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大家都吃吧。”
张氏很温和地对舒绿笑笑,指了指桌上的菜肴:“也不知舒绿你爱吃什么,就让人多准备了几样。你长途跋涉也累了,多吃点。”
“多谢大舅母关心。”
舒绿笑了笑。
三表姐尚兰像是怕她不识货,很热心地向她介绍:“这是羊头蹄、这是蒸鲜鱼、这是椒油银耳,这是胡椒醋鲜虾……”
“嗯,谢谢兰姐姐。”舒绿很有礼貌地听她说着,看周围的姐妹们都动了筷子,她才从面前的菜盘里开始夹菜吃。
问题是,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巧合,放在她面前的都是一些特别“难吃”的菜。
对于一位淑女来说,在宴会上最重要的不是东西好不好吃,而是要顾及自己的仪态形象,也就是所谓的“吃相”。但现在放在舒绿眼前的这些菜肴,无一例外都是很考验吃相的。
比如这羊头蹄,本身就挺大,还得啃着吃。还有那鱼的刺,真不是一般的多,咀嚼也好吐骨头也好,都特别挑战吃功。吃虾的话,按规矩是要有下人帮忙剥好的,问题是舒绿看自己身边的下人们似乎没有代劳的欲望。
这也太小家子气了吧,存心看自己出丑么?
舒绿真是气得想笑。
这位大舅母真是名门出身么?何至于做得这么明显,和她这小辈过不去。
事实上这桌子菜还真不是世子妃张氏安排的,却是三表姐尚兰的杰作。
尚兰已经快十七了,她爹娘正在积极地替她物色好婆家。而张氏怕女儿在穷荒之地住得久了,嫁到世家里去怕会压不住场子,就让她跟着自己和她两个嫂嫂一起管家,提前培训她如何当好一个大家主母。
最近一段时间,张氏把管厨房的事情交给了尚兰,尚兰做得也算差强人意。只是白天见到舒绿的时候,尚兰对这位比自己小了几岁,却样样出色的表妹有些看不顺眼。
虽然自家被贬西北多年,可尚兰身为大房的嫡女,还是享受了一点特殊照顾的。可是这小表妹不是在乡下长大的么?凭什么穿的用的都不比自己差,举止应对什么的也很是得体,一下子就让尚兰感到了隐隐的自卑。
局促的生长环境使得尚兰性格偏于狭隘,她见不得一个远方来的小表妹比自己还像样。你不是会装吗?好,我就看你怎么装到底
接风宴上这一桌子菜,其实就是尚兰为舒绿出的大难题。
表姐妹几个显然都是知情的,全都笑吟吟地看着舒绿怎么吃那几碟菜。
舒绿却没有如她们所愿露出慌张为难的模样,依然如常进食。开玩笑,这么点小坑就想把她陷里头?
本来都等舒绿出丑的表姐妹们,惊奇地发现舒绿真的……很会吃。
比如她把一块鱼放进嘴里,也不见她嘴巴脸颊如何动,不一会儿就将光溜溜的鱼刺吐在手上托着的帕子里了。吃虾的时候也是先轻轻夹断了虾的头尾,也不知她如何动作的,单用筷子就把完整的虾肉剔了出来,蘸了蘸小食碟上的醋汁,优雅地放入口中,连唇上的胭脂都不散一点。
“几位姐姐,怎么不吃呀?这虾肉很鲜美呢。”舒绿冲几人莞尔一笑,那笑容真是烂漫得很。
几人心不在焉地也开始吃菜,只是眼神时不时还往舒绿这边扫一扫。
张氏事前并不知情,现在看了这一桌子菜色,也明白了女儿在想什么。不管张氏怎么想,也不会在这种场合教训女儿,或是露出一星半点的不满来,只是劝舒绿多吃一些。
大家吃了一会儿,尚兰见舒绿始终在有条不紊地进食,才又想起自己的后招来。
“舒绿妹妹,你尝尝这螃蟹。”尚兰给坐在舒绿身边的尚梅一个眼风,尚梅立刻接收到了堂姐的暗示,笑眯眯的亲自夹起一个大螃蟹送到了舒绿面前的碟子里。
尚梅笑道:“妹妹,这螃蟹是天堑码头那边凌晨打捞上来,再送到府里的,可新鲜呢。蒸着吃最好了,你多吃些。”
多吃些?吃你个香蕉西红柿啊
舒绿终于忍不住在肚子里开骂了。
大冬天的,本来就不是吃螃蟹的好季节。吃螃蟹最好在秋天,冬天的螃蟹味道不好且不说,寒气也重,多吃会引起腹泻的。尤其是舒绿这种刚刚长途旅行的人,常会有水土不服的情况,这种时候吃寒凉东西,真是自找麻烦。
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吃螃蟹的吃相——吃过的人都知道,想要优雅地吃干净一只完整的螃蟹,难度有多大。
真是必杀技啊,这些人无聊不无聊?
