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切对穆维来说并不算什么,他决定状告亲父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自己要面对的情况,或者说,这些年他拼命的读书,就是为了能够在告到父亲的时候还为自己留下一线生机:他若是平头百姓,子告父搞不好要挨上几十板子,一个不注意便要丢一条命的,他把自己的前途都当做了给母亲伸冤的筹码,又怎么会在意那点家产?
穆维捅破天之后便背了包袱一溜烟地跑去了开封。那会儿秦节才考中了进士不久,还没正式授官,这家伙直接奔到秦节租住的小屋子门前,敲门叫他出来,直接便问他:“我现在身败名裂,仲德可愿收留我?”秦节二话不说,便接过了穆维手上的行囊。从那以后,穆维便一直跟着秦节,为他出谋划策;为他处理身边的琐碎事务。秦节考中进士十几年,连结婚带奔丧就折腾了四次,里里外外耽搁了几乎有四年,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能做到四品的知府,还是在江宁这样的重地,这其中穆维的作用是相当大的。
秦昭几乎是被穆维看着长大的,尤其是秦昭的母亲林氏去世以后,秦节自己都伤心的要死,又要照顾刚出生的儿子,对秦昭的关心难免会少一些,那阵子,是穆维忙里偷闲,抽出空来陪秦昭玩,教她下棋弹琴,给她买一堆有趣的书籍解闷,给她讲外头的的故事。对秦昭来说,穆维很重要,就像她的亲叔叔一样。
这会儿秦昭发现穆维似乎又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便笑嘻嘻拽了他的袖子道:“穆叔叔啊,我想请您帮个忙,我昨日看到个玻璃镇纸……”
穆维瞪了她一眼:“你不是昨天才问你爹要过这个镇纸钱么?”
秦昭十分无辜地瞪大眼睛:“是啊,所以我请您帮我去买啊!我从爹爹那里要了是十二两银子,您帮我杀杀价儿,省下来的钱我请您吃茶啊!”
穆维反应过来秦昭是故意逗他开心,心里微微一暖,看秦昭撒娇的样子确实很可爱,也就欣然答应,跟着秦昭跑去那文具店。
穆维一顿神侃,硬是从十二两砍到了七两银子半贯钱,秦昭大喜,付完钱之后,当即又掏了二两给穆维买了两支好狼毫,又道:“另外二两我留了做零花儿,这半贯咱们一起吃了去!正好公公平平一人一半!”
穆维看她这幅可爱样,也忍不住笑了:“好了,你以后也跟着学着点,日后再省了钱,就可以全都搂自己包里了。”
秦昭呲牙一笑:“这种事儿玩一次乐呵一下就成了,哪能没事儿就诳我爹的钱啊!诳来诳去还不都是自己家的钱么。说起来,若不是穆叔叔今天正好有空陪我,我还不是得乖乖掏了十二两买镇纸么?”
穆维点点头:“很好,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连自己家的钱都要想办法吞的人,那是最没出息的。今天这事儿我知道你是故意逗我开心,你爹也不在乎这几两银子,本就是你自家的钱,这实在不算什么大事儿,但是日后有一天,你嫁做人妇,主持中馈之类的万不能整日琢磨这些没用的,那是快要完蛋的人家才干的事儿。”
秦昭收起笑容认真答道:“穆叔叔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我会牢牢记住叔叔的话的!”
穆维忍不住又伸手摸摸她的头,叹息道:“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过几年嫁了人,我怕是想见你一面都难。”
秦昭知道穆维说的是实话,在家还好,日后她一旦嫁人,别说穆维了,便是自己的父亲弟弟怕是也不能常见……时下风气如此,嫁了人,便是夫家的人,总回娘家那就是心不安……秦昭想到此处心情有些低落,她已经十二三岁了,嫁人也就是三五年的事儿,想一想便觉得糟心。
穆维也看出她心情不好,便逗她道:“好了好了,你也别闹心了,你爹这阵子正谋划着回京呢,若回去的话,就待日后榜下捉婿的时候给你捉个穷点儿的进士女婿,也不用嫁出去了,直接让他住到咱们家里。”
秦昭“咦”了一声:“谁家进士肯做上门女婿啊!”
