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子年五月二十六日,在西北征战多年的卢元达回到开封,他的回归,代表着大郑北部边境长达数十年的战争告一段落。西金王庭被彻底消灭,西蛮皇帝被俘之后,经过几个月的肃清,消灭了西蛮包分之八十以上的有生力量,西蛮残部向西逃窜,退出草原,回到了他们一百年前所来的方向。
六月一日,景帝于大朝会上宣布:
加上柱国大将军卢元达正一品太师衔;加上将军杜茂春为从二品柱国将军,统领西北路军务,加护军冯茂阳为正三品上护军……
免去秦节山西布政使一职,转任户部尚书,另加正二品紫金光禄大夫;调布政使王达为山西布政使。
在一大串调动与封赏的旨意中,长平郡君秦昭被封为县主的消息并不起眼。本朝亲王之女封县主,皇帝能够给予秦昭这个级别的封赏,是因为皇后收了秦昭做义女,当然收一个方外之人做义女这种行为显然不太合社会风俗,不过皇室的从来不守什么风俗,也没人把秦昭当做正经的出家人:秦节回来了,他的女儿显然不会做一辈子的女冠。而皇后此举,显然也是出于黄帝的授命:对皇帝一时不慎坑到了有功之臣的女儿的补偿,当然,这种话不可能拿到台面上来讲,大家心知肚明,谁也不会去追问这件事情是不是合适,是不是符合规矩。
在一片喧嚣中,六月十五日,皇后贺氏诞下一个健康的皇子,皇帝杨蒙惊喜交加,为儿子起名为杨艳宏。
戊子年八月二十九日,郑景帝杨蒙薨。十月一日,太子杨艳辉登基,次年改元熙光。封太子妃刘长卿为皇后,封先帝之子杨艳宏为秦王;封先帝之长女阳宁公主为阳宁长公主,封先帝次女阳顺公主为阳顺长公主,封先帝嫡女阳安公主为阳安长公主,另封贺太后之义女长平县主秦昭为长平郡主。
270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秦昭手拿拂尘;站在金明池边对着一众青年男女道:“骑马蹴鞠也就罢了;吟诗作赋什么的;还是你们这些才子才女们玩吧,我可不在行!”
她话音刚落;一旁便有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把这山一合,笑道:“长平郡主莫要自谦了!若是郡主说自己不是才女的话,这世界上哪有谁敢自称才女?”
秦昭微微一笑;轻轻一甩拂尘:“方外之人,偶尔出来走走也就是了;世俗的称呼便放放吧!”
那青年自知失言,忙口称玄清仙师,连连道歉。
秦昭原本趁着三月三;与卢放约好了一起来看赛龙舟,谁知道走了半截子,卢放接到加班任务,又拐了回去,她只得一个人前往,刚到地方遇到一群在金明池边聚会的青年男女,见秦昭这个鼎鼎大名的人物,登时聚了过来,纷纷邀请她与他们同游,秦昭应酬了几句,便分了开来:她不是不喜交际的人,但是她在场,显然大部分的少男少女们都会比较紧张啊,还是让人家自在地去玩吧!
秦昭这会儿有些后悔穿的这么拉风了,本想着跟卢放一起出来玩,想不招眼也难,索性大大方方地打扮出来:女冠的装束一向华丽,尤其秦昭又不缺钱,一身的行头十分的华丽,身上披了金丝羽衣,足蹬云履,头发简单地攅成一个髻儿,髻上罩着一只紫金白玉莲花冠。那冠儿上的莲花瓣儿薄如蝉翼,拿了丝绦系住,垂下两只雕成云头的翡翠坠角,随不像世俗人家的姑娘可以涂脂抹粉环佩叮咚,可站在人群里,却显得鹤立鸡群,超逸极了。
女道士不得佩戴簪钗,却可以戴冠,自从一年前甄友谦送了秦昭一只紫金冠之后,秦昭手里的法冠的数量就刷刷地涨上去,谁不知道女孩子爱美,偏出家了不能带钗环,于是能送的装饰品唯有道冠,谁不知道秦昭爱金子?于是今日连瑜送一顶,明日秦节打一只,后日仙师过生日了,乱七八糟的一群人涌上来,留下一堆的金冠……开封的女道士多得是,可谁不知道整日带着金冠的,唯有玄清仙师。原本秦昭想着反正跟着卢放出来,别人准知道她是谁,谁知道被卢放放了鸽子,唉唉唉,自己出门的话干嘛带着个劳什子,走到哪里都要跟人打招呼!
