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康自己在瞽目老人身边坐下,看见玉入禅果然被人嫌弃地踢出来,便紧紧地盯着他,令他再挤过去。
瞽目老人道:“不怕玉小官人跟玉将军告状?”
“告个什么状,贫道保管把玉九小儿收得服服帖帖。”范康瞥了眼瞽目老人的羯鼓,有个玉家少爷认他做师父,总是一桩好事。
角力了一夜,众人见瓜州没人再来,这才放松下来。
赢了的阿三挑选了两个人作伴,一同去跋山涉水拦截宁王新派来的统领,剩下的人轮流歇息。
金折桂睡了小半日,醒来见日已西斜,又看玉入禅满脸笑意地梁松上药,心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玉入禅从来不是哭丧着脸就是一脸畏缩,如今竟然对谁都笑脸相迎了。
又过了两日,山中一直没什么异动。
到了第三日,天色渐黑时分,听见山上有人惨叫,范康波澜不惊地道:“有人中了咱们的陷阱。”有他设下的陷阱,众人除了怕烧山,其他的什么都不怕。
“救还是不救?”戚珑雪担忧地交握着手,她虽不敢做主,但看她心有不忍的神色,就知道她想救人。
“只怕是从瓜州逃出来的。阿二去看看,能救就将人救下吧。顶多救下来再将他绑在树上。”金折桂道。
阿二答应了一声,领着高震几人过去。到了下半夜,才回来,却是用绳子牵着七八个还能走动的人。
陆过等人纷纷将来人辨认了一回,见没什么要紧的人物。阿二等便将人都绑在树上,然后阿四来问话,戚珑雪替他们查看伤势。
被绑住的人惊恐地看向金折桂、瞽目老人一群人,看这地方古古怪怪,纷纷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别叫。”阿四不耐烦道,“我且问你们,可是从瓜州出来的?”
“是。”
“瓜州里头出了什么事了?”阿四问,其他人也想知道阿六的消息,便看向那群人。
“朱统领造反……”
“胡说,明明是袁将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阿二救来的人虽穿着一样的衣裳,却原来竟是两拨人,如今听人问起瓜州怎样了,两拨人便争吵起来。
兵卒头子等先被绑住的看见金折桂等人轻而易举地就叫瓜州大乱,不由地手脚发凉,虽明知金折桂等人是瓜州之乱的始作俑者,但却没胆量跟新来的揭穿。
虽赌局不作数了,但阿四还是忍不住问一句:“眼下,瓜州城里谁赢了?”
阿二、高震等人阴沉着脸,凶神恶煞地瞪向新来的俘虏。
俘虏们不敢隐瞒,便将知道的都说了。
“……朱统领擒贼先擒王,火烧县衙……”
“袁将军关门捉贼,叫人关闭城门……”
“朱统领声东击西,想运走粮草辎重……”
“袁将军反间,叫朱统领与张校尉反目……”
……
“……好激烈的战事,可惜不能亲眼目睹。”金折桂唏嘘道。
“是呀,三十六计,都叫袁将军、朱统领用上了。”瞽目老人也喟叹不已。
“袁将军、朱统领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可惜缘锵一面,奈何奈何呀。”范康感慨不已。
阿大眼皮子跳了又跳,看他们三人都为袁将军、朱统领的倾倒,便也跟着叹了一声,“可惜生不逢时。”
☆、40人心难测
“哈哈!”
猫哭耗子哭久了;容易恶心到自己。听说瓜州城里袁珏龙、朱统领两个斗智斗勇地狗咬狗;金折桂一群人都笑了。
被绑住的俘虏们不明所以;便怔怔地看着拍手大笑的众人。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俘虏们面面相觑。
“你们放心;我们是好人。来,别动;我替你把手臂清理一下。”戚珑雪柔声说道。
金折桂一群人里,男女老少、“黎民”官兵都有;被抓来的俘虏们一头雾水,猜不出他们的身份;为自保;不敢再大喊大叫,只安静地等着人来问话。
“你们认识岳琼吗?”金折桂问。
一边的人点头;说:“岳琼去乐水探信;然后再没回来。”
金折桂看了眼范康、瞽目老人,心知新抓来的俘虏并不知道岳琼又回瓜州了。
“小前辈放心,岳琼并非等闲之辈,定然会平安无事。”阿大注视着金折桂,然后又问,“到底袁珏龙跟朱统领哪一个赢了?”
