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麒瞥了一眼乔连波,见她一手扶着丫鬟一手抚在尚未怎么凸起的小腹上,随口便道:“弟妹有身孕,自然要仔细些才好。”
赵燕妤气得发昏。乔连波有孕,她心里也不无妒羡之意,偏偏逢上太后薨逝,国丧期间断不能有孩子,阮麒已经搬到厢房去住了。本来若是妯娌二人都无孕也就罢了,如今一个已怀上,她却连怀也不敢怀,心里那份不自在就更深了。阮麒偏还说了这话,让她怎能不气?竖起了双眉道:“如此说来,我若没身孕就不必仔细些了?”
阮麒眼看绮年已经跟着李氏进了二门,赵燕妤却还在这里歪缠,迎出来的吴知霆等人上来也不是,不上来也不是,颇为尴尬,不由得皱眉道:“这是在舅舅家里,你安生些罢。”
阮麒自幼就跟着阮老太君常去昀郡王府,那时赵燕妤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娃娃,生得玉雪可爱,虽娇纵了些倒也没人觉得怎样。后头年纪渐长,阮老太君常告诫他要多让着赵燕妤些,故而赵燕妤有刁蛮之处他也能忍则忍。如此十余年下来,倒是越发养成了赵燕妤的脾气,虽则两人成亲之后也未曾改变。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这样的斥责,赵燕妤已是觉得禁受不住,顿时又是恼恨又是委屈,眼圈不由得都红了:“你,你竟——明明是你对我不闻不问,竟还——”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你方才在看什么呢!”
阮麒心里一紧,脸上神色不动:“我何曾看什么,不过是偶然想起营里的事有些出神罢了。表兄们都在,你这样子叫人看了不好,且又是舅舅的寿辰。方才我不曾听见你唤我,快别闹脾气了。”
赵燕妤哪里肯罢休,只是看见吴知霆等人都在近前,知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失态,勉强忍着火气进二门去了。一路越走越想越觉不对,不由得转头问姚黄道:“你可看见世子方才在看什么?”
姚黄确实觉得阮麒似乎是在看绮年,但这话如何敢说出口来火上浇油,便道:“奴婢没有看见世子在瞧什么。世子方升了官职,营里事多也是有的,县主切莫胡乱猜疑,倒伤了夫妻和气。”
赵燕妤哼了一声,恨恨道:“待回了府里再与他计较!”
姚黄听她还不肯放过此事,不由得暗暗叫苦,只是已经进了兰亭院,只得暂时闭了嘴跟着,心想捉了空儿再劝便是。如今国丧,夫妻二人本就有些疏远,若再为点捕风捉影的事闹将起来,只怕就真要相敬如“冰”了。
兰亭院的正厅里满满坐了一屋子的人,颜氏坐在上头,一见乔连波进来,顿时眉开眼笑:“连波儿快到这里来坐,你是双身子的人,必要小心,万不能冻着了。”
严家姐妹今日也到了。严幼芳从前就与乔连波不睦,且选秀之事草草收场,她也未能入宫,心中更是不畅,看着乔连波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与阮盼说话:“那刘承徽不过是个六品小官的女儿,如今出了这事,可见是个没福的。洛承徽就更不必说了,宫女出身,哪里能承得了那么大的福气呢!”
阮盼含笑听着,眼睛却只管跟着儿子转来转去。实哥儿已经一岁多了,生得十分秀气,集中了阮盼与孟烨的好处,如同玉雕的人儿一般。走路也十分小心,虽然已经走得稳当了,仍旧只是规规矩矩地迈着小步子,越发显得秀气。阮夫人一见就爱得什么似的,搂在怀里就不肯撒手了。
绮年在严家姐妹身边坐了下来,与严同芳说了几句话,耳朵却听着严幼芳的话。洛红小产是因在花园中散步遇见了刘承徽,两人一起走了几步,刘承徽却忽然滑倒,仓促之中抓了一把,将洛红一起扯倒了。偏洛红磕在池边的湖石上,不但胎儿不曾保住,自己还险些血崩身亡。虽经御医施针救治过来,却是伤了身子,移到后殿僻静处去静养了。至于刘承徽,虽是她自己痛哭流涕说是路上湿滑才不慎摔倒,又疑心有人故意害她,但查无实证,将她削了承徽的位份,也打发到后殿去思过了。
