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他,不许再胡言乱语方止。
麒麟本就不大爱将心眼置于小处,她觉得无念的确太不像样,哭的内容简直是在咒他们呢。
然而无尘素来一张古井无波的白板脸,这一日双眼竟也是哭得成水肿。
岳麒麟捶他一拳:“喂,无尘你也这样做什么?”
无尘撇开一双血红泪眼,依旧半天才道一句:“本想好了要岁太子入燕京见识见识,如今燕京在望,却不去不得了,小的们未免心中失落。”
岳麒麟又捶他一把:“这算什么话,到时候你再伴着王爷来就是,他又不会抛下你们的。”
无尘默然半晌,最后挤出一句:“太子切莫辜负了王爷。”
岳麒麟只当笑话听:“我像是那种人 ?'…'”
奇的是薛云鹏是要送她回国的,却也神情恹恹,猛将皇叔抱了个满怀,脑袋钻在卓颂渊怀里半天不肯出来。瞧得麒麟醋海翻腾,难道他们真的……她急得扑上去分开二人:“薛大人适可而止啊。”借给你抱一下也就算了,别没完没了的。
孰料她将薛云鹏一掰开,恰巧望见了薛大人早已哭成了桃子的双眼:“薛大人你怎么……”
薛云鹏抹抹眼睛,挣开麒麟,对着卓颂渊又一阵捶打:“颂渊你得跟我说句实话。”
卓颂渊警惕望着他:“什么实话?”
“你我十三岁那年,授课张大人寿宴那回,张大人府上的那个小千金是不是拒了我,又偷偷跑去向你表白来着?”
卓颂渊紧了紧眉头:“是。”
“你当日为甚不告诉我?”
卓颂渊忍了忍,无奈回他:“我怕你面上挂不住。”
薛云鹏恨恨道:“现在当了我承认,你以为我就挂得住了?”口气完全是一副哀怨不讲理的小媳妇样。
岳麒麟越听越懵,这半路杀出的张小姐算怎么回事?皇叔当日是拒了还是应了?这回他难不成打算回去同这位张小姐再续前缘?
薛云鹏见他不答,又问一桩:“那李大人的侄女呢?十五岁那年,她亲手送给香笺过你,亦是事实罢?”
卓颂渊蹙紧了眉头:“云鹏你真的不妨事?翻这些陈年旧账,那些闺秀如今身在何方你都不知,本王从何而知?想必早为人母……”
麒麟骤松一口气,薛云鹏的确是有毛病啊,今日怎么小鸡肚肠到了此等地步,不就是陪她回去登个基么,这个活很委屈么?她坏笑道:“薛大人一月后不就要回去的,你比孤幸福,能早些见到颂渊,到时候见了他,再翻他旧账也不迟嘛。”
薛云鹏泪水再夺眶,急道:“这些事情藏在我心里十多年,今日再不找他翻个明白,哪里还有再见的……”却被卓颂渊一手捂了唇,“呜……呜呜。”竟是泪水倾盆。
若不是没工夫听他聒噪,麒麟倒甚是愿意容薛云鹏一旁仔细翻翻皇叔旧账,然而此刻正事当前,只得作罢,继而笑劝:“薛大人急什么,你等我一等,往后待孤也得空在旁的时候,一并一起翻了岂不好?孤亦很想知道,我们颂渊往昔惹下过多少桃花债呢。”
薛云鹏闻言点头,随即又比划着拳头捶打皇叔:“你都听到没有?我嫂嫂等着你回来呢,你都该听到了啊。”
麒麟心疼得一掌拍开薛云鹏:“薛大人你下手轻点儿。”全忘了薛大人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捶皇叔不动的。
薛云鹏被拍倒在地,压根顾不得,起了身,通红着眼睛望那儿时玩伴,半天方才道了一句正常人都会说的话:“保重。”
卓颂渊倒是不计较薛大人失态,略微一点头,轻拍了拍他的肩,笑得云淡风轻:“一切拜托了。”
薛云鹏依旧忿忿:“颂渊这辈子你欠我的你得还!你小子别想跑路……”还是厨子李出山,硬生生将疑似犯了病的薛大人给拖走了。
整个世界清静了,留给他们道别的时间,却也只剩下最后一丁点儿。
“云鹏怎么了啊?今日好生奇怪。”
皇叔笑得就像是天上温软的云:“许是喝多了罢。”
麒麟亦笑:“嗯,我想也是呢。他们个个哭哭啼啼 ,孤便不哭了,我若哭了,你便不得安安心心服药、归楚,这样太不懂事了。”
卓颂渊本来坐着,麒麟立着,此刻他一把将麒麟按进了怀,脑袋埋于她的胸间闷闷唉叹,道的却是无关紧要的话:“东西身上的草香味真是怡人。”
麒麟咯咯笑:“孤走的时候,给成义腌了不少这种香料,御膳房就有的,你让他们做鱼给你吃。”
“嗯。”
麒麟拨弄手中这枚龙隐玉印,卓颂渊细细吩咐着:“东西明早到宗祠,先将它亲呈长老,而后你可率龙隐骑入宫擒贼,能手刃仇敌固然是好,若是不能,也切切勿要强求,总之一切多加小心。”
“你放心,国内有姐姐,有张含王彦沈读良……孤自当无恙,也会好好保护薛大人,令他好好归楚的;还有孤不想让老李伴着,神医明春就要临盆,孤可不想当那不仁不义的君王。”
卓颂渊见小东西心中满是他人,益发酸软难抑。从今往后,麒麟真正能为自己考虑的事情,自当愈来愈少了。
“无事,我另为你择了一员虎将,一会儿你出帐即知。”
麒麟无心去管那是个什么虎将,只心无旁骛搂着他的脑袋,安心点头:“嗯。”
“颂渊。”
“嗯?”
