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秋容倚在杨蒙身边,静静地听他说着,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了下来,却始终没有哭出声。
254
秦昭坐在秋千上;秋千并没有荡的很高;只是那么轻轻的晃着。这是她刚刚让人做的;在树荫底下,初春的天气有点凉,不过夏天的话,这样子坐在树荫下轻轻荡秋千;应该是很享受的事情。
“难得你竟然弄了这么女孩子气的玩具!”冯先生摇摇地走了过来,秦昭见她身上穿着道袍,头上戴着道冠;不禁道:“看先生这副打扮;道骨仙风的;要不是地方不对,准以为您是什么世外高人呢!”
冯先生微微一笑:“大隐隐于市嘛!高人都在城里头;沽名钓誉的才在荒郊野岭蹲着呢!”
秦昭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倒是。说起来,女人若是不嫁人,当道士都是挺不错了,每次看到清方道长,都觉得她过得可真惬意!”
冯先生点点头:“是啊,所以我才琢磨着要不要也去当道士,想了想觉得那样子的话就要搬出去了,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要自己操心,跟当初在云中府有什么区别的,太麻烦了,哦,还是算了。”
秦昭笑嘻嘻地说:“是啊,先生太美貌,当女冠的话,道观一定会被登徒子挤满的,还是算了!”
冯先生瞪了她一眼:“你比登徒子还油嘴滑舌!”见秦昭从秋千上下来,便走过去自己坐上去,荡了两下,撇撇嘴:“你居然弄个四平八稳的椅子坐秋千,也荡不高,还放在这么个犄角旮旯,真无趣!”
秦昭笑笑:“散心的小玩意,要那么高干嘛,舒服就好!”
冯先生轻轻地晃了起来,慢悠悠地说:“我当日在云中府的时候,有个叫做孟姑的好朋友,她家家教很严,轻易不能出门,她家呢,又不像你家这么大,统共那么两层小院,外加一个不到半亩的小花园。她每天只能在那么大点的地方转来转去,闷得极了,去踢几下毽子,被父亲看到了还要一顿臭骂,说她一点都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其实孟姑哪里还做得起什么大家闺秀呢?她家祖上也有过点本事,可到了他父亲这辈子,穷的卖了祖宅,住到那么个小院子里,老婆孩子没日没夜的做针线养家,赚点钱就被他拿去喝酒;书读的不怎么样,却把架子摆的比天大,硬是像家里还住在几十亩地的庄子里一样,说神马家里是书香门第讲规矩,不许女儿出门。”
“后来,孟姑就请人给做了一个秋千,很高很高的那种,架子足有两丈那么高,放在那个小院子里,她父亲不在的时候,她就把秋千荡起来,荡啊荡啊,荡的比墙还高,荡到最高处的时候,可以看到街上的行人,可以看到云中府高高的城墙,天晴的时候,甚至能看到城外头的高山。”
“她偷偷告诉我,只要能让她自由自在地在外面走走,哪怕只要一天呢,死了也甘心呢!”
秦昭轻声问:“那她后来出去了么?”
冯先生低下头:“没有,她的父亲为了五百两的聘礼,把她卖给一个连着打死两个老婆的老乡绅,她在成亲的前一天,去荡秋千,然后荡到最高处的时候,从上头摔下来,头在青砖的墙上,当场就断气了。”
秦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却听冯先生轻声道:“于你我而言,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近啊,随时随地就能出去……可有的人,却只能用一个秋千来看外面,她们从来没有权利选择如何生,而只有资格选择如何死。阿昭,我们拥有的这一切,比你想象的更珍贵,所以有时候为此失去点什么,其实没那么难以接受的,对么?”
秦昭眼眶发红,此时此刻,她哪里还不明白,冯先生是特地过来劝她的,怕她因为不能跟十二郎在一起而想不开。她点点头:“我明白的,冯先生,我明白的,谢谢您。”
冯先生笑了笑:“你明白就好!”她说着用力地蹬了一下地,勉强让那秋千荡的高了一些:“前两年你还小的时候,那会儿连无暇还在咱们家住,有一次闲来无事我们聊天,他给我念了一首番邦人的诗,勉强有点儿格律,意境是半点都没有的,不过诗本身倒是有点意思。”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冯先生看向秦昭:“你没有失去自由,而你要付出的,只是生命跟爱情中的一个而已,你还活着,你还年轻,你还有家人,朋友,梦想,最关键的是,你还有自由,所以,没了一个男人其实不算什么,对么?”
