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书房内,薰香缭绕。
程承宇坐在桌旁静静地翻阅着一张张纸笺,片刻后,他的手停了下来,随口问道:“今儿发生了什么?”
子夜现身叩拜,回道:“回主子,子夜随茹太太置办花木,除途中偶遇几个路匪,未发生特别之事。”
“哦。”程承宇点点头,摆手让子夜站起回话。又听子夜细说了过程,思量了半晌,并未觉出哪里有异,不知那小丫头为何情绪变得那般迥异。
他抬眼看了看恭立的子夜,问道:“那帮匪徒什么来路?是偶遇上的,还是……”还是故意针对程府?
“回主子,奴才估量那几位身手,来路不会大了。回府时,奴才已告知了京御所李都尉,他已着了兵下去查了。”
“嗯。”程承宇点点头,叹道:“沪北旱,浙西涝,灾区五十里,饥民遍野,京里又是这般时局,世事欲乱呐……”
子夜恭身侍立,未接半句言语,政事时局不是他所擅长,山水若在,可接几句,自己却真是不敢冒然插话。
程承宇倒也只是略感慨感慨,未想着能寻个知音,如此说了两句,便住了嘴,屋内又复宁静。
窗外秋风瑟瑟,吹起无边落木,已近晚秋,寒季在即了……
秋婶备的夕食,四荤二素,两味汤,姚遥一过未正便去小厨房候着去了,说实话,她的心绪还有些乱,还有些无法面对表少爷。她想躲躲清静,整理一下思路,最好可以将心内刚萌发的小芽掐断。
直耗到申初过了三刻,姚遥才提着食盒一步三挪地回了玉竹苑,春枝已侍候了表少爷梳洗,见姚遥才迈进院子,便施礼道:“茹太太您要快些了,少爷已候了多时,漱洗都是奴婢侍候的。”
姚遥没心情理她,也没希地接她那话茬,只带着兰草提着食盒迈步进了屋子,那春枝站在门口,有点恼怒地轻喊了一声:“你……”
姚遥转身冷眼瞧她,春枝却也表情肃然与她对视,足足有半刻钟,听得屋内表少爷发话问了,才见春枝放□段,有些不太情愿地施礼道歉,说自己越了规矩,冒犯了茹太太。
姚遥冷哼一声,回道:“大家都得记住自己的身份,时刻醒省些,规矩犯得少了,才不会吃许多苦处。”
说罢,便转身进了屋子。留着春枝一人在门口怒目瞪视,她才懒得理会这号人呐,她的精神已全部放在如何应对表少爷身上。话说,真是有些紧张,握着食盒的指节都有些泛白。
姚遥进了屋子,并未抬头看向表少爷,只提着食盒略施一礼,便轻声无语地将饭在桌上一一摆了出来。
表少爷坐到凳旁,也未发一言,只静静地看着姚遥置饭。空气中散发着无形的疑重,一度上姚遥有些透不过气来,她真想放下碗筷,离这个给她莫名压力的男子远些,再远些。可,这并不可能,她只能忍耐。
姚遥摆好饭菜,收回有些抖的手,站在表少爷身后,轻道:“少爷,请用饭。”
表少爷未应声,也未动作,他沉默良晌儿,才道:“说罢,你在想什么?”
姚遥看着碗筷,琢磨了琢磨这句话,有点不太明白,只好回道:“小茹没想什么,少爷怎会这般问?”
表少爷指指对面的凳子,示意她坐下来,姚遥想了想,便听话地坐到表少爷对面,只是眼神飘移,不敢与他对视。
表少爷看了她一忽儿,才叹了口气,说道:“看看,还说没什么?你往日可不曾这般听话知礼。自竹林入屋,你便奇怪的紧。情绪低落,不言不语的。说罢,什么事情?能允不能允的,总要说出来,才能评晓的呐。”
姚遥心里呼了口气,还以为他觉出点什么了呢,雷达都不能这般灵敏,他若真晓得什么,倒真是见了鬼了,可,为甚心里又有些小小的失落呢?