“……还没分清胜负呢。”
“算了,叫他们歇着吧,咱们也抓紧一些。河道算是堵住了,如今就等着看宁王那边会如何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因有范康的机关,新近众人都太懈怠了一些。金折桂眼瞅着众人,思量着怎么叫众人重新警醒起来。
连着四五日,山上不断有中了机关的兵卒大呼救命,队伍里的人数越来越多,瓜州城里的消息也越来越明晰。
据说,朱统领当真领着人挥师北上了,但他走前,看粮草不能带走,便一把火烧了粮草。因此袁珏龙虽还守着瓜州县城,却没粮草果腹,料想他定会再求宁王支援。
俘虏越来越多,没几日,就达到四五十人。此时大多数人投诚,是因为他们以为金折桂一群人是逃难的人,投诚了就能跟他们一起吃好睡好不再打仗。
金折桂一边费心地带着人给新来的俘虏灌输他们是正义之师、必胜之师的话,一边想法子叫众人莫因一次胜利就得意忘形几,日日与范康、瞽目老人商议着如何再给众人找事做。
半个月后,第二架滑车组竖立起来,俘虏们,甚至阿二、阿四都有些懈怠了。
“小前辈,宁王那边怕是当真以为咱们这山头上的人都是朱统领有意指派过来的呢。朱统领都北上了,他们定以为山上的人也跟着去了。如此他们眼中这山上就是空的。既然是空的,谁还会想着对付咱们?”阿四心中十分不解。
投诚的俘虏们纷纷跟着阿四道:“正是,这么久了,都没人来。怕是他们都不知道山上有人呢。”
好逸恶劳,乃是人之本性。金折桂心知这群人已经将这营地当成了世外桃源,知道他们情愿费上无数苦心去想法子将自己的吊床装饰的舒适好看,也不肯再去费心设计迟迟不上门的敌人。
她的危机来了!金折桂眨了下眼睛,有危险的时候,人人以她为尊,对她言听计从,此时众人以为危险过去了,便不肯再听她指派。
阿大瞪了眼阿四,忙说:“小前辈高瞻远瞩,听她的准没错。瓜州虽乱了,但还在宁王手上,况且咱们要的是阻挡人从瓜州向乐水去,并不是想在这隐居。”瞥了眼金折桂握紧的小手,心里埋怨众人过河拆桥。
阿大一句话后,一些俘虏的脸色变了。
阿四稍稍怔愣,便警惕地想果然他也松懈了,“小前辈,原本用的就是空城计,吓唬人的机关已经够了,再多布置,也没意义吧。”
金折桂心里有些薄怒,深吸了一口气,劝自己道:人数越来越多,良莠不齐本在意料之中,不必跟他们置气。将一口气呼出,便问:“有多少人想隐居?不想打仗?”
话音落了,迟迟不见人回应,半天才有人举手,一个举手了,其他人便跟上。
“忘恩负义的混蛋!”阿大气急,两三步过去,便提起一个举手之人的衣领,将他高高提起。
“阿大,快放下。”金折桂拿拐棍轻轻地敲在阿大小腿上。
瞽目老人不禁可怜金折桂小小年纪就要面对人心险恶,开口道:“几位别想的那样简单,你们藏在这,又只有宁王官兵的衣裳可穿,到时候不管是朝廷来人,还是宁王的人发现你们,都会把你们当叛徒处置了。”
“……不是有范爷爷设下的机关嘛,我们要隐居,反正没人知道我们在这边。”陆过忽地挥起手,“反正就算有人要去乐水,经过这路边,也不会上来搜。”
“正是,我们不想给宁王卖命,也不想给朝廷卖命。”又一俘虏道。
“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将军,我们大字不识一个,到哪都是替人送死的,还不如就留在这边。”
这里,有灶台、有屋顶,背山靠水,又有无数机关保护。
虽是阿四开的头,但阿四万万没料到俘虏们竟然会一发不可收拾,纷纷垂头丧气地抱怨起来。
“……看来是我们对他们太好了……”才会叫他们忘了他们是俘虏,开始妄想翻身做主了。金折桂用眼神示意戚珑雪、月娘、梁松等人各自警惕。
戚珑雪等人也察觉到俘虏们有了要造反的心思,于是纷纷退到金折桂、瞽目老人身后。
果然,俘虏们说过要隐居后,陆过话头一转,便说:“可是他们要用什么空城计,要砍树拔树吓走宁王兵马。这么一来,宁王兵马定会留意到咱们。”
