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这还没有打量停当,便听得里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证实了她的猜想:“摆上来吧。”却是袁天野。
听得这一声命令,吴平强下意识便想要往里走,将菜摆到桌上。可他做惯了缩在后头的狗熊,这下意识还没传令到四肢,眼睛便瞥向了林小竹。见林小竹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而夏山见她不动,也一动不动,自己赶紧将快要迈出去的脚步给定住了。
待得见袁十和唐威、唐安从里面出来,将他们手里的食盒拿了进去,吴平强便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快,还知道瞄林小竹一眼,没有做出鲁莽的举动。
“爷,您是一个个尝,还是一齐摆上来?”这句问话,却是那位贵客的二十来岁的小厮的声音。
“一齐摆上来。”贵客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便听得一阵碗盘的声音。
俞教习和马教习坐在珠帘旁边,离里面很近,透过珠帘的缝隙,完全可以看得到里面的光景。当他们看到从吴平强和夏山的食盒里拿出来的几乎都是肉食时,互相对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平时公子不在王爷身边也就罢了,鞭长莫及,管不看王爷吃的什么食物。这会子王爷来了山庄,就算是自投罗网,哪有不被公子这个大夫管束的道理?所以自打王爷来到山庄,这三、四餐下来,他们三位大厨,再加赵虎、李维柱两位小厨,算是使尽了全身解数,想做些素菜,让王爷吃些有益于身体健康的食物。谁知道王爷根本不肯吃,大发雷霆,舍不得骂公子和表公子,便拿他们出气。这两天,他们算是被骂惨了,就差点没被杖责了。但公子丝毫不肯让步。王爷没法,虽把那些素菜吃了,却说忽然想起家中有事,要急着回去,让三位学徒赶紧比了赛,他好回京城去
适才到这里呆了两天,身体都还没有恢复过来,便说要走,公子哪里肯?只得让三位学徒先做了菜上来,算是做一个缓兵之计。
可现在,架不住那天王爷使的诡计,露出口风说喜欢吃肉。这些学徒求胜心切,便全都做了肉食上来。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三十一章 质问
袁知柏看到一碗一碗摆上来的肉食,闻到他最喜欢的红烧肉的味道,顿时跟个孩子似的欢喜起来,眼睛笑得都成了一条缝,对儿子赞叹道:“看起来,山庄这些学徒的手艺还不错,绝对不输给几位大厨。”
“哼。”袁天野黑着脸,把脸扭到一边去。
父亲要吃肉,虽说自己为他的身体着想,不让他吃。但如果让他心情不愉快,一着急上火再犯了别的病症,也是不孝。所以袁天野明知那天父亲对三位参赛者使了个诡计,也没有去阻止他们做肉食。可这会儿看到红烧肉,酱鸭,烧鹅,香酥鹿肉,葱爆羊肉,香菇炖山鸡……全是肉食,他心里怎么都不舒服。
本来这些菜是由做菜的厨子亲自上的,而且一边上还应该一边报菜名。但袁知柏不宜露面,便让三个随从上菜。上菜的顺序倒是依着厨子上菜的规矩,一样一样地轮着来。最先上的是吴平强的,紧接着是夏山,最后是林小竹。
待得上到林小竹这一份菜时,无论是袁天野还是俞教习、马教习,都眼盯盯地看着袁十的手,希望林小竹能如初赛那般,做出些什么既有益于健康,又能勾住王爷食欲的新鲜吃食。
三个学徒里,常有惊人之举的就属林小竹了,她能想常人所不能想,做常人所不能做的事,细心而又周到。所以对于她会做出什么样的菜来,大家一直很期待。
不过,当袁十从食盒里端出第一盘红烧肉,第二盘酱鸭时,大家便失望起来,俞教习和马教习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苦笑一下,两人都存看同样的心思——自己这两位熟知王爷身体状况和口味的老下属,都没能做出既让王爷吃得健康,又合他口味的食物来,却眼巴巴地指望一个学厨未到三年、从未见过王爷一面的十五岁小姑娘解决让他们焦头烂额的难题,还真是英雄末路了。
