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月不流行自由婚姻,夏伯卿本来也只是象征性地通告夏涵一声。
在夏伯卿心目中,这桩亲事确实很不错,他已经打算改日再见那中间人时,给予肯定的回复了。
谁知夏涵却很认真地告诉他:“父亲,祝家这门亲结不得。”
“为什么?”
夏伯卿愕然地看着儿子。他没想过儿子居然会反对这么好的亲事。当然,他也没想过儿子已有了心上人。
“你……难道对祝小姐的条件还不满意?”夏伯卿上京后,头一次在儿子面前端起了严父的架子。
“不,父亲,我不认识那女子,但祝家乃至祝大人的事,我却打听了不少。”
夏涵太了解父亲了。
他要为自己争取幸福,但绝不会用父亲与世人所不认同的方式。达成目的的手段有许多种。而硬碰硬,却不是夏涵会采用的招数。
他在京城这段日子可没闲着。当下,夏涵就给父亲细细分析起祝嘉树大学士的许多作为来。
夏伯卿虽然阅历远胜于夏涵,但他也有好久没踏进京城了,对京城内的这些明争暗斗竟不如夏涵知道得透彻。
如今朝中派系林立,山头众多,但归根结底也就是新老之争与君臣较量。新老之争不用多说,先帝留下的那些老班底都快被兴耀帝清洗得差不多了,退休的退休、闲置的闲置、甚至还有直接一撸到底扔进牢里的。
可是兴耀帝本身的支持者们也斗得厉害,宗室与文臣之间更不太平。文臣之中,现在力量最大的派系就是以大学士于世忠为首的一派。于家本身就颇有势力,家里又出了个皇贵妃,皇贵妃还生了大皇子……所以于家的底气很足。
祝嘉树是于世忠最坚定的盟友,两人在内阁里搭班子唱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父亲,这于家……怕是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夏涵悄声对父亲说。
夏伯卿还在犹豫。正在这个时候,火药库爆炸案发生了。
于是,夏伯卿亲眼目睹了朝廷上激烈的斗争,同意了儿子的看法。于家如今的确权势滔天,可今上雄才大略,会容得下这么强悍的外戚吗?
况且夏涵对父亲说,祝家想和夏家联姻也是打着好算盘,想利用夏伯卿在江南士林的影响力,帮他们扩大这个政治集团。这么危险的事,还是别掺和的好
“涵儿,你说得对,与祝家联姻的确不妥。可祝阁老是今科主考,乃是你的座师,你怎能公然与他作对……”
夏涵说:“父亲,您糊涂了。只说齐大非偶,说咱家不敢高攀就是了,又哪里算是公然作对?而且父亲,您也知道祝阁老是我的座师,他哪里能明着为难我?”
他这话自有道理。儒家的师生关系堪比父子,甚至更胜于父子。学生绝对不能忤逆老师,老师所说、所作的事,即使你不赞同也不可以表示反对。
但反过来,老师也有爱护学生的义务,如果做老师的那个公开迫害自己的学生,同样会被天下所不齿。
“正因为我是他这一科考中的,一辈子都是他名义上的学生,我更要用这样的方式向世人表明我与他的不合。这样,日后于氏、祝氏等出事,我才能置身事外,而不被今上视为其党羽”
夏涵把所有的道理都说得无懈可击,连夏伯卿都无法从他的话里找出任何逻辑漏洞来。于是,夏伯卿就去推掉了这门亲事,又在拜访了众多朋友后赶回江城去了。他毕竟管着那么大一个杜衡书院,不可以长期离职。
等夏伯卿一走,夏涵在翰林院立刻就遭到了冷遇,被分配了这么一个修史的工作。
事实上,夏涵有一点没告诉父亲,那就是——祝大人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他主动示好还被夏家给拒绝了,不暗地里整整夏涵才怪呢
不当我的孙女婿?行,那你就在资料库里待个十年八年再说吧而且这一手也让人没法在明面上挑出毛病来。不愧是当上了大学士的官场老油条啊。
这一切的内情,夏涵不说,舒绿自然是无从得知的。
她终于受不了继续这样打哑谜,直接开口问夏涵,到底是谁在整你?
