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般的道姑尼姑什么的对大户千金来说不过就是三姑六婆,不比牙婆之类的强什么,但秦昭见冯先生对那几位道姑的态度很尊重,便也拿出了尊重的态度,请冯先生捎去些礼物。冯先生见她没有眼高于顶不把道姑们放在眼里,心情也不错。笑吟吟地让丫鬟拿了布料跟素点心过去。
冯先生被安排在了另一个小院子:说起来,秦节做的毕竟是江宁这样的大城的知府,别的不说,就这官衙就不是一般的大,后宅里大大小小的十几个院子,虽然最小的院子可能只有两间很小的房子,但两间房也是院子啊!尤其有几个小院子的门直接对着外头的街上,来个朋友住个幕僚什么的不是一般的方便。当然,冯先生不可能住这种通向外头的院子,她挨着秦昭的小院子住下,小小的三间房,种了满院子的花草,院子一圈儿围着密密的竹子,这院子是前任知府的一个颇通文墨的爱妾的住处,所以布置得十分雅致。拿来给冯先生住正好。
冯先生过午出去,傍晚回来,秦昭听说了,忙去她的院子探望。见院子里收拾的还算整齐,便笑着对冯先生道:“前日才得了先生要来的信儿,匆匆地收拾出来,怕是有不少疏漏。先生有什么需要的,自管跟竹青说说。”
冯先生微微一笑:“这已经很不错了,我过去在云中府的房子,也不过是个两进半的小院儿,外院放着杂物住着男仆,我跟丫鬟仆妇们都挤在内院那几间房子里……院子里只种了几棵胡杨树,哪里有什么花草竹子可看不过是花盆里养几朵花罢了!”
提起云中府,秦昭不由得也是会心一笑:“可不是,老家别的都好,就是太干,风大了。一般人家谁舍得在院子里直接种那些金贵的花草?一阵大风过来,什么花都被吹得只剩下花蕊了……便是不被吹走,也被吹得干巴巴,冬天又太冷。所以只能在花盆里种花。”
冯先生叹道:“我一路南行,一路上眼见着漫天的昏黄褪去,路边□□渐浓,随便一座山,上头都长满了树,开满了花,我虚长了二十几岁,到今年,才知道‘花因实盛村村有,树为花繁处处明’到底是什么意境……”她说着,有些神伤:“可越是如此,想起家乡的黄土坡来,却越觉得思念的厉害。”
秦昭从小随着父亲在外头做官,虽然前前后后也在家乡呆过几年,但对云中府的景色倒没什么依恋,只是想起在战火中死去的亲人,也禁不住悲从中来,“云中府刚出事儿的时候,不少人云中府周围的百姓怕被战火牵累,一路南下,有些坐了船逃到了杭州,我随着父亲坐着马车出去,顺着窗户往外看,许多人拖家带口了,衣衫褴褛,有一个北地的伶人,在人群里唱起了河东先生那句‘若为化得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的诗,爹爹当场便哭了出来……”
第十九章
说到这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好一会儿,冯文才轻声说:“我离开太原府的时候,听说朝廷又加派的大军去北面……”
秦昭点点头,又摇摇头:“云中府是北地重镇,自然一定是要夺回来的,西蛮人虽然骁勇善战,但毕竟人少,兵器也差,打败他们没什么难的。只是他们跑的也快,每每咱们打过去,他们便跑了,等咱们的士兵回到驻地,这些人可能又绕个圈子从别处骚扰过来……折腾来折腾去,只是苦了百姓。”
冯先生有些惊讶:“你懂得的东西倒不少呢!”
