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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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 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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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左丘见他毫不推搪,承认岚州现行的制度下蕴藏的危机,心中也暗暗叹服此人的笃定,正色道:“吾有三策,其一开乡校,教史书文字,广传我中华文化。其二尊崇文士,使其得脱萌户贱籍,自立门户。其三,不因言罪人,凡事当以理服人,不可唯力是视。”他胸怀坦荡,毫不客气地和陈德对视。

其时乃是五代末年,除了异军突起大力优裕儒生的汴梁和金陵,各地都是重武轻文,梁左丘虽然贵为进士,这番话实在是大大触怒了陈德左右校尉军士,都恶狠狠地盯着他,只要陈德一声令下,便将这不识好歹的书生拖下去。

“先生,你看我岚州之民,比之中原州府,谁更富庶?我岚州之军,比之中原,谁更雄壮?我岚州之官,比之中原,谁更清廉?”陈德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话,反问道。

梁左丘脸色难看,他没想到陈德竟然直接反诘他的话语,但他素来不做昧心之语,点头道:“岚州士民富庶,可比开元天宝年间,军威雄壮胜过禁军,官吏廉洁奉公,未曾听闻有贪墨之举。”

陈德缓缓点头道:“先生能秉公而论,乃正直之士。便请先生代为聘请教习十人,开设乡校,教我军士百姓识文字,晓诗书,传我华夏文华。这乡校之事,烦劳先生一力操持吧。”说完起身拱手相拜。

梁左丘听闻他献上三策,陈德只取一策,最重要的为读书人脱却萌户贱籍的建议却被置若罔闻,不禁大急,侧身避过陈德见礼后,又道:“大人从善如流,为何非要折辱文士,使其屈身武夫之下?”

陈德起身后,正色道:“周礼有记,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敢问哪六艺?”

梁左丘听他发问,愣了一愣,脱口答道:“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这话出自《周礼?保氏》,乃是儒生必须牢记的经典章句,说明了一个古代士人必须掌握的六种技艺。

陈德见他入彀,脸色放松,笑道:“乐之道,秦汉以降,早已失传,如斯憾事。数之道牵涉天道渺茫,幽穷难明,放眼世间习者寥寥。德便不再多言。礼与书,先生贵为进士,想必谙熟。射、御二艺,试问当今之文士,几人能够?”

梁左丘不虞他竟然扯上了先秦的君子六艺,意思是说,现在的士人,既然达不到先秦的水准,那就不要再谈什么特权了。

“岂有此理。”他倔性上来,也不管陈德乃是节镇之尊,一拂衣袖,气哼哼道。

“先生莫怪,军士们为国捍边,洒血断头。诗云,赳赳武夫,公侯干城。使其地位尊崇,也是顺天道人情而行。文士若是不习御射二艺,自保尚且不能,如何能够堪称国士?如何能厚颜食用民脂民膏?”

陈德这番话,若是落到中原久不经战事的饱学宿儒耳里,定要面红耳赤地引经据典和他争论一番。但这梁左丘生于边关,长于乱世,又曾被胡人掳掠出塞过,自然晓得这武艺的重要。他沉思半晌,问道:“术业有专攻,文武之道,俱都博大精深,陈大人莫不是想让文士们都与大人手下的健儿这般勇猛吧?”

陈德倒听得乐了,倘若中国的文士都如岚州的军士这般彪悍敢战,漠北蛮族的屁股估计都要被射烂了。在文官都要想方设法挂着武衔来荣耀自身的汉朝,哪怕天下大乱,北方一隅的割据势力也照样把塞外蛮人打得满地找牙。后世中国衰弱,其实大部分都是自身原因所致,说什么契丹、党项都是封建化了的游牧民族,有领土意识不易对付那是纯粹扯淡。等到辽国被金国一通乱拳打死的时候,又跳出来说女真族未脱野蛮习气,搞定了渐渐不够野蛮的契丹族。那倒底是半文明半野蛮厉害些,还是纯野蛮厉害些?失败了从别人身上找原因,不是蠢蛋,就是懦夫。

“文武并重,并不是文武兼通。这样吧,只要百步之外连发十箭,分走上中下三条轨迹,七发射中箭靶,便算射术合格,古代重车,当今重骑,不管是车是骑,能够御马日行150里,便算御术合格。至于书、礼二艺,可由先生暂且为我掌管铨选士人。”陈德快速的说出自己的条件。周围的校尉无不互相使着眼色,指挥使就是指挥使啊,就这射术水准,参加弓弩营都可以了。

