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连波含羞带怯地告了罪,随着阮麟回房去。一到门口,画眉和黄莺就迎了上来,画眉忙伸手来扶乔连波,黄莺却迎到阮麟身边,眉眼都像会说话似的在笑:“少爷少奶奶回来了,姨娘已经问过几次了呢。”
阮麟微微皱眉。昨天他们刚去秋思院悄悄看过苏姨娘,今日若再去就太招眼了,若被阮夫人发现了必然又有一场好闹。黄莺察颜观色,立刻笑道:“奴婢这就去给姨娘回个话儿,少奶奶该好生歇着,少爷要不要和奴婢一起去?”
阮麟并未察觉她话里的意思,点头向乔连波道:“你好生歇着,我去看看姨娘就回来,想吃什么只管叫画眉去吩咐小厨房。”自打乔连波有了身孕,阮夫人就在他们院子里设了小厨房,方便乔连波想吃什么就要什么。
乔连波嘴唇动了动,见阮麟已经跟黄莺一起走了,两道眉紧紧皱了起来,转身进了屋子就把画眉打发去小厨房了。翡翠看她眼圈又要红起来,心里暗暗叹气,婉转地道:“少奶奶如今有身子,该放开心胸才是。二少爷——其实黄莺也是自幼伺候二少爷的,少奶奶这会子没法伺候少爷,就安排她去也是常事。说到底不过是个通房丫鬟,难道还能爬到少奶□上不成?”话说完了又觉得不踏实,凭乔连波这烂泥一样的性子,那黄莺又是个千伶百俐的,没准真的能拢住了阮麟也说不定,那就危险了,想想又道,“少奶奶若觉得黄莺这性子不安分,奴婢看画眉是个稳当的,就抬举了画眉也好。”
她这么一说,乔连波越发的眼泪滚珠一样落下来了。翡翠只得细细地劝慰了一番,说些她有孕之后阮麟如何体贴,苏姨娘如何安分的话来,好歹是把乔连波劝得收了泪,到炕上躺着歇息去了。
阮麟这院子里不安生,阮麒那边院子也是一样。赵燕妤一肚子憋闷地回到府里,刚把头面卸下来,阮麒已经换了家常衣裳出来:“我去前头书房与父亲商议些事,你歇着罢。”
赵燕妤想起方才阮麟扶着乔连波下马车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又不舒服起来:“又出去做什么!这些日子,你就没在房里呆着的时候,也不知哪里来的那许多事!”
阮麒眉头一皱:“你懂什么!”方才在席上,女人们只说些养儿育女的事,男人们说的却是朝上宫里的事,到底吴家是有女儿在后宫的,有些事无心人只当是闲话听听,有心人却能从里头品出味儿来。阮家自打阮语死后,与三皇子一派的关系就有些微妙,如今东宫虽定,争斗却未平息,少不得要当心着点儿。今日听了些消息,就急着要去与父亲商议一二,本来心里就有些不顺,再看赵燕妤这样子,不免也有几分不耐,并不想与她多说,转身便走了。
这下更气得赵燕妤心火直蹿,抬手就摔了个茶盅,坐在炕上生了半日的气,忍不住向姚黄抱怨道:“你瞧瞧,自打搬到厢房里去住,越发跟我疏远了!整日的不是厢房就是书房,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好东西勾了他的魂!”
姚黄暗暗叫苦,劝道:“县主这就未免太冤枉世子了,这不是国丧么……说起来,世子的书房县主还不曾进去过,其实——从前王爷在书房里时,王妃经常去伺候笔墨的。”
赵燕妤瞪眼道:“伺候笔墨?那是丫鬟干的事!”