这刘承徽虽然家世不显,却生得十分娇俏秀美,性子也活泼,太子颇为喜欢她,但经了这件事,宠爱自然也没了。如今东宫里除了金国秀和吴知霞,就只还剩下新指进来的两名承徽,但这二人相貌都不如刘承徽出色,直到如今也未见什么宠爱。东宫之中,又成了当初在皇子府中的情形——太子只在金国秀与吴知霞房中来往了。
☆、163 银香薰再生风波
因兰亭院的正厅都不够大;因此寿宴还是设在了松鹤堂。男女分席;中间用一扇十二曲的镂花屏风一隔;声音听得清楚;从镂花格子里还能看见人,也不过是取个意思罢了。小辈儿们轮流把酒上寿;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
颜氏从头到尾都把乔连波揽在身边,饮食上又格外着意,凡上菜必要看看是不是宜孕妇食用,真是关怀备至。吴府的人早都看惯了,并没人理,赵燕妤就觉得这顿饭吃得好没意思。论理她是县主,就是绮年,如今还没当上郡王妃;也不过跟她是平起平坐的罢了。偏吴家排座次不论品级只论亲戚,她跟着阮夫人坐,乔连波跟着颜氏坐。因满席上只有乔连波一个人怀着身子,便是多照顾些也说不出什么,只好暗自生闷气罢了。
阮盼也跟着阮夫人坐,早看见赵燕妤满眼的憋闷,少不得跟她说说话。只是她自己原带了儿子过来,又有阮夫人有些日子没见着女儿,拉了手嘘寒问暖,也实在顾不上赵燕妤。张沁倒是有心圆转几句,赵燕妤却看不上她的出身,爱搭不理,张沁也就不说了,由着她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去。
绮年坐在李氏身边,见孟涓和吴知霏抢着给李氏布菜,不由得抿嘴笑道:“舅母真有福气,我也给舅母挟一筷子,不然就要被表妹和弟妹比下去了。”
李氏笑得合不拢嘴道:“你们都是好的,快都坐下自己用饭罢。”这个庶子媳妇她娶得十分趁心。孟涓虽然是在永安侯夫人身边娇宠着养大的,但永安侯府嫡庶分明,永安侯夫人虽疼这个庶女,名份却是说得明明白白的,因此孟涓嫁了过来并不拿乔,老老实实地伺候李氏。李氏又是向来不会刻薄儿媳的,自然处得好。
孟涓也抿了嘴笑道:“表姐拿我打趣儿呢,母亲不罚她儿媳就不依了。”她在嫡母膝下长大,极是会看眼色撒娇的,知道李氏喜欢她,时不时的撒个娇儿,倒更显得亲近。
果然李氏听了就笑起来:“可罚你表姐什么好呢?”
绮年于是也一头扎在李氏肩上:“舅母有了儿媳就偏心了,我也不依。”惹得吴知霏也靠过来,腻在李氏身上。
李氏心花怒放,摸着吴知霏的头发笑道:“眼看着也是要出嫁的人了,还这样儿。”吴知霏的婚期本都定了,太后这一殁了,倒累得她还得往后拖一阵子。
赵燕妤在桌子对面坐着,看着这三人跟李氏腻歪,虽然满心的不屑,却也不由得转头看了阮夫人一眼,却见阮夫人只顾着跟阮盼说话,连看都没看她,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原本她与阮夫人是不亲近的,阮夫人虽是正经的国公夫人,却没生儿子出来,不是亲婆婆,自然就疏远些。可是如今见了孟涓跟李氏这样的亲热,她又觉得心里发酸。想她自幼就是要有什么有什么,如今出了嫁才知道与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大不相同,就连阮麒也不像从前那样对她容让体贴了。总算她知道这是在别人家里,心里虽抱怨,脸上倒还没露出来,勉强挂着笑容熬了几个时辰,直到阮夫人告辞,才算松了口气,跟着起身。
颜氏还拉了乔连波的手,仍觉得有话没说完,想了想又看着阮夫人道:“连波这是头一胎,她年轻没经过事,你千万要照看好了才是。”
阮夫人有几分不耐烦,却不好露出来,敷衍着答应了。颜氏又亲自送到松鹤堂门口,眼看着走了才回屋里坐下。剩下众人都是识趣的,见颜氏露了疲色便也起身告退,或者各自回家,或者随着李氏去了兰亭院说话。
颜氏毕竟是上了年纪,说了这半日的话也觉得浑身都酸疼,到了炕上歪着,叫人过来捶腿。琥珀已经嫁了人,但因服侍颜氏惯了,还叫进来做了松鹤堂的管事媳妇,此时换了妇人的发式,脸也比从前圆润了些。按说这捶腿的事儿该是丫鬟来做,琥珀却遣了小丫鬟们,亲自过来伺候颜氏。颜氏半闭着眼睛养了会神,才睁开眼睛看看琥珀:“今儿怎么你来做这活计?”