夏涵的回答也很坦然:“大概是因为我请父亲为我推了祝家的亲事吧。”
什么……
他……竟然说动了夏大儒,让夏大儒亲自去推掉了亲事?
那就怪不得了
舒绿怔怔地看着夏涵。在这一刻,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一个事实——
他放弃了那触手可及的锦绣前程,却只为了赌她这一份并不确定的感情。
夏涵……何必呢?你何必呢?
舒绿的眼角渐渐湿润了。
最难偿是痴情债他这样的痴情,她……又真的能够给他想要的未来吗?
…
(这一章写了好久……小夏是个好男人。嗯。绝对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为情所困
(5月25日第一更)
站在展眉屋外走廊中的巧珍,突然看到小姐低着头一言不发走了出来,脚下不停一直往院门外走。
“小姐?”
她顿时愣住,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小姐和展眉少爷吵架了?可展眉少爷屋里还有客人在呢……
来不及多想,巧珍也飞快地跟了上去。幸而舒绿只是前头一段路走得比较急,快走出展眉院子的时候,她顿了顿身子,开始放慢了脚步。
走到外间小径上的时候,舒绿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优雅。
但巧珍还是觉得小姐怪怪的,然而她也不敢问。
巧珍忍不住想……莫非是和夏家那位公子有关?
呀……
她被自己大胆的设想吓了一跳。随即巧珍赶紧把自己荒唐的念头压了下去,不能乱想不能乱想
可是,夏家的公子和小姐……站在一块儿的话,真的像幅画儿一样,很登对呢……
夏涵与展眉眼睁睁看着舒绿突然间转身就走,两人都有些愕然。
“你真的让夏山长这么做了?”
连展眉都不太敢相信,夏涵居然这么豁得出去。
夏涵洒然一笑,反问展眉:“你说呢?”
展眉呆瞪着夏涵,突然也笑了。
“你觉得这样值得吗?我妹子可不一定愿意嫁你。你知道,我妹子可是很抢手的。”
“那是她的事。而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夏涵并没有因为展眉的“打击”有丝毫的沮丧,反而笑得更灿烂了。
“况且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啊。祝家……这些事,你也明白,无须我多说。再说,我耗得起。他们能压我十年,还是十五年,二十年?”
展眉发现自己以前的确是低估了夏涵。
或许是因为第一印象太过深刻的缘故吧? 在展眉眼里,夏涵就是个喜欢调香的小书生罢了,最大的优点就是脑子比较好使考试挺厉害。
可是自从上回夏涵居然敢当着他的面给舒绿送诗集表白,展眉才发现这个看起来极为纯良恬淡的“好学生”,也有着强势叛逆的一面。
如果说从那时起,展眉认识到了夏涵的执着,这次他才算是真正领略到夏涵这人狠起来能狠到什么地步
大好前程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份魄力,问世间能有几人能做到?
如果展眉是土生土长的“当世人”,大概会觉得夏涵疯了,大丈夫何患无家?竟为了儿女私情放弃功名前途,这样的人简直是读书人中的败类——不,是男人中的败类是要被人唾弃到死的人渣,上对不起君父祖宗,下对不起全家老小……总之是不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的。
然展眉此刻却只是笑。他拍了拍夏涵的肩膀,想了半晌才说:“我尽力帮你吧,不过还是要看你自己了。”
“多谢。”
夏涵轻轻一拱手,也不见得有多欣喜,然而心里始终是高兴的。
一开始的时候,展眉察觉到他逐渐接近舒绿后所表现出来敌意,夏涵全看在眼中。从戒备到接受,再到现在承诺说愿意帮他一把——即使展眉完全没帮他,夏涵也无所谓了。
自江城认识这对兄妹起,夏涵明白他们之间深厚之极的感情,甚于常人。因此,能够得到展眉的肯定,对夏涵来说很重要。
事情并不是越来越糟,而是越来越好。很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夏涵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可是舒绿的心情与他相反,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以至于接连一两天,她在闺塾上课时总是出错。不是行礼时迈错步子,就是写字的时候把墨汁低落到纸上。而本来已经稍有进步的针线功夫又退回了原有水平,错针乱针层出不穷……这些天里,她吃的戒尺比前两个月加起来还要多。
