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成义自他肉手的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破涕为笑:“真的?”
岳麒麟隐约有种上了贼船的错觉,还是点了点头:“嗯。”
卓成义又悄声提醒:“岳哥哥,到那天,你千万记得藏好了自己,别让皇叔发现你。”
岳麒麟不住点头:“孤省得的。”
卓成义便唤了小六子进来,嘱咐他将这本折子塞回原先那一摞要派回的折子堆里。
小六子捧着折子领命一走,小肉包终于安心,欢喜不迭翻出棋盘来唤岳麒麟:“岳哥哥我们下棋。”
岳麒麟望望窗外天光:“无尘恐已在外头等着了,不然孤明日再陪皇上对弈?皇上也早些回去用膳罢。”
卓成义抓过一本棋谱,握在手中晃晃:“好罢,朕自己再下一会儿,岳哥哥明天见。”
赵公公自外头进来,恭送走了岳麒麟,起兴凑去望了望小肉包这会儿摆的什么棋谱,看了喃喃恭维:“皇上这一局看起来很难破啊。”
卓成义摆完棋局,撑着肉脑袋苦思这下一子如何落:“那是那是,朕下的可是很大一盘棋……”
薛云鹏此时恰也在大理寺撑着脑袋阅卷宗,忽觉脑后飕飕之声,屋子里不知何时卷来一阵冰寒刺骨的风,他抱着胳膊问刘头:“咝,外头可是要下雪了?”
刘头莫名探头看看窗外:“大人,这才刚刚出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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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麒麟出上书房,一见来接之人不是无尘,又是无念,未上车便好言相求:“无大人载孤往大理寺顺道走一遭罢。只一会儿,不用告诉皇叔老人家知道,好不好啊?”
无念同她挤眉弄眼,支吾着答:“呃……这个……”
岳麒麟没留意,笑问:“无大人眼睛不舒服么?孤答应无大人请托之事,可有这般扭捏?”
无念急了,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更不妥的话来,慌忙点头:“好好好,太子殿下上车再说。”
岳麒麟才拨开半点帘子,狗鼻子已然微皱着嗅了又嗅,回头问:“咦,哪来的烤肉味?”
无念只含糊其辞催她上路。
“无大人地道啊。”岳麒麟只当车里有无念小子孝敬他的美食,欢欢喜喜掀帘子往车里头一扑,爬起身一抬头,脸刷地白了。
24南来顺
皇叔不是出宫见客去了么,几时折回来的!
卓颂渊是个板正的长辈,这点光听他平常怎生教导肉包,便可知一二。她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像个一国太子?已经将父皇的脸面都丢尽了。
要命的是,她方才还说了不该说的话。刺客猖獗,人家早接晚送不就是怕她再遇刺?她的性命自己都不顾念,非要顶着风头去寻薛大人,别人往后还凭什么顾惜她!
她好像真是活腻味了。
“皇……皇叔。”岳麒麟慌乱爬起来坐好,那股烤肉香愈发缭绕不去,她吸吸鼻子,偷偷斜目搜寻,皇叔却是正襟端坐,没见手上又烤肉的样子,她忍得有点辛苦。
卓颂渊果然问:“燕太子欲寻薛大人 ?'…'”
岳麒麟只好顿首:“嗯。”
“不知有何要事?”
岳麒麟慌乱摇头,硬着头皮道:“没有要事!薛大人昨夜受惊,早上看着气色也不怎么好……说到底这是孤害的,孤生怕薛大人有甚不测,心中挂念,本想去探望一番。”
“哦。”卓皇叔眼睛看车窗外,看起来并不经心。
心中挂念,哼。
近来天光暗得早些,岳麒麟偷眼看他,猜不大透这种神色:“是孤思虑不周,近来孤的处境很凶险,皇叔亲接亲送,孤不但不知恩图报,还这么一意孤行,实在是……太辜负您了。”
卓颂渊依旧注目窗外,并没有答。
岳麒麟原打算悄悄找薛云鹏探讨昨晚在恩觉寺的收获,此事实不方便让皇叔知道,还是暂时泡汤算了。
结果车仍是驶进了大理寺,岳麒麟认得这间衙门,神情颇尴尬:“孤还是不进去了,怎么好耽误皇叔工夫?”
卓颂渊微沉着脸:“难为太子慈悲,亲自救了人还能牵记若此,快去快回罢。”
岳麒麟听着也对,便下了车,不料她入内不多会儿,丧着一张脸又回来了。
卓颂渊问:“薛大人可曾好些?”