“孤这两日想了又想,父皇六年前将孤亲自托付给皇叔,许就算到了今日了呢。他担怕我负他一人所托,便又添上一个你,至此我再无法辜负你们了,唯有硬着头皮向前去。不过,想想前路里有你,又觉得怎样艰难的路,不过也只是一条极普通路罢了。”
“东西……”
成长的不甘与无奈,爱人的心全都听得分明。然而斗转星移,说好要共赴的前路,若是不得不留她形单影只,如今他独独可以做的,也唯剩下紧紧、紧紧拥着她,予她最后的温度、勇气,以及独自走到那片天宽地广之中去的力量。
就这样在夜深寂静里紧紧相拥,麒麟隐隐觉得皇叔似用了将她揉进骨血里去的力量,这日她着的衣衫分明算不得薄,她的前胸竟也有濡湿之感。她很想轻轻拨开他的脑袋,看看心中这个坚不可摧之人,竟肯为她湿润了的眼睛。
然而他死活不允,麒麟顾念皇叔面子,终是放弃了此举,只轻轻抚他微乱鬓发,柔柔唤他:“颂渊……颂渊。”
怀中之人默然不语,麒麟便又安抚:“春短日子长,往后看全是好日子,孤等你回来。等你回来了,我们就相依为命,一辈子。”
怀间的那个脑袋,往她胸间再次蹭了蹭,轻轻道了声:“好。”
喁喁诉情,而后与君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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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当燕女皇孤坐在书案前捧着暖茶,阅一封来自遥遥楚京的大红喜帖,她再次想起那个冬夜所发生的一切时,忽觉得一切真的过去太久太久了。
久得比当日燕好之时,皇叔耳畔红云的色泽,还要淡漠。
93红囍贴
对于十八岁的燕女皇来说;一年时光当真是太久了。
久得连她用皇叔赠她当归短剑刺入亚父胸膛,所沾在刃上的鲜血,都已经失却了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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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岳麒麟与皇叔分别之际;隋喻终于依约而归,依卓皇叔嘱托,被岳麒麟亲命为护国将军;重披盔甲,护麒麟归燕。
厨子李一意孤行,也陪同麒麟一道回了燕国;原因是褚良春嫌他在前管头管脚碍事:“老李我在;那个庸医便不能安心做药,她不能安心做药;王爷便不得安康。庸医说了,老李在前,她别说生孩子了,就连她也要短寿十年,我听了觉得正是这么个理,索性待她明春分娩之前,再去楚国看她不迟。”
麒麟临行还撅着嘴同皇叔耳语:“竟有褚神医厨子李这种互相嫌弃的夫妻,我们是做不到的,我们就似蜜一般分不开。他日孤怀阿鹿的时候,你定要长伴左右,一刻不离。”
皇叔温温而笑,却慢慢偏开眼睛,欲言又止,终只道了声:“我都听你的。”
临到上马相送出雁门,皇叔仍是一派欲言又止的样子,岳麒麟转身抚他的面,最后探去往他唇畔飞快一啄:“如何儿女情长成了这样?好好照料成义,往后我加倍疼你就是了。既然终须一别,就此别过罢,孤走了,想着我!”
那个初冬,卓颂渊温热的唇含着她的,缓缓放开,缓缓道了最后一声“珍重”。
就这样目送着自己的小姑娘孤寂寂的身影,打马出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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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薛云鹏确然是个绝好的帮手,在麒麟登基之初,最最手忙脚乱那段日子里,全亏得有他从旁尽心辅佐,岳麒麟这个被赶上架的鸭子,才未曾露什么大怯。
只是那段时间,薛大人亦变得十分古怪,成日里谨言慎语,落落寡欢,像是全然换了个人。连骐骥公主都有些疑惑,这位严肃严谨的大人,真的是当日被她当街胖揍的那个油嘴滑舌、花枝招展的便衣薛青天?