琥珀陪笑道:“怎么不是伺候老太太,奴婢从前就是做惯了的。今儿老太太说了这些话也累了,奴婢怕小丫鬟们手劲不够不能解乏呢。”
颜氏点了点头,想起乔连波不由得又露了笑容:“是说得多了些,连波这是头一胎,她不懂,我自然要多说些。对了,翡翠和珊瑚那俩丫头呢?该嘱咐她两个好生伺候才是。”
琥珀低声道:“老太太忘记了?珊瑚被表姑奶奶配了人了。翡翠今儿倒跟着来了,因屋里人多就没进来。说起来,翡翠跟奴婢一般大,也该放出去了。”其实翡翠是去悄悄找了她,求她在颜氏面前替她说说话的。
颜氏哦了一声道:“我的记性竟平常了,是了,这事也是说过的,记得听说是嫁到外头去的?”
“是国公府那边苏姨奶奶的娘家侄子,听说——”琥珀咬咬嘴唇,还是道,“听说那人很不好,珊瑚嫁过去没少挨打,这才没半年就瘦得脱了形了……”翡翠就是看见了珊瑚的下场,心里才害怕起来。她今年也二十出头了,乔连波也没说要替她物色个合适的人,心里总是不踏实。可是国公府里的下人她又不熟悉,要她自己找个人嫁了也找不出来,只得来求琥珀在颜氏面前说说话,能否看在她伺候乔连波这些年的份上,借着乔连波有孕的喜事,让她回吴家来配人,至少吴家这些下人都是规矩的,嫁了哪个也比珊瑚的下场强。虽说她是乔连波的陪嫁丫鬟,但颜氏若开口,乔连波自然会把她送回来的。
颜氏半晌没说出话来。琥珀这样说,她倒也想起来了,当初珊瑚好似还来她面前哭过说不嫁,只是她没放在心上,也没耐烦听完珊瑚的话就打发了。一个丫鬟,还不是主子替她配了谁就嫁给谁么?既是乔连波做主答应的,她就没有不嫁的余地!只是没想到,嫁的人竟这样不好……
“怎就嫁了苏氏的娘家人——那样的狐媚子,能有什么好亲戚!”
琥珀低了头,细声道:“是表姑奶奶做的主……”
颜氏猛地皱起了眉:“嗯?”
琥珀头埋得更低:“确是表姑奶奶做的主,珊瑚原本是不愿的。”
颜氏又是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良久才道:“连波定是不知情的——”有些焦躁起来,“珊瑚那丫头也是,既肯嫁了,就该好好过日子,这嫁去人家家里做媳妇,哪有不吃苦的!何况,也未必有你们说得那么厉害。”
琥珀听得心都凉了,又不敢硬着来,只得道:“翡翠说,苏姨奶奶仗着是姑爷的生母,很是难说话,表姑奶奶性子又好,没奈何珊瑚只得嫁了。如今翡翠年纪也不小了,万一苏姨奶奶再生出什么主意来——翡翠只求老太太的恩典,也免得万一出了事表姑奶奶在里头难做。”
最后这句话倒是说到了颜氏的心坎上,眉头却又皱起来:“可连波这会儿正有身孕,若是离了翡翠,只怕别人伺候得也不周到。”
琥珀听她口气松动,连忙道:“奴婢倒有个糊涂想头儿,老太太给她指个人,先把这事定下来,等表姑奶奶生产了再叫翡翠出来嫁人便是。横竖她说定了人家,再怎么也不能变了。”
这个颜氏倒觉得可以,想了想便道:“既这么着,我那铺子里有几个大伙计,改日叫人送进名单来我瞧一瞧。”
琥珀大喜,连忙替翡翠磕头谢恩,心里不免又想到珊瑚,暗暗地叹气。若是没有珊瑚的凄惨,颜氏也未必肯替翡翠做这个主。想当初珊瑚是自己想着法子陪嫁到郡王府去的,如今看看陪着周表姑娘回来的那几个,如鸳如燕就不说了,单说如菱,陪过去的时候只是瘦伶伶的一个小丫头,如今几年过去身条也长开了,模样也齐整了,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连自己都跟不上。一样是这府里陪嫁过去的,如今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能说是命了。
乔连波并不知道翡翠背着她偷偷去求了琥珀的事,坐了马车一路回到国公府,就觉得胸头有些作呕之感。说起来她早就出了三个月了,可是仍旧会有孕吐,实在是受罪。阮夫人心里还想着女儿和外孙,随口道:“快回房去歇着罢,老二搀着你媳妇点儿,晚上不用过来请安了,养胎要紧。”
乔连波含羞带怯地告了罪,随着阮麟回房去。一到门口,画眉和黄莺就迎了上来,画眉忙伸手来扶乔连波,黄莺却迎到阮麟身边,眉眼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