岑嬷嬷不得不找她单独谈话,严厉地询问她到底怎么了,上课时如此心不在焉。
舒绿不想说借口为自己开解,但更不可能说自己“为情所困”。
她呆呆站着的样子把岑嬷嬷刺激得不行。岑嬷嬷栽培她可谓不遗余力。在岑嬷嬷辉煌的教学生涯中,像舒绿资质这样好的学生也是不多见的,可是她最近的大失水准却让岑嬷嬷失望了。
“你若连在人前控制情绪也做不到,我也白教你了罢了罢了,我也不惩戒你,这三天你就先别来上课,在屋里好好反省反省吧”
针对不同的学生,得有不同的教法。顽劣的学生可以用戒尺教训,但舒绿这样的却不是用戒尺打一打就能教好的。
舒绿感激地给岑嬷嬷行了个大礼退了下去。岑嬷嬷让她闭门反省,其实是对她的爱护,她焉能不知。
她感谢岑嬷嬷对她的关心,尽管岑嬷嬷从来没有给过她一个笑脸。可是有些事情,是不必表现在脸上的……
她一直知道自己很幸运,总是能遇到好人。
然而有时候,别人给予她的感情,却未必都是“幸运”……
夏涵直露的表白,彻底将他们之间那层朦胧的薄纸捅破了。从此,她再也不能假装“和他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这“朋友”二字,在夏涵巨大的牺牲面前,变得多么轻佻。
虽然后来展眉向她转述了夏涵的话,说夏涵“更多的是为自己打算,不想把自己的政治前途和祝家、于家绑在一起”,但这只有让舒绿更难受。
因为她很明白,这只是夏涵的托词罢了。真的不想和祝家联姻,他也可以用“拖”字诀徐徐图之,或是用更迂回的方式。他这样直白的拒绝,是急得向她剖白心迹,生怕她真的相信他会娶祝家女儿,从而与他疏远。
万里被拒婚的真相,她也早从展眉口中得知了。本来就已对万里心存愧疚,无法排遣,又加上夏涵的事……
纵使舒绿心智比一般少女要成熟得多,也无法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真的把这些事放到一边。
万里、夏涵,乃至牧若飞,他们人人都很好,可她却只有一颗心。
无论她最终选择了谁,都注定会辜负另外的人。
她该怎么办?
“小姐,尚红小姐来了。”
巧英小心翼翼地进来禀报。她知道这几日小姐心情很糟糕,身上也是恹恹的,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巧果为了讨好她,还特意去大厨房里跟王府中的点心大师傅学做了几味清淡的小点心,可她也都只是随便吃一两个就不吃了。
问她可要请大夫,她又说不必。这不,今儿连闺塾也不去了,只在屋里呆呆坐着。不看书不写字,只让人燃了一炉清心香,之后又看着香炉发怔了。
巧英几个嘴上不说,心里真是急得不行后来巧珍忍不住,偷偷跟巧英说,可能跟那日夏公子到访有关。
巧英听了赶紧死死叮嘱巧珍,这事打死也不能往外传。要是让大夫人她们知道了,小姐可就麻烦了
所以看到尚红过来拜访,巧英是很高兴的。她们下人劝不了小姐,尚红小姐总该能劝劝她吧?
“妹妹,你怎么了?可是身上不好?”
尚红很担心舒绿。
舒绿勉强对尚红一笑,说:“怕是苦夏。哦,我小日子来了。”
其实她大姨妈根本没来,这么说只是怕尚红再追问下去。
尚红一听却惊道:“呀,上个月你不是刚好和我一日来的?这还有近十天呢,你来得这样早……怕是气血有些不顺了,赶紧请大夫吃药才是。”
她还略带嗔怪的对舒绿说:“妹妹你明明也是懂医理的人,怎么对自己却疏忽起来。可别讳疾忌医说个不好听的,咱们女儿家最怕这下血的毛病拖成大病,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啊”
尚红这话一点不假。很多姑娘家就是因为得了“女儿痨”病弱而死,病得没那么严重的也大大伤了身,对日后的生育大有影响。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在这世上就等于被判了死刑没活路了。
“没事的姐姐,偶然而已,我……我吃了药了。”
舒绿眼神有些闪烁,笑得更勉强了。唉,说一个谎就要用十个百个谎来圆,她这下可是体会到了
尚红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