☆、第 63 章
姚遥撇开心思;轻抿嘴唇,想了想,才道:“小茹真没想什么,不过是回了屋内;觉得小茹在咱们程府有吃有穿有住;过得算是好的。可今儿在街外瞧见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乞讨要饭;却要被人欺辱打骂;想起小茹自己的爹娘……”
姚遥哽了一下;想起那日魂回前世见到姚爹姚妈那两鬓斑白的样子;鼻头一酸;泪差点便掉了下来;她拼命忍了忍,才续道:“小茹是为着家里无法过日才被卖给薛府的,已是离家五年多,也不知现今他们过得如何?小茹,有些想念……”
泪在眼眶中滚动,姚遥忍耐,再忍耐,终是还有两滴滑了下来,她低头垂目,不敢擦拭,怕越擦越多,掩饰不住。
表少爷听她讲完,半晌儿沉默无语,他不知该如何接话,这要财要物的,反倒让他轻松些,但这小茹这爹娘,尸首都寻不到,如何能说得?
“你……”他叹了口气,思量片刻儿,才续道:“你知晓……你父母将你卖至薛府,是因槐州匪患。之后,又逢上官兵剿匪,各处村庄甚是混乱,村民逃的逃,亡……,亡的亡。你父母……”
他顿住,停了一晌儿,才下了决心似的接道:“你父母,我前日着山水前去寻过,却是……”他停住,望向姚遥,见她仍是低头不语,却分明腿上巾帕在慢慢濡湿。
他思忖,是实话实说,还是稍做隐瞒。如此片刻儿,他才斟酌轻道:“山水未曾寻到你父母,查访到邻村村民,道那时大家各自逃命,仓惶中只知你村已是火光冲天,乃是官匪交兵之处,他,他并未找到你爹娘尸首……”表少爷费力措词一番,却仍是不忍直说山水的那句:“父母已殁。”这话对谁来说,都是过于残忍了。
姚遥低头只是难过自己活的憋屈,虽说委屈,泪落得倒不很凶,前头那话自然也只是托词,并非真实想知晓小茹爹娘的境况。可表少爷一解释完毕,明显告知她,实际上的原身小茹爹娘已没了。姚遥便觉出身体有些不太对劲了,那从心底泛起的强烈哀痛瞬时充斥了全身,腿脚开始无力,手开始抖了起来,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滑落,待到表少爷见她实在难过,起身行过来安慰时,姚遥的心脏已跳得似要迸出胸腔,迫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表少爷举手犹疑了一下,才轻轻地落在她的头顶,慢慢地抚了抚,却在一碰触之间,便觉出姚遥的异常来,他心下一惊,伸手抬起姚遥的头部,却见她双目紧闭,泪满双颊,嘴唇青紫,抖索不停,似是要闭过气般。他急忙将姚遥搂到怀里,拍了拍她的面颊,用手使力去掐其人中,命道:“呼吸,大口吸气,吸气,吸气……”过了好一忽儿,姚遥才从喉咙深处透出一口气来,随后,便是大声呛咳,之后便号啕大哭。
表少爷听到哭声,这才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他搂紧姚遥,将手轻放置其身后,慢慢地拍抚起来,这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只需半句,便知全意,不需说得过于透彻。哭吧,哭吧,这般哭出来也好,比放在心上强百倍。
姚遥哭了许久,哭到身体虚软,无力支撑,她靠着表少爷,慢慢地神智回转,刚才真是吓坏了她,那种身体不受自己控制,感情不受自己支配的无力感,实在是太可怖了。着实不想再试第二回了。
表少爷见姚遥哭声渐止,手上拍抚便也跟着慢了下来,一下一下,轻柔且温暖。片刻之后,他见姚遥神智已完全回复,便停了手下动作,柔声劝道:“大哭伤神,一次即可。”
姚遥点点头,将贴在其衣襟的面颊挪开,心内有些羞惭,这怎么哭着哭着,便有了肌肤之亲了呢?