正当大家失望的时候,袁十却看着手里的第三盘菜,“咦”了一声,抬起头朝外面望了一眼。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袁天野和俞、马两位教习同时升起了疑惑,心里知道必有蹊跷。因为袁十虽然喜欢绕舌,性子却很沉稳,要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不会这么一惊一乍。但远远地看过去,那一盘菜似乎是烧鸡,一块块整齐地码在盘子里,上面浇了卤汁,旁边还用绿色的植物作点缀,绿绿的衬着酱红色的鸡块,让那鸡块显得格外诱人。
“莫非,这是素鸡?”三人心里俱都怀疑起来,不约而同地望了王爷一眼,生怕他听到袁十刚才的一声叫,凑过去看仔细了。如果林小竹这道素鸡真能以假乱真,哄得王爷多吃几口,甚至喜欢上了它的口感,以后就用它代替肉食,那就是大功一件,一定是要重重打赏的。
袁知柏虽然肥胖,却不是一个反应迟钝的人,否则也生不出袁天野这样的孩子,他听得袁十的那一声叫,便心存疑虑了。待得他的宝贝儿子和两位大厨都面露异色,他心下便明白那边菜恐怕有什么问题。只是坐在那里不动声色,拿定主意一会儿走过去好好看一看。
话说,他最恨的便是素鸡、素鸭之类的素菜了。明明是素菜,却偏要做出荤菜的样子和口感,就跟那些装出高尚的样子吃素、心里却时时惦记着荤食的素食者一样的虚伪,欺世盗名,表里不一。如果那真是一道素菜,那么做出这道菜的学徒,就直接可以剔出第一名之外了。
袁十端完那一道疑似烧鸡之后,又端了一盘油焖大虾,接着是一道蝉翼黄瓜,最后是一碗鱼丸汤。
“爷,菜上齐了。”袁十将菜上齐,又与唐安将摆了菜肴的长桌往袁知柏面前挪了挪,以便于他更好的吃到这些菜。
原定着袁天野和唐宁远陪他一起吃饭的。可这会儿袁天野跟他生气,这顿饭便由着他一个人吃了。袁知柏也不在意。只要有肉吃,一个人吃饭还是几个人吃饭,都没有关系。
三个学徒做的菜,摆在桌上径渭分明。袁知柏首先便走到林小竹那道素鸡旁边,用筷子夹起一块素鸡,仔细瞧了瞧,然后随手扔回盘子里,冷哼一声:“便是做得再像,也骗不了爷。”
然后他挥了挥手:“这个人做的菜,可以端出去了。第一名,与她无缘。”
“什么?”三位教习脸色骤变。林小竹做的菜,是大家最期待的了。可这会儿尝都没尝一口,就被驱赶出局,这输得也太惨了吧?
袁天野败起眉头,朝袁十看了一眼?
袁十开始一看王爷二话不说,直接就朝这边来,还直接就夹起那盘子里菜,心里便直打鼓了。再听得王爷说的话,差点没晕过去。不用别人说,他就知道自己害了林小竹。现在袁天野这一眼虽然没有任何情绪,然而袁十已知道,公子这回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自己往后,有可能不能待在公子身边了。
袁知柏见袁十脸色变得苍白,回过头对袁天野冷哼一声:“你别怪袁十,就算他不喊那么一声,你莫不是以为凭着本老爷的舌头,就尝不出那是一道素鸡了?”想到自己都那样说了,这小学徒还不做他喜欢吃的东西,却企图拿这假东西来糊弄他,心里极不高兴,便是对自己那宝贝儿子,也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
俞教习听得这句话,苦笑一声,对马教习摇了摇头。一向不舍得对公子说一句重话的王爷,都能这样说话了,看来这心里的气越发的旺了。林小竹这出局是定数了。
除了里面的这几句话,整个屋子一片安静。所以虽然袁知柏的声音没有刻意放大,站在外面的林小竹三人全都听到了。
三人各自做了什么菜,既便开始时不知道,待把唐安等人把菜名一一唱出来,也是一清二楚的了。所以林小竹一听袁知柏的话,便知道是她那道素鸡惹了贵客不高兴,并且尝都没尝,就被剔除出局了。
她心里一急,上前一步,施礼道:“这位贵客,不知您可有父母在堂,可有儿孙绕膝?”听声音,这位贵客应当不是年轻人了。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小竹。”夏山低喝一声,想要阻止林小竹再说话。
这屋里气氛压抑,他们便是不知内情,也已感受到了。那位贵客,可是连公子都敢喝斥的人,可见身份地位有多高。他们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山里的里正了。公子那通身的气派,不知比里正高出多少,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山一样的存在。而现在,来了一个比山还高的贵人,连公子在他面前都大气不敢出。林小竹却如此不分场合,大胆说话,大声质问,这岂不是找死的行为?