秦昭一脸地悻悻:该死的卢放,我下次再也不要信他的鬼话了!这人挤人人挨人的还得跟不认识的人打招呼,还不如跟阿明去琼林那边玩呢!
她正郁闷着,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仙师,仙师!”抽着嘴角扭过头,正看到卢放气喘吁吁地扒拉开人丛冲过来,她不禁奇道:“不是说陛下那边有事儿找你过去么?”
卢放苦着脸道:“别提了,我快马加鞭赶进宫,陛下问了一声,得知我本来是要陪你出来玩的,就什么也没吩咐,又把我赶出来了……”
秦昭翻了个白眼:“好宽的心胸!”
卢放哈哈一笑:“你讲点理啊! 陛下不喜欢我招惹你,你生气;陛下让我陪你,你还生气,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秦昭哼了一声:“他自己一脑门子官司,还操心我,真是无事忙!对了卢大哥,你昨天相看的那位姑娘怎么样?”
卢放泪目道:“别提了,那姑娘从屏风后面窜出来,就说了一句话‘你既然喜欢郡主,为什么又要跟我相看?这般朝三暮四的人,我才不稀罕!’闹半天她纯粹就是怕她爹跟我爹把亲事直接给定了,才非要见我一面,当面拒绝我……”
秦昭哈哈大笑:“活该!叫你整天往我这里跑!”
卢放哭丧着脸:“冤枉死我了,难道你不是为了不跟我成亲都出家了么?这些人怎么还会以为咱俩会在一起。”
秦昭一脸怜悯地看着他:“你看你现在在干嘛?人家不误会才怪。”
卢放唉声叹气:“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这么好的人……”
秦昭嗤笑了一声:“快算了吧,那是谁啊,听到我弹琴差点睡着?跟我下棋喊着无趣!我爱吃辣你爱吃甜;我喜欢咱俩除了能在一起舞刀弄棒游山逛水,你倒是说说平日里可过得到一起去?我又不是能凑合的人……”
卢放佯怒道:“你留点口德,按连大人的话,我好歹也是开封第一黄金单身汉,怎么到你这里就是连凑活都凑合不上的了?”
这两个人随口开着玩笑,心里头都明白,所以不能在一起,理由或许有秦昭说的那些,但:吃什么爱什么的,难道以他们这种家庭条件还算是问题么?别说一个人一个口味,全家十八口人十八种口味,厨房也做得起。情投意合爱好相似固然更容易相处,但谁能保证夫妻俩爱好完全一致?能有部分重合就很不错了。说穿了还是秦昭实在没法对卢放产生什么感觉,所以这些事儿便显得更加无法忍受了些。
两个人随口开了几句玩笑,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金明池边的绿烟台上,两人走进去,立刻有小二迎上前来,将两人引到顶楼的有看台的雅间中。看台视线极好,可以讲金明池尽收眼底,只是价钱也高,也就是秦昭这类财主,才舍得花上一百两银子只为了视线更好些。
两个人在开台上坐定,等茶博士上了茶,便摆手让人退下,聊起了正事儿。卢放道:“朝中那些闲人又去撺掇陛下充实后宫,说什么皇后无子,国无储君,不妥。”
秦昭哼了一声:“弄个妃子生下来个皇子,把皇后挤兑下来,就妥了?这种混账话,陛下必然是不会搭理的。”
卢放点头道:“陛下确实没搭理,只是皇后大婚好几年了,一直没有身孕,也是件麻烦事儿。阿昭,你小心点,当心有人拿你做文章。”
秦昭嗤道:“无非又是拿我出来说事儿,说陛下是惦记我所以对女色不感兴趣……下次谁再说这种话,你记下来,我上门揍他去!”
卢放大汗:“你好歹给连大人留点事情做!”
秦昭脸上的表情认真起来:“皇后无嗣,中宫不稳,太后膝下又有秦王,这对朝臣们这不是什么好事儿,所以才想尽办法想要皇帝充实后宫,赶紧生个孩子。陛下倒是不会理这些人,可是这么下去,只怕皇后的心里头就越紧张,身体越不容易好。”
卢放点头道:“先帝当日担心太后,为陛下选的这位皇后,实在温良恭俭让了些。”
“皇后的性格是很好的,外柔内刚。能让陛下顶着朝臣死活不纳妃,皇后绝对比那些人想的更聪明。”秦昭说到这里,抿抿嘴唇:“他的身体……最近怎么样了?”这是今天秦昭头一次不用“陛下”两个字来称呼杨艳辉。
卢放小声说:“你要是担心,就进宫看看他啊!”