岳麒麟道:“怕是真的不好了,居然病了,还发了高烧。”
卓颂渊心中暗骂,他不让岳麒麟赴险,薛云鹏那狐狸居然装病。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不想岳麒麟又道:“薛大人可真是操劳,可怜巴巴卧在后堂,看上去快死了的样子。
“噢?”卓皇叔心底又嗤一声:这么夸张?装得究竟像不像啊?
“身上裹了起码七八条被子,嘴里说的胡话好像也都是些案子。他手下那刘头说薛大人是惹了急风寒,一下午连着打了七八十道喷嚏。”
卓颂渊略一沉吟,道:“薛大人那里的事,太子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岳麒麟轻轻点头:“知道了。”
卓颂渊听她闷闷不快的声音,心下酸了酸,又补了句:“本王是忧心太子安危。”
岳麒麟直点头:“孤明白的,皇叔一直都是为了孤好的。”
车重往质子府方向驶去,车厢里那股烤肉香经久未散,岳麒麟觉得实在折磨不已,心情好生忧郁。幸亏车已停在质子府前,岳麒麟本当下车回府,卓颂渊却唤住她:“太子仿佛心神不安,可有哪里不适?”
岳麒麟的肚子也是争气,应声“咕”了下,红了脸:“孤……”
卓颂渊笑道:“本王恰也饿了,不知太子府上的晚膳可否多添一双筷子?”
添双筷子本来没什么,可你不是已经有了烤肉伺候……岳麒麟不忿已极,冲口而出:“皇叔怎么会饿!这会儿时辰尚不算晚,您下午见客,不是跑去南来顺见的么?”
卓颂渊此时心情略略舒展,饶有兴味地望着这家伙:“何以见得?”
岳麒麟不大服气,凑去他近旁重重嗅了嗅:“难道是孤的鼻子出错?”
卓颂渊收敛神色,自袖中慢悠悠变出一大个纸包:“太子并没有错,本王是去过南来顺,犹记得上回太子在鄙宅吃烤羊腿吃得甚香,便让他们顺便切了一盘包好。”
此时的车是静止的,巷尾更是极静,无念只消竖起耳朵,便可听得里头说的什么。
岳麒麟眼都发亮:“皇叔啊……”
卓颂渊见她眼直吞口水的样子,忍不住玩心大起:“本王起初忘了自己是个老人家,羊腿肥腻不好消受,却不慎买得多了,想在燕太子府上,求上一餐清粥小菜,不知……”
岳麒麟早就被这香气熏昏了,皇叔揶揄些什么一概没在意,满口答应:“这有何难!孤天天招待皇叔吃饭也是应该的。”
她一步蹿下车去,三蹦两跳跃进府内:“无念……厨子李菜刀郑金勺邓……府上来贵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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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几天朝会,薛云鹏均是称病告假,卓颂渊不过有些纳闷。
到了第八天上,卓皇叔觉出不对劲来,差了无念过去:“你问问他,是不是跟本王也打算装病?”
无念回来禀:“薛大人不是装的,仿佛是真的病得不轻,眼眶都陷下去一圈,躺着哼哼唧唧,饭都吃不下,只能喝几口刘头喂给他的乳酪。”
“乳酪?”
无念骤知失言,这乳酪乃是燕国之物,楚国无售,不是质子府送去的是谁送去的?
这个乳酪也不知好不好吃。无念很不忿,岳麒麟果然小孩子没长性。前些日子同王爷多么热络,这几日王爷忙昏了不得空送他,也无暇过府用餐,小子不知几时竟悄悄便同那薛大人热络上了。亏得王爷还每早亲接,宠他宠得跟亲儿子一般,简直痴心错付。
什么了不得,王府就没有好吃的了么!
“王爷,镇西将军回京述职休整,今早在南郊山里钓到几来条罕见的山鲤鱼,说是鲜嫩肥美之极,特意送来孝敬给了王爷,王爷想怎么吃?”
如今西边局势甚稳,镇西将军是携了大捷报归来的,卓皇叔心情甚佳:“替本王送去燕质子府。”
还送!无念心有不忍:“留两条给您熬汤罢?”
“今日难得清闲,不如提了鱼走一遭,上质子府用餐?”
无念犹豫:“早知小的下午先过去通报一声,人家好歹有个预备。”冷不丁杀过去,那破小孩万一溜去大理寺玩了可怎么弄?
“无妨,质子府的餐食无论什么时候都好得很,本王今日正巧些胃口。”
无念又不敢解释,提鱼随皇叔一道去了质子府。
喜望见着无念:“无大人怎么来了,太子这几日下学颇早,一回来就直喊困,一头栽回卧室便蒙头大睡,说是今晚也不吃饭了,谁都不许喊他。”
无念指指身后,喜望一见人,吓一大跳:“摄政王也来串门……”
无念催促:“还不快唤太子起身?看看王爷带来的是什么,鲤鱼上门,这可是吉兆,主人不来亲迎怎么成?”