秦昭的眼泪流了下来,却还是挤出一丝笑容:“是啊。失去一个男人,不算什么!”
她的笑容越来越大:“别说失去一个男人了,如果我不喜欢,这世界上的男人我一个都不要都可以呢,对不对?人生有那么多美丽的东西,男人算什么呢?先生,你是我见过的,过的最快活的女人,可你却正好是没有丈夫的,所以男人其实真不算什么,对吧?”
冯先生道:“对,鸡肋都算不上呢!根本就是一地鸡毛,麻烦死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忽然一起哈哈大笑,那笑里带了泪,却格外灿烂。
秦昭被冯云劝了一通,心情畅快了许多,走回自己的房间,却惊悚地发现地板上铺了一块圆圆的闪闪发光的地毯,她抬起头,看向带着一脸讨好笑容的秦明,抽了抽嘴角:“别告诉我这毯子是你让人弄来的!”
秦明的脸红的厉害,小声说:“我知道姐姐你喜欢黄金,可是我的零花钱有限,买不起金摆件,想来想去,到西域的商人那里拿了这么一条金丝毯子,嗯,里头是放了金丝织成的,他们最大的有三丈见方呢,我算了半天,手上的钱只够买这么个小的,姐姐你别嫌弃啊!”
秦昭哭笑不得:“这一块毯子怕就要两千两银子了,你一共才有几个钱?这是把你这几年攒下的零花钱全给花进去了吧?真是胡闹!”
秦明咬咬嘴唇:“我的那些零花钱,还不都是姐姐给的?我不知道怎么让姐姐开心才好,反正,反正我有什么,都乐意给姐姐,我会比什么十二郎啊十三郎啊二十几郎的都对姐姐好,所以姐姐,你别伤心了!”
秦昭只觉得自己又想流泪了,她一把将秦明搂到怀里:“我不伤心了啊,阿明,我有你这么好的弟弟,怎么会伤心下去?走,姐姐带你上街去,你一直想要买的那套书,姐姐替你买上!你好像要什么,都跟姐姐说啊!”
“我不要什么东西,我只要姐姐快快活活的!”
秦昭笑着说:“我很快活啊,给你买点东西我会更快活!你也知道,你姐姐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那以后我的零花钱再涨一倍怎么样?”
“想也别想!”
姐弟两个说说笑笑超外头走去,门外,阳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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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虽好,可是连家确实阴云密布的。
连瑜正在当值,得到消息说穆巧巧提前发动了,情况很糟糕,当下顾不得别的,赶紧跟上峰请假,又简单写个折子跟皇帝告假,顾不得坐轿子,要过护卫的马就骑了上去,一路冲回家去。
他冲回府去,来到燕惜惜的院门,院子里站了满满的人,全都大气不敢喘,屋子里传来产婆焦急的声音:“姨奶奶,你用力,用点力气啊,这样子不行啊!快拿人参来!”
连瑜紧走几步,掀起帘子就进了屋,外屋里方云清跟胜男正坐着,见他过来赶紧行礼,胜男一脸焦急,而方云清却是满脸的惶恐。芳姐跟穆巧巧则是站在里屋的门口,眼巴巴地瞅着门帘子,直到听到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扭头看向连瑜。屋子里的椅子摆了许多把,显然,她们不是没地方坐,而是压根坐不住……连瑜点点头,顾不得理他们,直接转向里间,正走出来的产婆:“连大人,男人进产房不吉利!”
连瑜不耐烦摆手:“我自己的女人生孩子在里头生孩子,我进去有什么不吉利的?”说着直接走了进去。
其实所谓男人不能进产房的说法,相当一定的缘故是男人想要去得到欢愉并享受子嗣繁衍的乐趣,而不愿意直面女人生产的痛苦以及付出————所谓不详与污秽,如果生命的诞生所流出的血都是不详污秽的,那繁衍本身又算什么?