姚黄啼笑皆非,只得耐心道:“夫妻之间,县主何必如此计较,奴婢听说,那是‘红…袖添香’,是极风雅之事。再者,县主去了,世子心里也欢喜不是?好过让旁人日日与世子亲近。”到底她也是个未嫁人的女儿家,虽看秦王妃与昀郡王相处自有法度,却不好意思说出口来,只捡那不要紧的事情提点几句罢了。原来秦王妃该给赵燕妤配个懂夫妻之道的嬷嬷来才是,但因秦岩那事儿出来,婚事仓促提前,这该配备上的都没配上,只好由她来说几句了。
赵燕妤极不情愿。她自幼不甚爱读书,只是郡王府的姑娘,岂能不会诗文绘画?不得不跟着先生苦学。如今嫁了人,这些都不要紧了,自是乐得抛下,算算自嫁进国公府来,当真就没进过阮麒的书房一步。如此说来,夫妻之间似乎也确实有些疏远了,别的倒也罢了,万一被阮麒那两个大丫鬟捡了便宜就糟了。这般一想,便恹恹起身道:“你说的是,我去他书房看看,别有什么疏漏的怠慢了世子。”
姚黄见她听话,心里大喜,连忙伺候着她去了院子里的小书房。英国公府地方大,虽是后院的“小”书房,也是十分宽敞的三间屋子,中间打通了,格外显得轩敞明亮。四壁书架上摆着些书,北窗下一张几案,上头乱七八糟堆了些字纸书籍。赵燕妤百无聊赖地走了一圈,见南窗下放着张竹躺椅,旁边一个黄花梨木的小橱,抽屉半开着,便一偏身坐了下去,随手将抽屉拉开了。
“县主——”姚黄觉得不对劲儿,“您可别随意动世子的物件。”
“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东西我不能看的。”赵燕妤嘴里说着,手上已经从抽屉里拿出个红木雕漆盒子,不由得眉头一皱——这东西看起来倒是像是个首饰盒子,他在书房里放个首饰盒子做什么?心里想着,手上已经将它打开了。姚黄拦都来不及,刚“嗳”了一声,目光落在盒中的物件上,不由得自己也怔了怔。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只银质香薰球,颜色微微发暗,显然已经不是新制之物。赵燕妤眉头止不住地跳动:“这,这是女子的物件!是谁的!”
姚黄觉得有些眼熟,看了又看,忽然后背上一阵冷意冒出来——这香薰球上的方连续合欢花样她曾见过的,倘若她没记错,当初王妃就是拿了这样一只银香薰球为信物,定下了世子与周家姑娘的亲事,也就是说,这香薰球是如今的世子妃之物!
赵燕妤倒不知道这件事,只是认准了这香薰球是女子之物,想想阮麒竟将别人的东西用这样精致的雕漆盒子存了放在书房里,顿时怒火直蹿。再看这香薰球表面十分光滑,显是时常摩挲把玩,略向身下的竹躺椅一看便明白过来,阮麒这是时常坐在此处,顺手就能拿出这香薰球来,可见这香薰球的主人在他心中必然记忆深刻。想到此处,赵燕妤恼火地将香薰球往地上一摔,想想又捡了起来,边往外走边厉声道:“把蝶语和蝉语给我叫来!”
姚黄满身冷汗,想劝又不敢劝,只得叫人去把蝶语和蝉语传了过来。这两个丫鬟自打赵燕妤进了门就小心翼翼的,此时被传了来,进门就见赵燕妤脸色黑如锅底,不由得腿都有些软了。因知道这位世子夫人身份高,虽然她们是打小儿伺候阮麒的,但倘若被打死也只是她一句话的事,故而两人连头都不敢抬,战战兢兢道:“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赵燕妤看见两人秀气的面庞就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跪下!掌嘴!”
两个丫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却也不敢违拗,只得双双跪下,左右开弓自己抽了自己十几记耳光,赵燕妤才叫了停,厉声道:“平日小书房里是谁伺候的?”
蝉语年纪略大些,颤声道:“奴婢们是轮流去伺候的,每十日换班。还有四个小丫鬟是每日轮班。”
赵燕妤将那已经被摔瘪进去一块的银香薰球亮出来,冷声道:“这个是谁的!”
蝉语和蝶语对此事却是不知道的。当初阮麒让乔连章去拿了香薰球,并未给第三人看到就藏了起来。后头事情虽然闹了出来,却是在阮海峤的院子里闹的,事后阮海峤严令不许传出去,因此连这两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也不知道阮麒究竟是为了谁挨打,更没见过这香薰球了。此时见赵燕妤问,两人都茫然地摇了摇头。
赵燕妤哪里肯信她们不知道,见两人一起摇头,顿时大怒:“拖出去,在院子里给我打,打到说实话为止!”
几个婆子上来,把连声喊冤求饶的蝉语和蝶语拖了下去,按在春凳上就抡着板子打起来。正打得鬼哭狼嚎,阮麒一脚跨进院子,看这一片混乱不由得变了脸色:“这是做什么!”
蝉语蝶语已经挨了好几板子,蝶语娇弱,已经昏了过去,蝉语勉强支起上半身哭道:“世子救命,少夫人要打死奴婢们呢。奴婢们真不知道那个香薰球是谁的呀!”
阮麒目光一转,就看见了赵燕妤手中的银香薰,脸色立时变了:“谁让你胡乱动我的东西!”
