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望泪流满面:“天地良心啊,太子,连喜只是同奴才相好罢了,奴才真的从未卖什么消息给她,如今连喜在薛大人那里,薛大人大可以问她的啊。奴才当初卖的消息也都是那些无关痛痒的消息,譬如太子起居,太子喜欢吃什么,爱做什么,至于太子的隐秘……还有那些会伤及太子性命之事,奴才是一概未曾做过啊太子!”
麒麟听闻喜望口中“隐秘”二字,知他指的是他一直替她瞒着的女儿身,声音反倒更冷:“你这是在威胁孤?你爱卖你便一气卖了,别卖了一半你还立个牌坊,孤最看不得这个,也不稀罕你替孤瞒着。”
若不是卓颂渊劝麒麟留下喜望,岳麒麟这一日是怎么说都要将这厮赶走了图个干净的。皇叔私下劝她,喜望也是个可怜之人,当年亦是因为家人受制于燕皇,喜望这孩子能在最困境之下,都未曾将麒麟的秘密卖给她亚父,贴身侍候,更未伤她分毫,实属不易,当给他一个机会才好。
麒麟虽不以为然,这个面子却是要给皇叔的,转而爽快对着喜望:“起来擦脸,收拾收拾上路。”
喜望感激涕零。
上了路岳麒麟才问皇叔:“皇叔何时竟比孤还心软了,连这种小事也要亲自相劝。孤又不要他的性命,负我之人,我弃之不要就是,再简单不过,这还要劝的么。”
卓颂渊却教她,究竟用不用喜望,本来是桩小事,然攻心者,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示之以义、服之以威。今日一途上多他一个不多,麒麟今日若能顺手拉他一把,他朝若因这小小的一把,能让喜望知恩感念,却是未可知的事情:“与其为渊驱鱼,不若施以恩德,取大节,宥小过,日后会有回报的。”
岳麒麟心悦诚服:“说的对,是我太没有眼界和雅量了。”
“喜望几时跟的你?”
“我五岁的时候。”
“那当是情谊深厚,喜望的错处不至用一棍子打死,真是未料……东西竟比我想的要无情。”
岳麒麟嘿嘿直笑:“孤这是无情?孤这般重情重义的人,负了我的我不要,也不知是谁无情呢,我被负了若还心中含情,自己岂不是要被活活气死了?”
卓颂渊知道她癸水在身时每每浑身冰凉,一直将她抱在怀间捂着,听了此话竟是有些难过,将小东西圈得更紧:“东西待喜望这般,待隋喻也是这样的心思么?”
“隋喻又不曾负了孤,他为了救我还伤得挺重……孤青红皂白还是分的。”
“如果当初,他真的帮了他母亲,欲取你的性命呢?”
岳麒麟笑:“他敢!就算是真的……孤也不怕被人辜负,不是孤的东西,赶紧说声再会,拂袖而去。满世界的好吃好喝,孤何必吊在一棵别人的树上。诶?这么说来孤好像真的很无情似的。”
卓颂渊从来觉得自家小姑娘模样性情皆是无可挑剔的上上之品,自然哪儿都是好的,复而笑夸:“东西真是愈发有帝王胸怀。”
麒麟被夸傻了:“你就逗我罢,我岂有这等胸怀。忍无可忍起来我必……”
“连被辜负都能无畏无惧,世上哪里还有你忍无可忍之事?”
麒麟正经思忖了一瞬,眼眶微红:“说起不可忍,其实孤最憎恨之人,当数孤的父皇。都不曾预先知会一声,事到临头却让我那么眼巴巴地亲眼送别,他却说走就走,天底下有几个父亲残忍得过他……什么是辜负,这才是最大的辜负!”
“东西……”
“因为憎恨他,孤更得好好活着,父皇你看你不要我了,孤居然还憋憋屈屈地活着,凭什么?孤要活得比从前还好,才能呕死他!”
卓颂渊将小东西圈得有些紧。
“咳咳……不过我们为什么要说这个,我记得之前你不是在毁隋喻么?孤知道你一向醋着他,但你心里是信他的罢。即便我糊涂了,他要真是那么凶险个人,皇叔会将他搁在我身边?”
“你倒也不算小迷糊。”
岳麒麟得意道:“其实孤同隋喻从小的那点交情,对他这个人是心知肚明。我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还是一看一个准的。除了看不准老狐狸,嗯,还有你……”
卓颂渊蹙眉:“如何将我同他相提并论了?”
麒麟捏捏他的掌心,宽阔、厚实,教人心安。她觉得皇叔更年轻时,即便也是有些城府的青年,也不当是今日这个样子的。许是他经过的坏事情太多之故?