然而当卓皇叔消息再次传到燕京之时,这位大人居然当着麒麟的面,喜极而泣。
“陛下,颂渊……王爷他没事,他安然归返了!”
这弄得岳麒麟十分郁闷:“喂喂喂,皇叔是朕的爱人,他安然归返,自当是朕喜极而泣才是,你为甚哭成这个样子?”
薛云鹏只顾拭泪:“陛下不知道……陛下你想不到,臣也想不到,颂渊他如何没有……臣以为再见见不到……呜呜呜,总之他居然还好好活着!”
岳麒麟啐他一口:“什么想不到。朕还觉得他怎么那么迟才抵楚京,算日子半月前就当到了的。褚神医当日来信告诉朕,说颂渊服了药,朕自然知道此事已然十分安妥,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薛大人你嘴上再无把门,再敢咒颂渊,可不要怪朕不念你之前的好。”
薛云鹏又哭又笑,语无轮次:“是是是,我不咒他,他真的活下来了,我就知道他一定有法子!”
岳麒麟气得差点没给他请个郎中看看脑子。
薛大人最终在燕国逗留两月,出了年关方归,他离开燕国的时候,麒麟亲送了他一程,薛云鹏信誓旦旦:“嫂嫂,等臣回了家,臣将王爷给你亲手抓回来完婚,躲在楚国算什么好汉!”
岳麒麟嘿一声:“薛大人怎么同小孩子一样,别给朕胡闹。他有很多正事要做,朕等得起,颂渊便是要朕等上一生一世,朕也是等得起的。”
薛云鹏激动不已:“嫂嫂重情重义,真乃女中豪杰!”
麒麟瞥眼岳骐骥,谦逊道:“不敢不敢,我姐姐才是呢。”
岳骐骥冷着一张脸同送薛大人,只轻轻哼了声,与他道:“你多保重。”
薛大人只敢偷望一眼岳骐骥,面容竟是又羞又愧的模样,这才与麒麟挥泪作别。
麒麟此后不止一次探问过姐姐,可曾与薛大人发生过一些什么。
那日姐妹私下对饮,岳骐骥多饮了几杯方才承认:“他临走前,我确实唤他侍寝过一夜。”
岳麒麟瞪大了眼睛。
岳骐骥生而冷情,只有对自家人说话的时候,方才含些温度:“这就是陛下所谓的楚国的花丛高手?哼,短得还不够一炷香的工夫,完事便被我打发走了。”
麒麟当日读多了薛国老的藏书,又经了人事,自然有些心得,恍悟道:“名不副实,难不成,姐姐夺的是人家薛大人初夜……”
岳骐骥猛抬头,大惊道:“当真?”
麒麟呵呵笑:“姐姐看来也不大懂啊……”
岳骐骥本来喝多了酒,这一下简直满脸血红。
“好生有趣,夺了便夺了,却也未见薛大人追着要姐姐认账,想必他也为他那一炷香亦有些知羞。不过头一次总难免如此,姐姐若真上了心,朕替你同他提亲便是。”
岳骐骥红脸低首思量一番:“如今国内诸事纷扰,陛下切莫为我这点小事担忧,此事不如得空再议。”
“姐姐就不怕薛大人另娶?”
岳骐骥嗤之以鼻:“就他那一炷香……”
麒麟深知薛云鹏眼高于顶,肯被姐姐夺去初……想必也是情难自禁。况姐姐如此自信,感情之事好比穿鞋,合适与否只有自己清楚,便也不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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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平日里也会给皇叔写信,一开始事无巨细,恨不能将每日的流水账向他一一讲述,后来她这个皇帝渐渐做上了手,成日里政务劳形,每日能挤出丁点闲暇来给皇叔就是好的。她依然十分珍惜那些信中时光,冥思苦想,将白日里遇上的趣事一一送上纸端。
若是实在无甚趣事,她便问他些家长里短。
若是连家长里短都问完了,麒麟终是调皮的人,她也会在纸上调情,问问皇叔,下一次爱爱的时候,想要在什么样的季节和地点。
每一个字都饱浸思念,却绝不催他速归。
皇叔与她惜别的样子萦绕麒麟脑中,若得速归之机,她的爱人岂能不归心似箭。
小肉包子那里常常有信送来,成义号称是病中寄来的信,故而每一个字看起来都是歪歪扭扭。
麒麟并不明他得了何病,为了鼓舞他抗争病魔,得空给成义回信时,她总逗趣他同戎国公主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