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想起来,他就心潮澎湃。午夜梦回,他总会生出错觉,觉得自己还是兵荒马乱中的小小少年,还停留在乐水城外的农舍里,正在黑暗中,听金折桂用稚嫩又坚定的声音说“占了乐水”。
金将晚见玉破禅说得起劲,暗想这世上有武痴、情痴,莫给玉破禅是个战痴?“我不愿意,实不相瞒,我当初从武,不是喜欢打仗,而是为前途着想。”
玉破禅原本当金将晚也是武将,心思会跟他有些相似,不料他竟然坦言并非因喜欢“武”才从武,悻悻地道:“看来确实是我自作多情了。只是小前辈前途远大,不能毁在一个来历不明、图谋不轨的人手上。”虽对那人一无所知,但那人会送陌生小女孩胭脂,勾引陌生小女孩儿,显然不是个好人。
“魁星,有什么前途?女孩子家,嫁个好人家,夫唱妇随,子孙满堂就够了。”金将晚此时看出玉破禅当真对金折桂没什么男女之情,于是略松了口气,语气也有些松懈。
“小前辈她比谁都该上沙场……”
“啪!”金将晚方才在金折桂跟前憋着的火气发泄出来,一巴掌打在玉入禅脸上,冷笑道:“你家的女孩子可有上沙场的?”
“……没有。”玉破禅呆住。
金将晚收了手,又冷笑,“既然你家没有,为何又教唆我家的女孩上沙场,难道你不知道,她跟你去塞外去大漠,名声就全没了吗?你妹妹不过是被俘虏两日,就处处被人指点,将心比心,我家女儿怎会跟你去塞外?”
“可是小前辈跟旁人不同……”
“哪里不同?只要是吃人粮食的,心思都是大同小异。往日觉得你是个明白人,倒是有心跟你交往一番,如今看来你糊涂得很。若是你,你会娶一个跟着别人去塞外的女人吗?”
“会。”玉破禅想也不想地回答。
没话说了……金将晚郁闷地看着玉破禅,狐疑地想玉家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儿子来的?
“金叔叔,为今之计,就是将那黑衣人抓住,问明来历。不能叫小前辈再泥足深陷。”玉破禅恳切道。
“这是我们金家的事,不劳你操心了。”金将晚道。
“金叔叔,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玉破禅道。
金将晚鼻翼里哼了一声,到底明白金折桂的事不宜声张,哪怕多一个人知道,对金折桂的名声也不好,眼下虽不喜欢玉破禅一门心思撺掇金折桂抛头露面,也只能跟他联手了。
“如今,先拦着那人靠近魁星,等进了西陵城,若是他还贼心不死,就设计,将他擒住。”金将晚沉声道。
玉破禅点了点头,心想金折桂就算是情窦初开,也当挑一个正人君子,那等梁上小人算是什么?与金将晚分开,握着鞭子,就向屋后去,瞧见屋后大黑头上赫然挂着一个花环,不禁浑身一震,一直以来只有他跟金折桂能靠近大黑,金折桂在楼上不曾下来,是谁能把花环放在大黑头上?辨认出花环是用桂枝编成,猜到是送给金折桂的,用力地将花环抓在手中,然后盘腿在大黑身边坐下,闭上眼睛,想起金折桂说的“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跟他一起去塞外,去大黑的山谷?”心里不由地一阵失落,金折桂说的是,一直以来,是他有些自以为是了,若她果然能去塞外,又何必非要跟他去?就连大黑……原本只有他们两人能靠近,如今,不也有其他人能靠近嘛……
楼上,金折桂、戚珑雪眼瞅着夜深了,玉破禅还在她们窗下坐着,相视一笑。
“破禅怎么了?”