赵燕妤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胡乱动你的东西?我就是动得太少了,竟不知道你在书房里还藏着这些东西!到底是哪个贱…人的!”
“你住口!”阮麒一步上去将香薰球夺了下来,转头对院子里吼道,“把她们两个抬回房去,请郎中来!”
“谁敢!”赵燕妤也拔高了嗓门,“没有我的话,谁让你们停下来的?继续打!今天就是打死这两个丫头,我也要知道这东西是哪个贱…人留下来勾引你的!”
“你够了!”阮麒沉声低喝,“不过是个香薰球,她们根本不知道,你打她们做什么!”
“哟,你心疼了?”赵燕妤冷笑起来,“不过是两条贱命,打死了又怎样?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东西明明是女子用的,是哪个小贱…人给你的定情信物吧?合欢花?怕是哪个烟花之地的——”
啪地一声脆响,打断了赵燕妤的话。姚黄半张着嘴,看着赵燕妤脸上迅速浮起来的一个巴掌印,想惊叫却叫不出来……
☆、164 不了了之埋隐忧
英国公府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绮年还在兰亭院里跟李氏说话呢:“世子今日衙门里有事;要到午后才能过来给舅舅拜寿;叫我先把寿礼替他送了。”赵燕恒知道吴若钊喜欢书法;特地寻了一盒好墨来。
李氏满心欢喜地接了:“做什么这样客气。”拿出一封信来,“这是你表哥写来的;你表嫂生了个儿子!”
“真的?太好了!”绮年这一阵子忙乱着,连韩嫣的产期也忘记了,连忙拿过信读起来。
一般家信都是韩嫣写的,只这封是吴知霄的手书,且字迹比起平常竟有些潦草,可见写的时候心里十分兴奋,急不可待地要将这消息告知家中。里头写着韩嫣于九月三十产下一名男婴,六斤三两;如今取个小名就叫秋哥儿,等着让父亲赐个大名云云。
绮年把短短一封信读了两遍,埋怨道:“表哥也不写清楚些,孩子长得像谁,表嫂身子好不好。”
李氏失笑道:“必是孩儿落地就写信来了,刚生下来的孩子,哪里能看得出长得像谁。”又看看绮年的面色,关切道,“方才进门就看见你气色似乎不如从前,可是出了什么事?”见绮年支吾,把脸一沉,“有什么事还不能跟舅母说的?”
绮年想想吴家也是在太子这条船上,有些话倒也不必瞒着,李氏也必然都知道了的,便靠在李氏身上,捡能说的话说了些,只没说清明也是郡王府出去的。李氏听了也有几分惊讶:“洛承徽居然是你们府上的人?这也不关你事,太子妃原是知道她的身份的,且自打她入了宫,你又不曾与她来往。虽说这事有些尴尬,但太子妃是明白人,分得清轻重,断不会迁怒。”赵燕恒是支持太子的,金国秀怎么会为了一个奴婢出身的妃嫔坏了与赵燕恒的关系。
绮年把头歪在李氏肩上叹道:“我只觉得累。宫里这些事几时才能歇下来,过几天平安日子,不用再想着谁在争储,谁要夺宠……”
李氏笑了,摸摸绮年的头发:“傻孩子,宫里的事儿,什么时候也歇不下来的。”她露出一点回忆的神色,“当初啊,舅母也就是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没准比你还小一点呢——宫里头就有了三四位成年的皇子,下头还有几个小的,那时候还有中宫嫡出的太子呢,就因为太子不大成器,争斗就厉害得很了。到舅母嫁你舅舅的时候,你外祖父还不是大学士,但已经在清流中极有名气,那些个成年的皇子,变着法儿的拉拢他。你舅舅是长子,自然也少不了这些事。”
她轻轻笑笑,有几分讽刺:“赵姨娘就是那些人送的。你舅舅的上司在酒席上借酒盖脸,硬塞了来家,我至今不知道是哪位皇子的人。幸而赵姨娘是个本分的,那些人也还没敢弄个细作塞进来,自进了咱们家就老老实实过日子,也还不错。你外祖父呢,只对先帝尽忠,就连赵姨娘的事也特地上个折子说明,就是怕卷进立储的事里把一家人都害了。这一争啊,前前后后就是将近二十年哪!人人都说你外祖父荣耀,又是大学士,又是太子少傅,历经两朝,生荣死哀。可是谁都不知道,那些年家里是怎么提心吊胆过的。也就是今上继位之后,才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结果这没几年呢,新的皇子们又开始了——唉!”
“舅母就没觉得厌烦吗?”绮年着实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只管柴米油盐的李氏会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