穆维笑道:“倒也不算上门女婿,孩子还是跟着父亲的姓的,只是住在岳家罢了。开封的房价贵的厉害,新进士没几个买得起房的,便是女方家里嫁妆丰厚,往往也只能买个小宅子,要么就租住在官署,可那种房子也就只是能住人罢了!与其这样子,还不如住到岳家,有现成的房子下人。”
秦昭纠结道:“放在这里一定被人说成是吃软饭。”
穆维道:“江南文人要面子嘛!其实有什么啊,大户人家,谁在乎让女婿多吃的那口饭?留京的新进士哪个不是前途正好?官员招个进士女婿,翁婿两人能相互扶持,不至于因为女儿女婿住得远了不常打交道就与他们的关系逐渐疏远。大商人们招个进士女婿住在家里,能给自己生意上帮多大的忙啊!提起来都有面子!所以开封那边这种事儿常见的很。等岳父岳母老了,有儿子的情况下让女婿们养老也不稀奇。谁条件好就让谁养,没那么多讲究……”
秦昭听得心驰神往:“秦叔叔,秦一定要帮父亲疏通着回京啊!”
穆维顿时大笑:“小丫头才几岁,便惦记招婿了”
秦昭再皮,也是个女孩子,闻言,脸顿时红了:“谁,谁惦记了,穆叔叔你这是挖坑让我跳啊!”
穆维忍笑道:“那也得你肯乖乖跳坑啊!”
两个人也没上车,说说笑笑的往一旁的茶楼走去,秦昭特特地叫了楼里手艺最好的杜婆婆过来与他们点茶,点了几碗香茶,吃了一肚子点心,花了二百一十文,秦昭把剩下的钱也都掏出来,又包了两碟子点心给穆维带回去:“穆叔叔晚上看书的时候垫垫肚子!”穆维笑眯眯地接了包:“就冲你这么孝顺,我也得想办法帮你爹活动回京里!”
两个吃的几乎走不动路,慢吞吞地蹭回家里,进了两道后门,便看到秦节正在花园里溜达,见他们俩回来,黑着脸道:“溜达够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连中午饭都不回来吃!”
秦节大惊:“爹爹爹爹你今天怎么没去衙门?”
秦节怒道:“早上你没看到我出去么?想着今天你们去办事儿,辛苦了,中午特特地回来想要一起吃顿饭,结果你俩一出去就不知道回来了!”
秦昭忙拽了秦节袖子:“走走,爹爹,我们陪您吃饭去。”话音未落,她大大地打了一个嗝儿。穆维目不忍睹地把脸扭到一边道:“别看我,我可没往阿昭嘴里塞点心!她一到外面胃口就好的吓人……”
秦节看秦昭,秦昭也掩面道:“实在是不想浪费嘛,那些水果都切开了,酥点一碰就碎,没法带回来,这不是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么……”
秦节头大道:“所以你就全吃光了?难道不应该是少要点么?”
秦昭道:“好不容易请穆叔叔吃个茶,哪好意思小里小气的。”说着又打了一个嗝。
秦节无奈地说:“你到底是想请客还是自己馋啊,这孩子……”
秦节这么说着,那点气早就消了,也不再提吃饭的事儿,领着秦昭去喝山楂水消食去了。
第二十五章
隔了一日,连瑜果然回到了江宁。他上午进城,晚上便来到了府衙探望秦节。
秦昭被叫过去的时候正听见父亲跟连瑜唠叨:“你做得对,这阵子上来回走,也免得被那些嘴碎的说道。也别光顾着读书,平日里多跟诸府的生员们聚一聚,日后考中,你们这些人都是相互照拂的同年。况且聚会多了,你的才名也就出去了,日后考的好了不容易招妒忌。
连瑜连连点头:“可不是么!人这玩意最贱了,对着日进斗金的亿万富翁恨不能跪舔求抱大腿,可对着身边一个月比他多赚五十块,哦,五十文的人那是很得牙根都痒痒;文人也是人,这个贱毛病一点都不拉,平日里忙着文人相轻,但真遇到惹不起的千金一字的文坛巨星的也就老实了……哈哈哈哈所以我这样的人就该多跟大家交往下,让他们意识到我就是那种需要仰望的巨豪啊!”
秦昭站在门口一点都不想进去了,这种人没法交流啊!