“大概是知道他家老九做的事,防着老九做糊涂事呢。”金折桂含笑,手里掂着陶埙,志在必得地看了眼玉破禅,转身将窗户关上。
☆、94、年幼无知
后院风灯随风摇曳;到了后半夜,下了一场淅淅沥沥小雨。
玉入禅冒雨给玉破禅送了斗笠;然后忍着身上被蒙战偷袭后留下伤痛;仰头看着金折桂、戚珑雪窗户;到底不习惯跟玉破禅说些什么推心置腹话;丢下斗笠折回驿站楼上,悄无声息地走过大堂;然后将袖子里一封信用飞镖顶大堂柱子上,满心无奈地回房去,待回了房中,对着一如豆灯光,望向抢了他床黑衣人。
“师叔;弟子照你说话办了。”玉入禅想不明白玉破禅为什么守那边窗下。
床上黑衣人短短地嗯了一声;“茶。”
玉入禅赶紧将茶碗送到床边,送到黑衣人嘴边叫他喝。借着灯光,只见黑衣人长相雌雄莫辩,竟是若是男儿必定俊美非凡,若是女儿,必定惊尘绝艳面相。
“师叔……咱们到底是什么门派?”玉入禅好奇地问。
“咱们就是个镖局。”
“那师叔次来,到底是为了何事?”玉入禅又问。
“为了何事,不必细细说给你听。”黑衣人打了个哈欠。
玉入禅赶紧去给他拉被子,低头之时,闻到一股香气,想起一线天中,金折桂身上那天然女儿香,暗想师叔莫非其实是师姑?给黑衣人盖被子时,有意去看他喉结,见他喉结竟是被衣裳遮住,再看他胸口,越发看不出什么来。
“莫非你当真是兔儿爷?竟然色眯眯地看起师叔来了。”黑衣人哪里察觉不到玉入禅那探究眼神,忽地一个翻身将玉入禅拉入怀中,一只手他大腿上一掐,继而游走到他后背上。
玉入禅一僵,奋力挣扎,奈何技不如人,咬牙道:“师叔自重!”
黑衣人空出一只手,摸玉入禅胸口,忽地觉察到有起伏,将他衣襟一分,望见他胸口竟然有王八蛋三字,仰头大笑起来,继而将玉入禅又是一抛,他臀上用力一摸,然后捏着光洁下巴,色眯眯地笑道:“你乖乖地脱下裤子,师叔我教你本门绝学!”
玉入禅眸子猛地睁大,双手护臀上,见黑衣人静静地等他脱衣裳过去,待要羞恼,忽地又笑道:“师叔,侄儿相貌不堪,待侄儿给你挑个好,会服侍人来。”
“师叔喜欢你,除了你,再不待见其他人。”黑衣人暗送秋波,两只手摸八字胡一般唇上抹过。
玉入禅不禁握拳,见黑衣人起身向他走来,赶紧开门向外去,到了门外,又怕被人看出异样,想着总归不能睡觉,不如做做好人,去陪着玉破禅一同守着马。
再走下楼梯,就见大厅里信已经被人取走,料想该交到金将晚手上了。
玉入禅到了后院,玉破禅身边坐下,瞥了眼自己那屋子,依旧心有余悸。
“老九,你怎么过来了?”玉破禅自来跟玉入禅算不得亲近,是以看他来,心中十分诧异,反复思量一番,就说,“你放心,除了不能叫你认得进山谷路,你降服哪匹马,哪匹马就是你。”
玉入禅有些不尴不尬道:“多谢。”谢了一声儿,见玉破禅似乎防范什么人,心知那人定是他师叔,于是道:“老八,那黑衣人未必有歹心,况且叫金家人来守着就是了。”
玉破禅看了他一眼,却不言语。
玉入禅一时寻不到其他话,沉默地陪着玉破禅守着。
天要亮了,小雨依旧不停。
金将晚撑着油纸伞来寻玉破禅,见玉入禅也,微微一怔,就将玉破禅引到一旁说话。
“金叔叔……”
“这是昨晚上黑衣人送来,外头守着这么多人,竟然能叫那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投了飞镖进来!”金将晚惭愧道。
玉破禅赶紧接过书信去看,见信里黑衣人不顾廉耻地露骨地表露出对金折桂仰慕,并坦言要带着金折桂远走高飞云云,“金叔叔放心,那人没把信投小前辈房里,可见他武艺还没高到出神入化地步。”待又想这信可有可能是金折桂自己伪造?仔细看了看字迹,不像是金折桂,一时又想不出金折桂这般折腾他们缘由。
“那人竟然妄想拐带走……可恨我公事身,不能时时守魁星身边!”金将晚接过那信,把信撕个粉碎,那人实嚣张狂妄,竟然想带着金折桂私奔。
“金叔叔,晚辈替你看着小前辈,绝不能叫她被歹人骗走。”玉破禅皱眉说。
金将晚虽看不上玉破禅,但此事不能告诉旁人,玉破禅对金折桂又没男女之情,倒是比旁人妥当许多,“那就有劳玉贤侄了。”
玉入禅远远地瞧见他们拿着昨晚上他替黑衣人钉下信,心想黑衣人唯恐他偷看,昨晚上竟然说信上有毒,如今看来,信里是没毒,可见那黑衣人狡诈得很,胆战心惊地回房,轻声喊了两遍师叔,见黑衣人没影了,松了一口气,又艳羡地想自己若能有这武艺多好。
待早饭后,淅淅沥沥小雨终于停下,金将晚一行人又去赶路。
一路上,箫声、桂枝不断,甚至到了一座小镇上,镇上百姓送来许多胭脂水粉,金将晚、玉破禅追问之下,得知百姓送来胭脂水粉也是迫不得己,原来金将晚等人进镇子前,一个风流倜傥之人四处登堂入室言语调戏人家良家男子,并恐吓被调戏男子家人送胭脂水粉给金家。
玉破禅当那人能近得了大黑身,定不是个十足坏人,不想听了这些话,越发鄙夷起黑衣人。
“可见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鼠辈。”金将晚咬牙切齿,听百姓所说,认定那黑衣人是个无法无天、无恶不作歹人,越发防着他再见金折桂,只是防范之余,不禁又想,那人调戏都是男子,怎地偏偏迷恋上金折桂这女儿家?