舒绿却不会如此轻易认输,她含笑地对尚梅说:“真的呀,那姐姐你也吃嘛。对了,蟹八件呢?”
“蟹八件?”
尚梅的笑容僵了僵。
“对啊。”
舒绿微笑着说:“啊,难道梅姐姐能不用蟹八件吃蟹吗,真厉害呢。”
“瞧我都给忘了,真对不起。”尚兰忙在那边笑应道,让桌边服侍的丫鬟给没人都送上一套蟹八件。
这下张氏的脸色不好了,因为两个妯娌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和女儿一眼。
张氏对尚兰为难舒绿并不反对,可是舒绿这么一反问,却点出尚兰准备不周了。
尚兰还真就没打算把蟹八件先摆出来的。
所谓蟹八件,就是富贵人家用来吃蟹的八件专用精巧餐具。一般人家吃蟹都不会这么考究——当然更一般的人家也吃不起螃蟹这种菜式。
尚兰起先以为舒绿是不懂吃蟹的,打算让舒绿百般为难地吃了螃蟹后,再让人拿出蟹八件来,让大家用蟹八件吃蟹。舒绿肯定不敢质问她先前为什么不拿出来啊,只会默默把这个哑巴亏吃进肚子里。她就是要这么明显地难为舒绿,让舒绿明白——你不过是个来投靠我们家的小孤女罢了,别以为自己真是千金小姐
可谁知舒绿居然是懂得吃蟹的,这使得回到京城后才学会吃蟹的尚兰更加不爽。谁告诉她说,这小孤女是在乡间长大,一定又土气又懵懂?
舒绿从丫鬟手里接过那套蟹八件,开始很淡定的对面前那只螃蟹下手了。她先用圆头剪刀逐一将螃蟹的两只大螯和八只蟹脚剪下来,再用小锤对着蟹壳四周轻轻敲打了一圈。随后,她以长柄斧卸下了螃蟹的背壳和肚脐。再之后,她用钎、镊、叉、锤几样工具,或剔或架或叉或敲,将完整的蟹膏蟹黄取出放到碗里。
梁家表姐妹们就那么目瞪口呆地看着舒绿的纤白十指轻松地动作着,把黄膏和雪白的蟹肉一块块剔到了碗里。接着,她将蟹八件放回原处,又用巾子擦干净了手指,才重新拿起筷子吃起蟹来。
“嗯,真的很新鲜呢。蒸蟹蘸姜醋,最美味不过了。梅姐姐你真的不吃吗?”。
“呵呵,好,我也吃……”
尚梅被舒绿一直问着,只好自己也夹了个螃蟹吃起来。她很懊恼地发现,自己使用蟹八件还不如舒绿熟练……
那是当然的。江城地处江南,秋天的时候正是吃螃蟹的好季节,舒绿和欧阳婉几乎隔几天就要吃一顿螃蟹。使用蟹八件的技术,还是欧阳婉亲自教舒绿的。不过,若不是欧阳家这等豪富,等闲也用不上蟹八件这类工具——普通人家就是把螃蟹砍成块蒸了吃,哪有这么多讲究。
尚兰见自己的小算盘又落了空,别提多郁闷了。
这时宴会也到了尾声。尚兰想起自己的最后一个设计,心里稍稍舒服了一点。不多时,下人们就将主菜撤去,又把餐碟上的骨头和蟹壳清理干净,给每位主人送上了两碗甜品。
舒绿随意看了一眼,只见一碗是冰糖鹌鹑蛋,另一碗却看不出是什么点心。那小碗里装得满满当当,似乎是一碗甜糕,面上抹着一层椰丝糖粉,不见一丝热气。
“舒绿妹妹,天气冷,快趁热吃吧。”尚兰又劝舒绿吃点心。“这是京城有名的椰丝糖糕,你尝尝?”
“哦,好的。”
舒绿笑了笑,却不忙吃那糖糕。她偷眼看见尚兰几个脸上似乎扬起了得意的笑容,便也轻笑一声,伸出银勺将那糖糕从中间用力一划。
尚兰几个的笑容就凝在了脸上。
很快的,从舒绿刚才划开的那地方,呼呼呼冒出一股股的白烟,表明这碗糖糕有多烫口,和刚才那毫无热气的样儿真是大相径庭。
“哦,原来里头是芋泥做的呀,真别致呢。”
舒绿又笑了。
(蔷薇必须承认,我有罪,吃螃蟹这段我参考了一些专门介绍如何吃螃蟹的网站……但不是抄袭啊,只是这种专业知识我也没法自己杜撰不是……那一段的字数不收费。大家可以弄个蟹八件回来吃螃蟹试试看?)