卓颂渊斥道:“无念,不可!”又问喜望,“太子身体可是不适?这些日子见他白日总是犯困。”
喜望陪笑道:“当无大碍,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呃,奴才是说,太子若是知道是王爷至此,必定无心再睡。奴才这就去唤太子起来。”
喜望欢天喜地跑去唤人,却是哭丧着脸急奔回来,腿都立不直了:“不……不好了,太子……他不见了!”
喜望先去敲了回隔壁宋福气的门,可闽质子根本不在府上,闽皇即将访京,宋福气跑去闽皇行馆打点他父皇入住事宜去了。
隋喻惊惶失色,几乎将府内翻了个,就差将岳麒麟的红皮小花生也扒出来瞧一瞧,自然没能找见岳麒麟的影子。岳麒麟就像是凭空蒸发,此事简直离奇到了极点。
卓颂渊心急似焚,唤无尘去禁卫营又急拨了两支禁军,连同府上这一支,开始全城搜索燕太子的下落。
又唤来无念,悄悄嘱咐:“去恩觉寺看那燕僧可还在寺内,不要惊动旁人,一切以燕太子安危为重。”
他自镇守质子府,揪心守候岳麒麟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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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须得追溯回前天晚上。
一场伤寒来势汹汹,薛云鹏病去如抽丝,抽到第六天,也就是前晚,方能从榻上爬起来饱餐一顿。
这头刚吃饱,不速之客便登了门。刘头跑来告诉他,外头有个小禁军求见。
薛云鹏还道是守恩觉寺的禁军有要事相报,难道老和尚出了什么幺蛾子?他病病歪歪靠着凉榻,要刘头将人带进了后堂。
可那小禁军立在他面前。连礼都不知道行一个。装扮也十分滑稽,身上的禁军服分明已经是最小号,套在这人身上依然显得衣袍太大而他又太小,仿佛随时都要从袍子里掉出去了。
薛云鹏抬眼望见那双促狭灵动的眼睛,即刻了然,却无端心慌:“刘头你什么眼神?此是贵客,还不快请上座!”
薛大人阅美人如阅浮云,此刻小丫头跟前心慌,绝非只是因为忧心自己这副病容不甚好看。
一会儿还不知如何打消燕太子见和尚的念头,薛云鹏暗自有些英雄气短:
颂渊惹来的桃花债,他倒好,一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笃定相,安安生生当他的什么劳什子叔叔。薛大人在病榻上也没闲着,隐约听闻皇叔那头如今是送吃送喝,有礼有度,谁说那家伙不识风月?
我玉树临风花见花开的薛大人,自问从来不辜负一位女子,为了你卓颂渊,今夜却偏得在这里唱白脸,怎不教人肝肠寸断!
25钱秃驴
刘头给岳麒麟搬了座,她直截了当:“薛大人多礼了,孤就是来探望您何时病愈的,孤等着跟你去恩觉寺。那燕国高僧有很大的问题,孤那日不过试探试探,同他说句燕东方言,他竟是不曾听懂!”
薛云鹏没想到岳麒麟竟有这等发现,本正盘算怎样逐客既不伤人,还能保全小丫头的体面,听完这话立即打足精神撑起了身子:“太子殿下怎不早说!”
岳麒麟怨道:“那晚孤是光顾了嘲笑屋顶上的薛大人胆怯不及说。后来……许是大人口碑太坏?皇叔仿佛很不情愿孤同大人往来的样子,孤怕惹他老人家不快,并不得机会同您说啊。”
薛云鹏心悬案件,没理她的奚落:“还有什么发现?”
岳麒麟便将对那燕僧桌案上的那枚蹊跷的宝镜同薛云鹏和盘讲了:“大人只要让孤与那老和尚再面对面见上一回,孤兴许就能发现破绽了,怎样?趁夜再走一遭罢?”
薛云鹏本来半卧了六天,再躺几天,没病都要添出新病来了。此时他欣然起身,起身之的时尚有一丝虚弱,脚下晃了三晃,底盘终是稳住了。
薛云鹏脑袋一清明,便即刻想起了卓皇叔的嘱托,登时浑身又不对劲了,再一次地缓缓坐下,沮丧道:“依本官看还是算了罢,这么晚上恩觉寺其实也很折腾。”
“老和尚那里已经耽误了七天工夫,再误下去大人不怕案子难破?”
薛云鹏抚着微痛的脑壳:“哎,破不破是本官的事,去了也未必就能有太子所说的收获啊。”
岳麒麟笑他:“薛大人可是害怕了?放心,孤会保护你的啊。”
薛云鹏听了这话,更是没脸没脸:“算了算了,本官全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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