而跟夏山几乎同时出声,也怒斥一声“林小竹”的,还有俞教习。俞教习这些年,几乎把林小竹看成了亲生孙女一样看待。自然不希望她被责罚。要知道,王爷虽然不像瑞王那般手掌人权,还在他身上发生过幼子被害的事情,却也没有几人敢轻看于他。朝中大臣,在他面前从来没有人敢失礼的,更不用说像林小竹这样的身份,这般大胆地来质问他了。
“哦?”袁知柏除了小时候被父皇斥责,很多年没有听人用这样的口吻跟他说话了,不由感觉有些新鲜。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看站在厅堂中央的林小竹。那道珠帘,可以挡住外面人窥探屋里的光景,却挡不住里面人的视线。只见那厅堂里站看的,除了两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还有一位袅袅亭亭的姑娘。这位姑娘大概十五、六岁年纪,一头鸦黑的长发之下,雪白的肌肤,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两只眼睛更如一汪清泉,又大又明亮;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看上去既然漂亮又可爱机灵。
“漂亮的小姑娘吗?”他用余光睨了儿子一眼,见儿子眼睛望着帘的那姑娘,眼里又恼怒又担心,心里一动,感觉有意思起来。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开口道:“老爷我,自然有父母、儿女。怎么,小姑娘,你有何话要说?”夏山的担心,俞教习的忧虑,林小竹都感受到了。但话既已说出口,她便没打算偃旗息鼓。作为一个喜欢美食的人,一个喜欢做美食的厨子,她有有她做人做事的原则。就像跟袁天野提出赎身要求一样,明知以后或许还会有更好的机会,但她还是在那个时候提出了请求,无非就是想要坚持自己做人的原则罢了。像贵客这样只贪图口腹之欲,枉顾自己身体的人,没有让她遇见也就算了。偏现在不但让她遇见,还用他自己的错误来挑她的刺,想让她闭嘴什么也不说,她真做不到。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三十二章 当头棒喝
因此,尽管教习和夏山一直跟她打着眼色,她还是继续往下说道:“那小竹想请问贵人,当您的孩子身患疾病时,您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的孩子身患疾病?”袁知柏听得这话不由身体一震,喃喃重复一句,把目光转到了袁天野身上。
当他最疼爱、最以为傲的孩子,在除夕家宴上喝进了一碗放了毒药的汤,回到家里全身僵直的时候,那种锥心的疼痛,那种痛不欲生的悔恨,那种明知仇人是谁却无可奈何的痛苦,直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滋味?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这种滋味?
看着父亲呼吸急促,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目光里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痛苦,袁天野便知道父亲又记起了当日的情形,他赶紧起身,从袁知柏怀里摸出一瓶药来,倒出两粒药丸,一倾手倒到他的嘴里,接过袁全递过来的水,让他将药送了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外面的林小竹却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形,兀自继续道:“小竹想来,贵人一定感觉很难受,很痛苦,只恨不得将疾病和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吧?”
“小竹,别说了。”袁天野见父亲躺在榻上,情形不见好转,呼吸反而更为急促,转过头来暴喝一声。
林小竹一愣,抬头看到俞教习和马教习全都站了起来,眼睛望着珠帘里面,脸上露出忧虑的情形。听到袁天野这一声暴喝,赶紧转过身来对她摆摆手,便知道里面的情形大概有异。那位贵人听了她的问话,或许触动了心思,身体状况忽然变得不好起来。否则两位教习不会有这样的表现,袁天野也不会那么暴怒地喝斥。再大胆的话袁天野都听过了,当时也不见他如何恼怒,可见是这问话必是触及了那位贵人的心思让他犯了高血压之类的疾病,导致里面情形有变。
但是,如果这话只说到这个程度就停止,无论是那位贵人,还是袁天野,事后想起一定会责怪于她。不过,责怪惩罚仅仅是小事。
现在让那位贵人犯了病却还不能当头棒喝,让他警醒自己的错误,爱惜自己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