然后听到秦节似乎也被水呛住了,她赶紧冲进去,却见连瑜已经站到他爹身后帮忙捶背了。秦节被呛的够呛,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有气无力地说:“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在外面一定不要胡言乱语……”
连瑜忙道:“怎么会呢?您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在外面说这种话。”
秦昭心说:你这还不叫傻啊?到底这话还是没说出口,勉强挤出笑容来叫了一声“无瑕哥哥”,然后又冲自己的爹行礼。
秦节早就放弃彻底把连瑜教育好这件事儿了,只要他在外头能装的人模人样就成,对一个脑袋烧坏的孩子,还能有什么更高的要求么?这就不错了。想到这里又说连瑜:“你也是,本就不宽裕,大老远的还给我带什么礼物?你那点家当,经得起你这么折腾么?”
连瑜嘻嘻一笑:“侄儿虽然不富裕,不过也还不至于穷的叮当响,我回乡的时候托了村里乡亲帮忙到周围村子收干菜,菌菇干,大半个月弄了几千斤,到了走在来江宁的路上便被一个老客收去了一半,本钱收回来了还净赚了一百二十两,剩下的我准备挨家铺子问过去,估摸着能比那么大批卖的多赚点,再赚二百两总没问题的……”
秦节吃了一惊:“你让你们村里的乡亲帮忙?你竟又跟他们打起交道来了,难道就不记恨么?”
连瑜微微一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该打的也打了,该罚的也罚了,还记在心里,有什么意思呢?我爹娘的坟还在那儿呢,这几年怕是都没空回去了……好歹面子上过得去,逢年过节的,他们也能帮忙给坟上除除草,添把土!”
秦节叹息道:“很好,你真的很好。”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别说这么一个十几岁少年,便是换到自己这把年纪,真遇到这种事儿就能这么轻易地放下么?
连瑜又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找了县令,告了那个算命的。他为了赚一点小钱,鼓动愚昧无知的乡民害命……这种事儿肯定不是第一次了,王县令彻查之后发现因他犯下的案子确实不止我这一桩,前头还有两条信命,已经判了他死刑,只等上头批复就秋后问斩了。另外动手打我的几个人呢我也记得清楚,报与了官衙,一人又追加了二十棍,族老也因为犯事儿,换了人做。至于其他没乡亲,我托他们去收干菜什么的,让他们小赚了一笔,家里的田地卖给了村中的富户,正好付了货款……我也只是不想爹娘的份上长草罢了,做到这个份上就够了,别的,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我想着我日后发达了,他们也不会有胆子来纠缠的。对了,家里的房子我没卖,拿了十贯钱,托给了邻居大婶照看,让她偶尔过去给打扫下。那会儿芳姐被关在屋里,我被绑在打谷场上,就只有她,好几次偷偷地给我送水喝。”
秦节轻轻拍拍手:“恩怨分明,是个大丈夫!”连瑜正常说话,认真办事儿不犯抽的时候,绝对是个万里挑一的妥当人,只可惜,只可惜秦节心里绞痛,可惜,这样的孩子,若是没被烧坏脑子,该多好?
秦昭有些崇拜地看向连瑜,她平日里虽然也知道连瑜聪慧能干,但是因为他脑子烧坏的印象太深,再加上连瑜时不时就发神经,秦昭很难对他有什么敬畏的感觉,直到这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父亲跟穆叔叔为什么总说连瑜难得。这……虽然一二百两银子对她家来说不算啥,可是她更清楚,自己的先生们一年的束脩也不过那么几十两罢了!虽然束脩里真正的大头是笔墨纸砚跟衣裳,但是现银确实就那么些这还是读书人呢!普通的乡下人家,二十两就够过一年;城里的小康之家,五十两也足够全家一年的嚼用了。这么一倒手就赚了这么多钱,全靠自己的本事,确实很厉害!
秦节当然也注意到了连瑜赚钱的本事,不过对他而言,连瑜如何为人处世才是更重要的关注点,所以他先说了别的问题,才转回头提这个:“无瑕,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想坐吃山空,可是秋闱在即,你还是专心读书的好。”
连瑜笑道:“您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因为这个耽误功课,一会儿我得去谢谢穆叔叔去,他实在太厉害,居然给我弄了俩那么能干能干的丫鬟!那个叫招娣儿的姑娘,我一说让她去卖干货,她拍着胸口打包票,说这种事儿她最在行,过去她家的脚店里采办什么东西都是她去。我随便问了问她,这姑娘城里什么地方卖什么东西清清楚楚,伶牙俐齿也就罢了,算账还麻利,居然还认识几个字,据说是一个常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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