梁左丘凝神思忖片刻,沉声道:“大人好算计,假使天下读书人都以此为晋身之资,以中国之大,读书人之众,举国凭空增加弓箭手当以百万计,又能骑善御,蛮人贼寇,在中原寸步难以横行。”

陈德笑道:“虽然有些为难士子,但这是利国利民之举。”

梁左丘点头道:“既然如此,左丘当成人之美,请将军借我弓箭,此后晋身文士,考校射御二艺,请从左丘始。”这时代的士人大都偏处一隅领悟经典,每个人境界不同,有人愿为“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有人却追求救世济民的政治理想,而梁左丘恰是后者。他长于乱世,虽然是儒生,却非常认可全民武装的重要性,既然是岚州公开拔擢的第一个文士,便决心以身作则,考校射御二艺。恰好他长在战乱频繁的丰州边塞,这两项技艺都是保全性命的本钱,按照陈德所说的标准,倒是可以勉强一试。

陈德见他如此知情晓事,大喜过望,道:“先生如此助我,德当亲自送先生上场。”说完便站起身来,送梁左丘到演武场里的射箭场。众军士民户大都是认得陈德的,一见他入场,以为陈德要亲自献艺,纷纷都大声喝彩起来。

陈德见微微一笑,心道我这是作法自毙,只得取过亲卫递上来的铁胎反曲弓,搭上雁翎箭,拉满弓,嗖的一声,箭如流星般稳稳扎在了百步之外的靶心。他这一箭没有特别之处,举重若轻,行若无事的便射中了红心,对于久居上位的将军来说,也属难得。陈德不便喧宾夺主,举手谢过军士们的欢呼之后,将弓箭递给梁左丘道:“这弓箭吾为先生试过了,弓正弦稳,尚可一用。”

让文士考校射艺,便如赵匡胤让进士摔跤夺状元一样,很容易被人误解为一种羞辱。陈德亲自试弓递箭,大大保全了梁左丘的面子,他心中有些感激的接过弓箭,屏气静心,运劲开弓,叭的一箭出去,也是稳稳中靶。因为要求连射,梁左丘也不多休息,径自又搭弦开弓,大概估算了一番,把箭斜指天上,两指一放,箭矢飞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仍旧射在了箭靶上。周围的军士都大声喝起彩来。接着下来一箭,梁左丘将箭射出一条更高的抛物线,仍然射中箭靶。如此这般连射了十箭,九中箭靶。

旁边的军民见他文质彬彬,却未曾想身怀上佳箭法,都冲天叫起好来。起先对他颇有不满的岚州诸校尉也颇为服气。梁左丘笑吟吟地将弓箭还给陈德,问道:“不知考校御艺的路线如何?”

陈德拍拍他肩膀,大笑道:“明日吾陪梁先生策马出游,至黄河而返,若是先生一路都能策马骑行,便算是通过了。”梁左丘也是性情直爽之人,知道这是陈德示以亲厚,躬身谢过。

正在众人要转身回到点将台上时,忽然演武场外侧有人尖叫数声,接着,忽然一声发喊“杀人了!”惊得旁边中民户俱都惊慌不已,若不是场外有众多军士,努力弹压,只怕当场便要拥挤踩踏起来。

这大好日子居然出了这等事情,陈德脸色微沉,对李斯、梁左丘等道:“既然碰上了,我等且去看看到底何事?”

注1:见《诗经·周南·兔罝》,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注2:唐代对邮驿的行程也有明文规定,陆驿快马一天走6驿即180里,再快要日行300里,最快要求日驰500里。可见日行120里乃是一个合理的标准。

卷六春风不度玉门关第六章陪审

国人爱看热闹的天性千年不变,陈德率亲卫分开闹嚷嚷的人群,来到一株大树下面,只见一名衣衫不整地女子正瘫在地上嘤嘤哭泣,面前一条军汉持刀而立,刀锋下垂,点点鲜血滴在地上。旁边一个民户打扮,面目猥琐的的男人倒在地上,胸口衣襟都被血浸透,一个郎中正在为他包扎。