“心思、城府,我说不好,有的人是心眼太坏,你是,心里的东西……太多了。”
卓颂渊坏笑:“我不是坏蛋么?”
麒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重往他怀里窝了窝,掰下他的脑袋来咬耳朵:“是,你这个小坏蛋,若是敢辜负我……”她挥挥拳头。
“如何?”
麒麟收起拳头道:“逗逗你,不是孤的东西,孤才不会要的。你跑了正好,孤立马另娶个知心知意的美男回来,带他尝遍人间美食,宠他爱他,亦教他好好待我,以慰孤那颗破碎之心。誓约既破,天地山水间独缺了一个你,日子难道不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孤依旧看天是天,看地是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卓颂渊将她往怀中更按紧了些:“不许胡言了。”
麒麟大笑:“哈哈哈,看来你已经醋上那个美男了!”
**
为了确保燕储君安全归国,皇叔并未曾命令众人全速北行,而是行一途,歇一途。每每只待得了镇北将军发来了前线的最新战报,方才安心继续行进。
等待永是最揪心的事情,启国金雪莲的消息迟迟不来,连岳麒麟这样的性子竟也有些担心了,每到驿站必要停下来询问,可曾见到过一位来自北国的秦伯纲将军。
卓颂渊反宽慰她:“现下正是你舅舅替你全力讨贼之际,秦将军许是领兵伐贼去了,哪里会有空过来护送金雪莲?云鹏请托的高手已在启国守了近一年,不日便会有消息的。一切放宽心。”
岳麒麟点点头:“但愿如此。”
镇北将军的战报甚是有趣,他如今一兵一卒未费,报的也并非那些战事伤情,每日倒似在报一些燕皇部将如何出丑倒霉的笑话。
燕国的南骑将军段延卿去岁随夫人南下楚国省过一回老岳丈,为了避嫌,他此番自请镇守燕北,故而燕皇另派了征西将军防守燕南。岂料这位征西将军的运气却不慎好,方才急急赴任,头一天却被告知燕南粮草告急。征西将军急命粮草官全线高价收集粮草,又一次被回禀说,因为预计今冬大寒,楚北沿线的所有牧场都要在秋天结束之前完成迁徙,提前选好牧场开始搬家,燕南的牧民一向同他们同一步调,现下根本无有存粮存草!
卓颂渊甚慰,他一年前与陈国公私换封地,后又请托陈国公悉心为他在这片封地上的经营一年,心血终不曾白费,征西将军叫天不应,听说如今只能北上调集粮草去了。远水难救近火,他调不调得来还未可知呢。
楚北是十分顺利,启皇那厢也极有把握,双方依照事前部署,启皇自上往下,镇北将军自下往上,将协同在燕西南会师,包抄合围,形成关门打狗之势。这样一来,燕太子当以储君身份于雁门往国内发出懿旨,张含王彦等人必会见信知意,必会立行逼宫,迫无德奸贼退位,到时老狐狸躲无可躲,不在皇宫里等死,就得逃命去东边的辽国。辽人同老狐狸打了半年有余,恨死了燕皇,正把不得他上门去送死呢。
然而一众人行至晋阳之时,自前方军报获知,现如今最大的变数,竟是原本最不打眼的那个小小戎国。燕西南既不是启国领土,也非楚国地盘,那是人家戎国的属地。戎国一直未表一态,然而九月初的时候,竟往边境驻守了十多支精锐骑兵。
卓颂渊一算报来人数,不禁大惊,戎国虽说富足,但人口实在不多。岳长宁也不知许了戎皇多大甜头,那个温文儒雅的戎皇居然肯押上举国兵力抗衡启楚两国,大有你若敢犯我境,我必决一死战的不客气,连后路都未留一条。
若是强攻,一来楚国必得背上出师不义之名,二来戎国地势险峻,久攻不下,反给了燕皇喘息之机,歇养出反击之力来,到时候能不能险胜还未可知。燕皇无德无义不过是面旗号,一鼓作气尚可,再鼓、三鼓……燕国国内的那些墙头草们,到时还不知会倒向何方呢。
卓颂渊计算的一直都是诸国在这趟博弈之中,诸国从中能取得的最大利益。却是万万没曾算到,算漏了这位不计利益、不计性命的戎皇。
岳麒麟很奇怪,依当时私下听壁脚听到的情形,这位戎皇陛下对岳长宁有的只是同门之谊,听起来并未掺杂旁的情愫啊。
燕西南的局势忽因戎皇这个奇异的变数,变得十分棘手。