秦昭苦笑:“我怎么说也是云中府人,父亲又大小做个官,事关家乡,又怎么会一点都不跟我说呢。”
冯文当日去道观,只带了身边的一个丫鬟,名唤木蓝,后来便带着这个丫鬟南逃。这会儿来了江宁,秦节看她身边人太少,便提出送她一个名唤竹青的丫鬟,正好与木蓝凑做一对。冯文出身虽然不错,但也只是个书香门第罢了,家境富裕,也只是富裕而已。当日她未婚夫的母亲去世以后,她自己买了个院子寡居,身边也不过是两个丫鬟两个仆妇,一个看门的男仆罢了。这五个仆人可是要家里家外什么都管得。这会儿虽然只有两个丫鬟,可是院子里有专门洒扫的仆妇,外头的事情也需要她操心,生活条件反而比原先更好。环境好了,心情也就自然放松了,秦节原本说让她休息几日再给秦昭上课,可冯文第二天下午便表示自己休息够了,可以给秦昭上课了。
秦昭一下子忙了起来,她上午去跟许先生学文化课,下午到冯先生那里学才艺礼仪,每天光是单纯上课的时间便有三个时辰,再加上回去背书,练字,练琴,揪着父亲陪她下棋……时间变得十分的紧。
冯先生的琴艺超绝,棋艺也相当不错,秦昭跟她学这些东西,每一天都觉得受益匪浅,于是她学的分外认真。而且与冯先生相处,秦昭颇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她真心觉得,这位老师请的太棒了!如果说有什么不那么完美的,那就是冯先生十分严苛的礼仪课了。
秦昭的礼仪不算差,也不算好。大户人家的姑娘,有几个不懂起码的礼仪规矩?秦昭站坐行走礼节什么的自然都没什么问题,但是没问题跟很优雅那是两回事儿!秦昭的母亲去世的的时候她虚岁才八岁,之前她母亲身体就不太好,没工夫管她太多,秦昭性格又跳脱得厉害。不说别的,一个叉手礼,人家冯先生做出来娉娉婷婷又显得大大方方,可让秦昭一做,大方是有了,可总觉得不够好看。
这会儿秦昭苦逼兮兮地顶着本书虚坐在凳子上,努力让自己露出贤良淑德的笑容来:“先生,为什么我们不能把这个时间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头呢?比如下盘棋”
冯文自顾自地抚琴,看都不看秦昭一眼,直到把那首《卧龙吟》弹完了,才抬起头:“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东西,只要不出错,别人挑不出毛病就行了?”
秦昭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不是不是,我没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要做到您那样难度太大,我天资驽钝,您看我这一头黄毛儿,这干巴巴的模样,哪里能装的了淑女啊!”
冯文听秦昭自贬,便问她:“你觉得你比诸葛黄氏的长相如何?”
秦昭:“啊?”
冯文看看她:“诸葛孔明的夫人黄氏,生的皮黑发黄貌丑,可是人们提起她,谁不说她是我等女子的典范?你当她会因为自己长得不好看,便任由自己如村姑野妇一般粗俗么?”
秦昭听见老师斥责,小声说:“我没想粗俗,我只是”
冯文的声音严厉了起来:“只是什么?你这样的出身,若礼仪上做的不比那些小户人家的女儿好,那就是粗俗!你父亲把你交给我,是让我把自己擅长的东西都交给你,纵然你心里不愿意做个淑女,可便是装,也得给我装成淑女,装的所有人都只能把你当做淑女!”
秦昭与冯文也算是混的很熟了,跟她说话并不遮遮掩掩,听到此言不禁问道:“人生在世,处处都是装,有什么意思?”
冯文冷笑道:“你大概听说我的故事,你也十二了,有些事儿,我想你应该有个判断,我且问你,若换了你,你可愿意嫁给我那个未婚夫那样的人?嫁给那个抛家舍业丢下父母不管,明明活着却连个平安都想不起来报回来的东西!”
秦昭赶紧摇头:“不嫁,死也不嫁!”
冯文嗤笑道:“可凭什么不嫁?他是婚书齐全的未婚夫,悔婚的话,按照大郑律,要么强被判去与他完婚,要么对方肯通融,但是女方要赔一大笔钱,还得被拉上堂去打板子!若是未婚夫死咬着不同意,你敢上公堂么?敢为了这个被人扒了衣服打板子么!”
秦昭满肚子的话被堵在嗓子眼,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定然不会把她许给什么不靠谱的人呢,可是冯先生的父母又何尝不爱自己的女儿,还不是一不小心给女儿择了这么个二百五当夫婿?如果她真的遇到这样的人,如果她的父亲保护不了她了,那她,该怎么办?秦昭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冯文见她不吭声了,才放缓了语气,慢慢地说:“可我当日不肯嫁给那家伙的时候,他连半点勉强的意思都不敢表现出来,你想过为什么么?”
秦昭道:“因为先生为他的父亲养老送终,他理亏。”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叹气:“先生人这么好,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玩意呢!”