待进了西陵城,又有人送衣裳、首饰来,送来人又将黑衣人入室抢劫、掳走俊秀少年郎种种恶行说了一通。
事到如今,阿大四人、梁松、蒙战、玉入禅、柳四逋都知道有个罪恶滔天黑衣人迷恋金折桂事。
听闻那人掳走俊秀少年,已经不算少年蒙战长吁了一口气,然后瞪了眼玉入禅,“你仔细一些,千万别被人掳走了。”
“你也小心一些,仔细一开口,那人误以为你是小儿,把你拐带走了。”玉入禅忽地心想若是黑衣人劫走了蒙战,他岂不是就能跟戚珑雪一起了?
“金将军,那人……实不堪,万万不能叫她再见小前辈。”阿大咬牙切齿地说,那等荤素不忌人,行为放荡,定非良人。
“这是大家伙都知道事。只是,听说小前辈自从见了那人,就一直做女红……怕是不妙。”梁松担忧道。
玉入禅跟着听着,听到黑衣人竟然喜欢金折桂,不禁咋舌,转而又想起一线天里幽香,暗道金折桂如今虽还有些小,但已经是少女了,被好色师叔看上也情理之中。只是,自己要帮着金折桂,还是师叔?
金将晚赞同地看一眼梁松,“如今既然进了西陵城,金某不得不去料理军中公事。长痛不如短痛,咱们如今且有意设个局,用魁星做诱饵,将黑衣人引出来。”
“不可,这实冒险。”阿大出声道。
“阿大,这也未尝不可。小前辈总有法子脱身,待揭穿黑衣人真面目,她自然会幡然醒悟。”玉破禅道。
“她毕竟年幼,又是个女子,万一、这可是毁了她一辈子事。”阿大咬牙道。
“她虽年幼,但……”玉破禅一时词穷,若金折桂不是年少无知,怎会倾心于一个只见过一面人?可是,金折桂除了个头小,哪里又像是年少无知人?
“就依着此计吧。”梁松道,其他人纷纷响应。
梁松又细细地嘱咐蒙战如何教导戚珑雪配合。
西陵城中虽不是飞沙走石,但草木已经不多。
金家安顿下来大院子里十分宽敞,因人少,也没什么要收拾,甚至同来金洁桂、柳四逋一家三口占了一进院子,玉家兄弟梁松等也这宅子里各自占了几间屋子。
沈氏等将自己屋子拾掇好,就去捯饬一路带过来兰花,然后开始带着金洁桂见西陵城里前来拜访地方乡绅名士家眷,原本也有意带着金折桂出门,奈何金折桂有些“水土不服”,只想做针线,旁一概不乐意搭理。
戚珑雪自从听人说有人要拐带金折桂后,就一直战战兢兢,日日陪着金折桂做针线,有意教唆她再去练枪习武,却见她动不动摇头,竟是脱胎换骨,成了个彻彻底底淑女。
眼瞅着大半月过去,黑衣人总能恰到好处地送上桂枝花环、上等胭脂,玉破禅等人一丝也不敢懈怠,明知道如今是出关去大黑山谷上好时期,也依旧夜以继日地暗暗守金折桂院子外。
七月六日,眼看明日就是七夕佳节,忽地有人将一套嫁衣悄无声息地送到了金家门前。
因这次是送到门前,也就惊动了沈氏。
沈氏哪里会想到金折桂身上,毕竟她眼中,金折桂还算是个小孩儿,于是瞧见嫁衣,就只当是外头哪个跟金将晚相好女人前来示威挑衅,于是等金将晚得知有人送了嫁衣来金家,因此特地从军营赶来时,沈氏就将穿着一身桃红衣裳碧桃推到金将晚面前。
“老爷,虽说外头妹妹急着进来,但碧桃总是母亲给,该先给她开脸才是。”沈氏不急不恼地说。
金将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