岚州衙门胥吏几乎全部在演武场周围维持秩序,闻听此间出了命案,捕头汪德贵迅速带着手下捕役赶到了现场。当场向在场众人问明了案情。

行凶者段百里之妻室呼延妫被契丹兵劫掠到朔州,被安置在专门供契丹军糟蹋妇女的洗衣院中,这受伤者西门青随着主子也光顾过一次。其后两人皆被岚州赎回,呼延妫嫁与军士段百里为妻。不意西门青以宣扬她昔日在洗衣院中为娼之事要挟,时时纠缠,欲逼奸呼延妫,今日观看演武时两人又撞见,呼延妫受其胁迫,与其在演武场旁边大树下相见。段百里在演武场中久候妻室呼延妫不至,遂来寻找,却见一男正拉着妻子便欲行奸,段百里怒从心起,抽出护身横刀,一刀下去,将这西门青重伤,血流不止,眼看性命难保。

在场众军民都议论纷纷,有大为解气高呼杀得好的,也有气愤填膺指责段百里暴起行凶的,更有口中不干不净责骂呼延妫不守妇道的,莫衷一是。

岚州行的是军官兼理民政的制度,这段百里乃是横阵营军士,护民使佟留福当即向陈德指控他行凶重伤民户,要将州府捕快将其看押起来,按律量刑。

闻讯赶到的横阵营校尉石元光却不干了,俗话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婶可忍叔不可忍。这石元光脑子灵活,知道不可明摆着干犯律例,便向陈德秉道:“大人明鉴,吾看这呼延氏颈项间瘢痕犹在,显见那西门青逼奸不遂,正待行凶杀人,这段百里及时赶到,只需慢了一步,只怕倒毙当场的,便是这女子了。其时缓不济急,只有手起刀落,让这奸人无力为恶,一时下手重了点,却也无法可想。”他一口将西门青的逼奸咬定为行凶,在律例上边大有商榷,如是逼奸未遂,那苦主错手杀人便嫌稍重,少不得要受刑律责罚,如西门青正在行凶乃至杀人,那为救人而取其性命也是寻常,现代所谓“正当防卫”者也。

佟留福听他振振有词,反问道:“这妇人有把柄在其手上,西门青既然已经耐着性子纠缠许久,怎会今日突起杀心?”

石元光微微一笑,答道:“佟护民使又不是这西门青,怎知他今日未其杀心?”

佟留福怒道:“石校尉亦不是此人,怎知其起了杀心?”

石元光脸色一凛,道:“那呼延氏颈上掐出的红斑便是证据!”

这是旁边正在接受郎中治疗的西门青有气无力地喊道:“大人冤枉啊,我真的没有想杀人!”

石元光却不屑地笑道:“州府大牢里的凶徒,有几个不喊冤的?”

这石元光与佟留福在陈德面前相持不下,围观的军民越来越多。事已至此,陈德却再也不便将这干人犯带回府衙再行审讯,那样不管审出什么结果,偏袒了段百里,有失民心,偏袒了西门青,更失军心。想到此处,陈德转头看向进士梁左丘,只见他也是一脸苦笑。国法固然可畏,要知道这军士常年在外征战,家眷独守空房,若是心忧后院起火,这仗也不用打了。

“两位说的都有道理,西门青当时是否有杀人之意,大家都不知道,现在他本人也无法辩白。”陈德暗暗好笑,明明是审段百里杀人,怎么变成西门青杀人了,这石元光当真是个人才,“常言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本案事实疑惑难明者,不妨请众人一同品评。”

见在场军民都看向自己,陈德笑道:“既然事关军民两方,那就请六位民户,六位军士,组成十二人的陪审团,共同来帮助本官判断,这西门青到底是否有杀人之举,也就是间接判断军士段百里这下手一刀,是否合适?”他顿了一顿,又道:“至于陪审的人员,本来应是抽签,既然没有那么多合用的竹签,那就以击鼓传花之法选出吧。”

击鼓传花乃是中原常用作乐之法,常用来劝酒赋诗,不了今日被陈德拿来选拔陪审团员。牙兵将原本授予大比赛场夺魁者的精锻花球交与陈德,陈德命军民分立两边,石元光与佟留福分别以丝带蒙住双眼击鼓,花球便分别在两侧军民中传递,每当鼓声停止,手上落着花球者便被牙兵领出作为陪审团员。如此这般一共选出十二人。

见陪审团员都以站好,陈德微笑着问那仍然呆立着的段百里道:“你看这些个陪审团员可有信不过的么?只要有尽管指出来,吾再用击鼓传花之法另选他人。”此言一出,外面民户不免窃窃私语,这个指挥使大人不免还是偏袒军士一些。

段百里刚才错手杀人倒还没有什么,他在战场上杀的人也不少了,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乃是在朔州为娼过的,甚至连娼妓都不如,眼见她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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