冯文摇摇头:“他理亏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何尝不是知道纠缠下去他也勉强不到我呢?我行的端,走得正,在任何一个人眼里,我都是高洁守贞孝义双全的好女子,说句不好听的, 便是他告到衙门,知府老爷也不会如他的愿的,这世间,法是一会儿事儿,可是人情道理是另一回事儿。”
“我不怕告诉你,我并非真的是为了守贞才不肯嫁人,我只是过惯了自在日子,又不缺钱,干嘛跑去奉承男人跟他那一家子?我压根就不想嫁人!”
秦昭听到这里,实在意外的厉害,她呆呆地看向冯文,冯文微微一笑,继续道:“可我若是早早这么说了,怕是我爹娘就算拿着绳子捆了我,也得把我押到轿子上去,甚至会因为我的荒唐念头而匆忙给我找个人家赶紧踹出去门去……可我没说,所以父母会顺着我,给我找个家里人口简单的夫婿,这样子我便是不得不嫁人,好歹也能过上相对平静的日子。而事情到后来,我成了有名的贞女,全云中府的女人都要把我当典范,不管背地里怎么想,可起码明面上提起我来恭恭敬敬,连我正经的未婚夫都不敢勉强我跟他结婚”冯文说着说着,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到秦昭面前站定:“阿昭,你听到这里,还觉得我倒霉,我命苦么?”
秦昭听得目瞪口呆,看着冯文老半天说不出话来。冯文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件事是我今生最得意的成就,憋在心里好多年了,今天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阿昭,人生在世,谁不想过的惬意?可惬意不是你任性妄为就能得到的。你需要忍,需要在许多地方做得比大多数人才好,需要让人觉得你就是对的你就是最好的如果你秦昭是众人眼里全江宁最贤淑最典雅最善心的姑娘,谁又能因为你有一点点出格的行为而中伤你?”
秦昭愣了一会儿,猛地站了起来,冲着冯文跪下:“我知错了,先生教我!”
冯文微微一笑:“前日你父亲对我说,想邀请我做你的老师,不是像现在这样随便教教,而是正式让你想我行了拜师礼,做我的入室弟子,等我老了,你便于我养老送终我没有直接答应,说要看看阿昭的意思。阿昭,我现在问你,你愿意么?”
秦昭郑重地答道:“先生教阿昭抚琴做隐,教学生人情礼仪,教学生这世间的道理……若先生不嫌弃我驽钝,阿昭愿拜先生为师,侍奉先生左右。”
冯文笑道:“侍奉左右就不用了,你走到哪里便带着我,让我活着有容身之地,死了有像样的墓穴可葬,也就行了!”
秦昭当晚便把要拜冯文为老师的事情告诉了秦节,这事儿本就是秦节先提出来,他自然不会反对,只是叮咛女儿要听老师的话,莫要调皮气到了老师。
虽然是正式拜师,但毕竟冯文秦昭都是女子,这方面并没有太严格的规定。秦节替秦昭选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做拜师礼,请许先生穆先生都在场做宾,让秦昭规规矩矩地跪拜了一番,便算礼全了。
第二十章
秦昭正式拜师之后,冯先生过的越发惬意,下午有课便教课,闲着没事儿的时候便去拜会许先生,虽男女有别,可许先生这么老了,也就没什么避讳了。以贞义闻名的冯姑娘,便是跟正当壮年的秦知府共处一室,人们也不会乱嚼舌头,何况这么个老头儿?
许先生年纪大了,懒得出门,有时候也会闷得慌,如今有冯文时不时的串门,跟他下棋,谈谈诗画什么的,实在是神清气爽别看他身边热闹,可一群毛孩子懂个屁啊!就他那个孙子,也只是读书还凑活,琴棋书画还不如秦昭拿得出手呢!
冯文也开心啊!在云中府的时候,虽然守寡一个人住挺爽的,可是谁不想有个知己啊,别的不说,下棋都没对手是多么苦逼的一件事儿?她当初在云中府其实不是没有交际,问题是女人们大部分棋艺太烂,年轻男人她不能随便见,年老的名士呢一个个拖家带口都当爷爷了,谁没事儿来见个小寡妇?相比之下,现在的日子实在是舒坦啊。
两个老师谈得来,秦昭的课程也就更乱了,有时候许先生那里上课,冯先生也在,冯先生便十分跳脱地随便考她几个根本不是前一天学过的东西秦昭总不能说:“先生啊,四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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