第一百六十一章:不敢小觑
(4月6日第一更)
众所周知,蒸煮的糖芋泥是一种非常烫口的食物。但芋泥又有另一个特征,就是将它严严实实地压在器皿里再刮平表面后,待得表面上的那层热气散去,它便会显得像是没什么温度的样子。
这碗糖芋泥又在上头撒了重重的椰丝糖分,更是看不出芋泥的本色。若是舒绿贸贸然勺起来就吃,舌头保管会烫出一个大泡,还会狼狈非常。
舒绿面上笑得平和,其实心里暗骂不止。这一桌子的人,显然个个都是吃过这椰丝糖芋泥的,安排这桌子菜的人也不会因为要害她而殃及其他人啊。可是这些人,无论是长辈也好,年幼的表妹也好,居然没一个人出声提醒自己,只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往碗里伸出了勺子。
一家子都上不得台盘舒绿鄙夷地给信安王府的女人们下了定义。
不过她其实更喜欢这种猪一样的对手,因为对付这样的人,总比对付那些让你看不透的阴毒人物好。她无奈地感叹,原以为随着地位的升高,女人们宅斗的境界也会提升,但看看信安王府这一群人,竟还比不上凌家本家那些女人啊。
从另一个角度看,舒绿对自己在信安王府的生活开始充满了乐观情绪。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们要都是像这样明着来,那她还是能够应付得了的。
舒绿刚才那一划后,尚兰就知道自己在接风宴上设计的最后一着也失败了。幸而舒绿也没说什么让大家下不来台的话,就那么小勺小勺地从糖糕的上层刮下一些不那么烫的,慢慢吃起来。
众人也不再说话,低头吃着自己面前那两碗点心。坐在舒绿身边的小表妹尚蓉还不到十岁,举止稍显稚嫩。她用银勺子勺起一只冰糖鹌鹑蛋往嘴里送,不知怎的却滑了手,那只小蛋滴溜溜地从勺子里掉到了地上。
四夫人穆氏尴尬起来,怒瞪了女儿一眼。
尚蓉很委屈地扁了扁嘴,嘟囔了一句:“这鹌鹑忒麻烦了,怎的想起吃这个”
她在自家屋里骄纵惯了,这会儿也不顾人多,就这么说了出来。四夫人眼睛都气红了,却又不能当堂教女。世子妃张氏和安排这桌饭菜的尚兰脸色都难看起来,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真没家教,倒让舒绿看了笑话去
舒绿嘻嘻一笑,对身旁的表妹说:“不会呀,我倒觉得鹌鹑挺好吃的,夹起来也不麻烦呀。”
只见她一边说笑,一边用筷子夹起了一只滑溜溜的鹌鹑蛋,轻松送进了嘴里。
这一下,又把桌上众人看得一惊。
她们吃鹌鹑蛋,大都是用勺子吃的。要知道王府的用具都极讲究,大家的筷子是清一色的乌木包银筷,又重又滑,筷子尖圆圆的,贵气是贵气了却很难夹得稳东西。
饶是如此,府里也不能用别的筷子,那就显不出王府的身份了。贵族人家吃饭,谁不是用这个?
所以,能用得一手好筷子,也是淑女必修的仪态课程,是良好家教的体现。
一顿接风宴下来,舒绿好整以暇,其他人却都各怀心事,郁闷有之,惊讶有之,其他的……也有。但是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经此一事,再无人敢小觑了舒绿。过去暗地里以“乡下丫头”称呼她的众表姐妹们,也不敢再这么叫她了。
她这样的若是乡下丫头,那她们呢?
当夜舒绿回到屋里,卸下一身装扮好好洗了个澡后,总算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尽管身子很累,她却没什么睡意。躺在丝滑舒适的缎被里,舒绿默默看着陌生的帐顶,想着进入王府第一天来的种种。应该说,这里的生活比她想象的要容易混一点。
外祖父虽然威严,不过看得出对自己的母亲是真心疼爱,这一点非常重要。而内院里的女人们,总的来说不难对付,但也许这只是表面现象,不能这么快就掉以轻心。
她又想起了那位还没出现的尚红表姐,三房的孤女。这女孩儿与她一般父母双亡,身子又弱,却不知是个怎样的性子。不过或许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多,这个且放下不管。
不知道哥哥这大半天在外院里,过得怎么样?
虽然只是这么一小段时间不见,可舒绿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