表少爷放开怀抱,抬头拍了拍她的头顶,嘱道:“先去梳洗梳洗,过后与我一同用饭。”
窗外有人影闪动,却因未得表少爷允许,未敢有人擅入。姚遥听话地退出表少爷外房回了自己房间梳洗,门外春枝这才被许进屋里,撤掉凉透的饭菜,重置。
兰草跟在姚遥身后侍候她梳洗,只是一脸异常,很是小心地观察着姚遥,刚才在屋内,闻听这位茹太太失声痛哭,也不知是触了何等伤心事,听得旁人也跟着心酸不已。
姚遥却并未注意到兰草,她神情恍惚,一直在思量刚才是何等情况,怎会那般诡异?莫不是原身小茹的那抹未散之魂魄在自己体内作崇,她肌上一寒,身上立时起了一层粟,马上在心内合什,祷念道:“逝者已矣,生死如斯。小茹,你安心地去吧,我既得了你的身体,自当好生对待。日后,若条件允得,必给你一家立一衣冢墓,年年祭拜,岁岁奉香……”她祷念虔诚,直至表少爷在屋内唤她,这才回神,又对镜整理了整理衣裳发饰,才应声抬步进了屋内,陪表少爷用饭。
再次面对心仪男子,姚遥还是觉得有些紧张,幸好表少爷家教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可即使如此,姚遥仍觉得别扭,更是没什么食欲,吃的饭量还不如平时的一半。表少爷倒也体谅人,也不再细问,只叫进了春枝,挥手让其将碗筷撤下,手拿姚遥递过的茶静静地饮着。
一时屋内安静至极,只闻细碎地呼吸声,姚遥坐在桌旁,低头垂目,思量自己是不是要告退出去。
却听表少爷轻道:“你安心居于程府,现今世事不平,民生不济,在外生活着实不易,日后……,日后我若真有万一,也必会安排妥当你的生活。你放宽心,莫要思虑过甚,万事想开些。”
姚遥从前听表少爷提什么过身之类的,虽也有些惋惜,毕竟其年纪轻轻,可此次听他如此轻松地道出‘万一’两字,那感觉却迥异往常,只觉心内扎痛,顾不得什么,便道:“少爷身体日渐强好,怎可随意说出那两字?命虽由天,却也需自强,退一万步来讲,即使日后真有意外,也有他法可想,但自身的意念却极为重要,少爷,你得自己爱护自己,才是呀。”
姚遥这番话说的极为认真,严肃,表少爷也侧耳听得细致,待她说完,面上微微一笑,回道:“嗯。你说得很好。”
“好,便要听呐。以后,可万不许再随意提这类话了,这人在讲,天在看的,要加倍小心的。”姚遥说这话时,面上表情极向幼儿园里的小老师告诫小朋友。而表少爷也极是捧场,其面上也极为认真地点头应了,只嘴角的轻笑泄露了他的顽忽。
姚遥看着他菱形唇线,心里深深地叹息,真是天妒英才呀,这般风姿卓越的男子,却给了他这样一个破败地身体,老天不公呐!姚遥霎时对上天的怨怼竟比自己初初穿来时还要强烈。她意识到自己内心情绪地再一次失控,马上敛目回神,定了定心思,询道:“少爷,若无旁事,小茹先退下了?”
表少爷含笑点头,姚遥施礼退出屋门的那一刻,隐约听到表少爷轻声安慰道:“节哀。”
姚遥脚步一顿,未回身应答,只轻点了一下头,出了表少爷的屋子。
姚遥还是有些神思不属,她一直在问自己,到底为何这般顾虑重重,为何活得这般畏首畏尾,难道仅只因为,要安稳生活吗?还是自己其实实属胆小如鼠,本质着人鄙视的怯懦小人。姚遥恍恍惚惚地寻到自己屋内的小凳上坐好,苦思不解。直至兰草小心进屋,见她独坐镜旁,才犹豫地问道:“茹太太。”
“啊?”姚遥还没太回神,只是下意识地应了声。
兰草见她那个样子,皱眉想了一忽,才轻道:“茹太太,自方记花圃置来的花木已送了过来,上午奴婢带回来的六棵红苕还在槐树底下,您看,如果处置,知会奴婢,奴婢去侍弄?”
姚遥这才回神,对呀,那六棵地瓜还没种呐。她连忙起身,边向屋外行去边问道:“午后时,你给洒水了吗?”
“奴婢洒了,洒了三回,但那两棵已开的红苕花却着实蔫得很,奴婢瞅着怕是要败。”兰草谨慎地回道。
“根茎无损吧?”姚遥步子迈得很快,几下便出了屋子,看向远处的篮子,低声问道。
“根茎还在初时留的土里,奴婢没动,只掸了些水。枝叶还算茂盛,挺精神的。”兰草回道。
“那便好,你先去寻些铲子,铁掀之类的农具过来,我在那半亩花圃处待你,快去快回。”姚遥拍了拍兰草的肩,嘱道。有了其他的事情忙碌,反倒冲了心内的沮丧,姚遥这刻轻松了不少,想不通的事情,便不必穿牛角尖,总有一天,它自己便就通了。兰草领命转身要走,姚遥却突地想起还未接花木,又接了一句道:“咱们置来的花木你接了吧,回头让二门的小厮给送到玉竹苑。”说罢,转身回了屋里,抓了把碎钱递给兰草,笑道:“该打点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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