故此,卓颂渊要求麒麟依计先行赶赴雁门。启楚两军一旦会师,合围之势一成,麒麟便当立即整装待发,从雁门由紫荆关经倒马关前行,随时预备王彦张含逼宫成功,大开燕京城门接迎储君。
而卓颂渊自己则决定与薛云鹏共同留守晋阳,随时督战应变。与此同时,其实皇叔更有一份私心,这个戎皇他还不好太过开罪,日后为龙舍利之事有求于人家,才有余地转圜。他仍在苦思一个办法,一个能令戎皇改变主意的两全之计。
明明说好会一路送她入燕京,绝不分开的,这会儿才到晋阳,居然就要分离,岳麒麟自然万般不舍,抱着皇叔哭了一场。
卓颂渊将人温言哄了又哄,自是好好笑话了一番:“就要当皇上的人了,真不能再哭了,又不是不见了,不过分开几日而已。”
岳麒麟自然清楚形势,本也不过是为了撒娇,心中既心疼他留守在此劳神伤身,又怕他当真举兵强攻戎国,离去之事嘱了又嘱:“皇叔稍安,总有两全之法的,切切莫要冲动。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再行险着,即便全身而退,只怕日后回去,于国内仍是无法交代啊。”
卓颂渊心中甚暖,含着笑要她安心:“你想得倒很周全。东西大可安心,你道我只是帮了你的忙?其实你亚父野心并州已久,本王实难安枕,此番挑落了这枚眼中钉,正可高枕无忧,岂不两全其美?本王老了,固然也想冲冠一怒为红颜,但更爱算计这些得失利弊……可是不喜欢了?”
岳麒麟搂着皇叔脖子,附去他耳畔道:“老儿你信不信自己失算啦,孤的野心可比老狐狸还大。”
卓颂渊挑眉望她:“哦?”
麒麟红唇一凑,深深、深深吻住皇叔:“孤不要这州那州,孤就要你。”
**
二人欢喜离别,这一分开便又隔了十日。
卓颂渊约见戎皇数次,竟是吃了闭门羹,通传的使臣只推说陛下不在边境,亦不在宫中。这显然就是拒绝相谈的意思。
与此同时,薛云鹏亦得了极不好的消息,他派出那十名看守金雪莲的高手只归来两名,却是空手而回,而其余八名皆在一次雪崩中不知了去向。
卓颂渊立在亭中,怔怔捏着那个玉麒麟,那是岳麒麟给他的文定之礼。他觉得自己近来真是被那小东西哄得……自信过了头。从峰尖跌落至谷底,也不过就是十来日的工夫。
九月中的北国的秋天,已然渐渐显露出肃杀之气。朔风一掠,便是满目的枯草低伏、河川惨白。而群山寂寂,连绵不见尽头,在峰与峰之间淌动的,惟有天上那无常的流云。
他的性命事小,可他若是没了性命,小东西被他推至这个骑墙境地,如今又用什么来应对之后的变故?
薛云鹏却是个乐观的,捶他一把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别跟我乱托孤啊,哪有将嫂嫂托给兄弟的,你不怕我夺爱么?”
卓颂渊见这厮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唯有苦笑。
“嫂嫂从雁门发了好几回信来,说想过来陪你,我觉得也好,她在多少还能说几句宽心话给你,你一人就只会胡思乱想。”
卓颂渊语气不善:“她胆敢跑来试试!”
薛云鹏还欲相劝,一撇头,却见亭外立着夜骢,骑在夜骢上的那个小人唤:“颂渊,我就是胆大包天来了,你待将我怎样?”
她手中小心翼翼捧了一只极漂亮的雕花木盒,面上眼中,皆是盈满笑意。
亭外的白夜已然闻声跑来调戏,麒麟尚骑在马上,二马却已交颈依摩,如入无人之境。
天边流云忽而静了,天色将晚,斜阳微醺,仿若喜幔徐徐覆下。
87小红烛(上)
薛云鹏望着雕花木盒;冲马上那喜气洋洋的小人询问着打了一个口型。
岳麒麟一扬脑袋,只给他得意一笑;并不答他;只单手解下披风,往薛大人那厢利索一抛,薛云鹏向后跄了两部,接住了。
“劳烦云鹏回避一下,孤与你哥哥有两句体己话要说。”麒麟说完;重抱了抱那只木盒。
薛云鹏难得见麒麟同他说话这般霸气,先头也被怔了一怔,凝目又一细看,这小家伙倒很精细;大约是担怕一路上将东西摔了;那木盒之上还缚了一条细绳。
她如此慎重,他不必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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