“是呀,要是宁王的人留意到咱们,咱们就都死了,还怎么隐居?再说,就算不用,滑车留在那边,也会引人上来查看。”
“……老前辈、小前辈、范爷爷,求你们别用什么空城计,给我们留个安生的地吧。”说完,几个好急着金折桂等人救命之恩的俘虏跪了下来。
“鸠占鹊巢!”戚珑雪是好性子的人,此时也不免着恼了,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要造反的俘虏。
“要是没那滑车……”
“可以。”金折桂听俘虏们终于提到滑车,便将握紧的手松开,许久不曾修剪指甲,长长的指甲折断在手心里,钻心的疼。
“当真?”俘虏们喜出望外,阿大等人惊诧不已。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毕竟,是同患难过的,既然咱们已经设计得宁王一群人狗咬狗,想来他们一时半刻也没心思去乐水。等他们有心思了,树皮做的绳子也早沤断了。况且,我们终归是要离开这边去乐水的,这地方我们留着也没用,就让给你们吧。我们再去乐水布置陷阱去。”金折桂含笑看向陆过等人,与其等俘虏们被人教唆着暴动毁了滑车,不如以退为进。
阿大看向金折桂平静的脸,他素来习惯顺着她的话想,此时不由地想,她的话有道理的很。
“走,咱们回乐水去。至于你们,”金折桂看向俘虏们,“你们最好将营地向林子里挪一挪,不然被人看见炊烟冒出来,就不好了。”
“小前辈果然心地善良。”一个俘虏哽咽道,跪下给金折桂连连磕头,“小前辈的救命之恩,我等没齿难忘。”
陆过心里惊诧不已,万万没想到金折桂会这般轻易地就答应了,再看他们一群人果然将吊床、皮褥子等物悉数送给俘虏们,只请俘虏们替他们准备去乐水的烤肉,旁的什么都不要。陆过先疑心金折桂使诈,此时看他们一群人当真要走,便也装模作样地跟他们道别。
“小前辈……”阿四红着眼眶,再次后悔在今日抱怨金折桂给他们安排差事。
金折桂紧紧地抿着嘴,神色肃杀,不愿意开口说一个字。
“范神仙,你还有些机关,请你教教我们,要是机关被人踩上,怎么再将它弄好?”陆过堆笑地对眼下还对他们有用的范康说。
范康一脸不屑地道:“贪心不足,将我们撵走……”
“亏你还是个道士,这样看不开。就教教他们吧,反正我们原本就没想在这地久留,让给他们就是了。”瞽目老人嗔道。
玉入禅脸上带笑,心里冷笑道:花子规到底太过妇人之仁,辛苦布下的机关就这样作废。若换做是他,他定会叫这群人哭爹喊娘。
“哼!跟我去,贫道只教一遍,管你们学没学会。”范康见金折桂递给他一个眼色,便甩着袖子向林子里走。
陆过数一数,见也想要隐居的俘虏有三十几人,当真跟金折桂等人闹起来,他们也不会吃亏,于是令二十几人留下,十人跟着他去林子跟范康学布置陷阱。
等范康领着人走远了,金折桂望向剩下的二十几人,“你们谁,跟着阿大、阿四他们去滑车那边将斜坡上的土铲掉,不然看见道路堵住了,人家也会疑心这边藏着人。还有滑车,也要拆了。”
阿大听到拆滑车,脸上的肌肉便开始跳,看众人不动,不耐烦道:“快来,不愿意去就算了。”
“阿大,这么凶做什么。”金折桂拉住阿大的手,仰头看着他,神色冷厉地无声吐出一个“杀”字。
阿大被她的神色吓了一跳,心如擂鼓,然后依旧不耐烦地向南边走。
大抵是觉得金折桂等人大度,自己这一方理亏,剩下的二十几人彼此看看,便有一大半跟着阿大、阿四等人向竖着滑车的斜坡方向去。
最后还剩下不足十人,金折桂看戚珑雪脸色苍白地生闷气,便哄着她道:“气什么,临走了,你唱首歌给大家伙听听吧。”
“我不唱。”戚珑雪先不愿意,随后又因习惯了听金折桂的话,开口唱了一曲《江城子》。
“不好,北边有人来。”瞽目老人忽地道。
“是阿六他们回来吧。”
瞽目老人先摇头,又点头,“仿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