秦昭缓缓地摇摇头:“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他会让你陪我,却从不提招我入宫相见,其中的用心我知他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已有妻,我又已经是方外之人,何必前去自寻烦恼呢?”她说着看向金明池,池中几条龙舟正在比赛,虽然不是三月三的龙舟竞渡,划船的人水平也相当不错,几条龙舟紧紧咬着,朝对岸跑去。
卢放轻声道:“可你明明就担心他。”
秦昭笑笑:“担心又如何?自有皇后娘娘照顾他。”她说着拿起茶壶,抖抖手腕,飞快地在杯子里点了朵莲花出来,冲卢放笑道:“卢大哥尝尝?”
卢放苦着脸道:“你知道我最怕这种苦茶汤。”
秦昭叹了口气:“过去我还为你可惜,觉得你身边全都是焚琴煮鹤之人,如今却是明白了,物以类聚罢了!”
卢放连连咳嗽:“阿昭,你就算不稀罕我,也不用这么有事儿没事儿就寒碜我一下吧!”
这两个人一派风光霁月,并没有因为过去的事情而变得关系尴尬,一方面是两人都是心胸开阔之人,另一方面也确实是性子相投,兼之两人身份地位摆在那里,等闲之人不敢随便嚼舌头,这才能像过去那些事儿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交往。
两个人看了金明池的风景,又赌了几局龙舟,吃了午饭便往城中赶去:秦昭的生活规律,下午要睡午觉的。
行在路上,春风拂面,秦昭笑道:“这日子实在惬意,天天如此该多好!”
卢放嗤道:“算了吧,这样的日子不用多,让你连着过上十天,你怕是就要疯掉呢!你这人,根本闲不住,让你偶尔玩一天是放松,让你天天玩,你才受不了呢!”
秦昭郁闷地说:“唉唉,让你这么一说,我可真是个劳碌命。”
卢放哈哈一笑:“劳碌命就劳碌命吧!你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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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艳辉轻轻扶着皇后刘长卿;慢慢地走出贺太后的寝宫,他的脑海里回忆着刚才见到的秦昭的模样;虽然隔的有点远,不过还是能看得清楚,她脸色不错,精神也很好,笑起来嘴边的那只小酒窝似乎能把天底下的欢乐都装进去真好啊,她这么一直笑着,真好。
秦昭的影子只在他的脑海里一闪,便滑过去了,他把精神集中到妻子身上,对刘长卿轻声问道道:“你累了没有;我让他们抬个软轿过来?”
刘长卿抿嘴一笑:“太医说了;让我多走动走动。”她说着冲杨艳辉笑道:“听说有大臣建议陛下广招秀女入宫?”
杨艳辉点点头:“嗯,是有人这么讲,真是闲的不行了。你没怀孕让我纳妃子生儿子,你怀孕了又说你太忙没空照顾我,真是岂有此理,我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是死的么?还要你伺候!弄几个妃子进来还得你劳心费力的管教,这是添堵呢还是添堵呢?”
刘长卿放慢脚步,看向杨艳辉:“陛下,我真心觉得,我前头一定是做了九世善人,才能嫁给陛下。”她说着微笑起来:“不是因为陛下是陛下,而是因为陛下这个人。”
杨艳辉也笑笑:“我运气也很好,遇到你,你是个很好的妻子,我很知足。”
刘长卿没有得到杨艳辉十分热烈的回应,但是这样的话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在明明有心上人的情况下,还能够对自己如此关心尊重,不因为自己是皇帝而放纵*,不因为难以得偿所愿就迁怒于人:这个男人,即使不是皇帝,也绝对是她心中好丈夫的极致了。她虽然是四品官员的女儿,可是家里人丁稀薄,在她的婚事问题上,她日渐老迈的父亲经常会担心一旦他不在了,女儿会过不好——虽然家里小有资产,可是做父亲的不在了,没有兄弟照拂的女孩子就像无根之萍。看起来四品大员的女儿,可其实家里已经后继乏力,按照门户来选的话,低不成,低不就,她已经做好了降低标准价格老实丈夫的准备,没相当,一转眼,她竟做了皇后;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作为一国之君的丈夫,竟然这么好相处。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离杨艳辉更靠近了些。然后,她皱了皱眉:“陛下,我听你呼吸间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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