给人留下恃宠而骄的印象。
“那好吧,我先去给爹娘说一声,就回去。”
“我陪你一起去!”
李婉儿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戏,只觉果然还是身临其境更能感受这一刻陈友谅徐佩瑶和朱元璋之间的爱恨情仇。
眼看大戏就要落幕,两人就要离开,她不由感慨良多。
她发现,陈友谅变脸之快,简直无人能及。面对别人的时候,凶狠残暴,冷酷无情,一看到佩瑶,马上就变成善解人意温存体贴的小媳妇儿了有木有?
精分都没有这么坑爹啊!
这一刻,亲眼看到他对他的佩瑶妹妹那样紧张,眼里心里全心全意都是她一个人,看不到别人,李婉儿突然好笑起她当初刚刚成为李婉儿时,心里曾经涌起过的那个豪情万丈的想法。
感化汉王陈友谅,让他爱上自己?
尼玛那完全是找死!
谁不知道,陈友谅那个家伙一副铁石心肠,你为了他做的再多,他也当理所应当。
他的眼里除了徐佩瑶,就完全看不见别人的好,你嫉妒成狂,想要对付对付情敌,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尼玛落到陈友谅的眼里,那就完全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你就不应该对他的心肝宝贝有敌意,你对徐佩瑶有敌意,就是对他陈友谅有敌意。
对于一个敌人,他完全是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这种枭雄似的人物,你不是他胸前的朱砂痣,就不要去动他的明月光。
看看,朱元璋和剧中的李婉儿不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他是如何对待情敌的?那简直就是天涯海角的追杀。摔,这是差别待遇有木有?
你可以对付情敌,老娘就不能?
李婉儿越想越觉得气血上涌,越想越觉得心口闷痛,郁卒得想吐血有木有!
不过,只要一想到之后的卓玉,朱元璋,甚至徐达,徐佩瑶的干爹那个老和尚护在徐佩瑶身边不让陈友谅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