燕惜惜此时已经是气若游丝,她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身下血迹斑斑,她努力了,可她真的做不到啊!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啊,她不想死,她更不想这个孩子还没有降生就离开这个世界……可是,可是她真的做不到了。
屋子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可连瑜却像什么也没闻到一样,他径直走到燕惜惜的身旁,握住她的手:“惜惜,我回来了。我来看咱们的孩子了,可你怎么还没把他放出来?”
燕惜惜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连瑜,她眼神一亮,随后又黯淡了下去:“老爷,对不起,我,我怕是没办法把他生出来了,对不起,对不起……”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扑簌簌地流下来……
“不,你有办法的!你能做到的!”连瑜紧紧地握着燕惜惜的手:“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要给我生一个漂亮的孩子,惜惜,你答应我的事情,你现在要失信么?你摸摸这里,摸摸这里,他就在你的肚子里,他可能是一个跟你一样漂亮的女孩子,可能是一个跟我一样调皮的男孩子,你摸摸,他在动啊,他想叫你妈妈啊,你不把他生出来的话,就真的永远不会知道他是什么样子了……惜惜,惜惜,你真的不想看到他么?!”
燕惜惜本来只是静静的听着,这会儿却忽然嘶声喊了起来:“不,我想看他,我想看看他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我想看他长的是不是跟公子很像!”
产婆把参片塞进了燕惜惜的口中,道“姨奶奶有这个精气神就好,努努力,小少爷等着见连大人跟姨奶奶呢!连大人,您先出去吧,您在这里我们不方便!”
连瑜摇摇头:“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自己的女人生孩子,我就想亲眼看着,看看惜惜为我,为这个孩子受的苦,看看我的孩子出生呢!”
燕惜惜口中含着参片,含糊地说了一句话。连瑜没听清,燕惜惜把那参片吐出来,带着哭腔说:“你去出啊,公子,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不好看的样子,我不想等我死了,你想起我的时候,全都是今天的模样!”
255
没有人问连瑜什么保大保小的问题;燕惜惜的问题纯粹就是她的体力不行;没力气把孩子生下来。要是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她就死定了,而孩子生下来,她那孱弱的身体撑下去的希望,也十分渺茫。
如果可能的话;连瑜真希望自己有这个机会,这样子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要保大人。”可他甚至没有这个机会。
燕惜惜并没有像一般的产妇那样嘶声喊叫,产房里依然像连瑜刚回来的时候那样子;只有产婆的叫声;他站在窗外;窗户是紧闭的,可他还是朝着这个方向站着;他仰起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从燕惜惜回来的那一天起,他就在为这一天忧虑着,这种忧虑越来越深,直到现在,终于变成真实的噩梦砸在他的身上,砸的他痛彻心扉。
这是他的错,他说过要给她安稳的生活,可他没做到,是他的罪,他答应她了,可他没有保护好她。
如果说连瑜是内疚与悲伤,那么方云清则是像在等待自己的判决书:她清楚的明白,她的丈夫虽然接她回家,但并未真正原谅她,让胜男进门也好,夺权也好,惩罚的,都是她卖掉燕惜惜这件事儿本身;可要是燕惜惜出了什么事儿——她的身体变得这么糟糕,很明显是因为被发卖而造成的。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儿,如果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什么事儿……那么连瑜真的还有可能原谅她么?她焦躁而恐惧,坐在外间一动不动。
胜男的情绪里更多的是焦虑,她是不希望燕惜惜出什么事儿的,照顾好燕惜惜是她的责任,不管燕惜惜的身体是因为谁才变得这么糟糕,可她却是因为连瑜需要有人照顾燕惜惜她们才接她进门的。
而穆巧巧,则是真正的恐惧与担忧,她跟燕惜惜感情极好,在这个后宅,她们因为出身相同,又早就认识,早把昔日那一点龃龉忘了个干干净净,穆巧巧习惯了与燕惜惜相互扶持互相依靠的生活,她无法想象,要是燕惜惜死了,她一个人呆在连瑜的后宅,有多寂寞,那是连瑜再多的宠爱也无法冲淡的寂寞。
芳姐双手合十,不停地念着佛。她从来都是一个能够记住别人对她的每一分好的人,燕惜惜进门这几年,不管是处于什么目的,可对她好这一点那是没有丝毫折扣的。
屋里终于传出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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