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盼闭目半晌,长长吐了口气:“倒杯温水来我喝罢。茶虽清心,这些日子喝了倒不大自在。二爷既过去了,必然吃了酒才回来,你先把醒酒汤备下,再备几样爽口小菜。”
飞虹忙下炕去准备,口中笑道:“奶奶这样的体贴,二爷哪里不知道好歹呢,奴婢瞧着二爷也并没把卧雨放在心上中。”
阮盼苦笑一下,心想没了一个卧雨还有别人,这样的名士“风流”气,怕是没个头了。不愿再想,侧身躺下,不一会儿倒朦胧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醒,直到天色黑了,前头永安侯夫妇都回来了,孟烨还不见回来。阮盼心里疑惑,巴巴一直等到亥初才听见孟烨的声音,忙上去迎。才一走近就闻着一股酒气,险些又吐了。
孟烨也知道自己身上酒气熏人,忙退开叫飞虹道:“快扶奶奶到里屋去,我这里沐浴了再过去,叫奶奶放心,并没多喝酒,原是在身上泼了些。”
阮盼这才放心,自在屋里坐着,叫碧玉将备的醒酒汤并些小菜粥汤都摆上来。一会儿孟烨沐浴出来,挥退了伺候他的通房丫鬟绿绮和冰弦,走进屋来笑道:“叫你久等了,这样晚了,你该先睡才是的。”
阮盼陪他在桌边坐了,轻笑道:“下午睡了一会儿,这时候倒也不困。怎的父亲母亲早就回来了,二爷却这般晚,想是去闹洞房闹得忘了时间罢?”
孟烨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古怪,叹道:“再别说了,这洞房还真是闹得不轻。二弟也不知是怎么了,席上不用人灌,自己酒到杯干的倒喝醉了。”
新郎揭了盖头出来敬酒,自然是人人都要灌的,但为了洞房花烛,自然也不会真往醉里灌,新郎自己也是能躲则躲的。阮盼不由笑道:“别是装醉罢?”
孟烨连连摇头道:“足足喝了一坛子,当真是醉了。”想了想,挥退了丫鬟们,低声向妻子道,“只怕今儿晚上洞房都不能进,我走的时候,还在书房醒酒呢。”
阮盼大为惊讶:“怎么就喝成这样?”
孟烨摇头道:“真不知是怎的了,人劝喝,人不劝也喝,到后头都劝他别喝了,他自己反来敬人。洞房那边——我们没去闹成,自己倒闹起来了。”
阮盼诧异道:“谁闹?”
孟烨苦笑道:“没有新郎,我们怎好进去的?只是听说似乎是县主一来就发落了一个丫鬟,好像叫什么红玉的。”
☆、128 新婚劝和不劝离
英国公府的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郡王府。赵燕妤嫁过去的第二天;陪嫁的姚黄就回来送信了。
因为赵燕妤身边的丫鬟都被打发了两拨;所以秦王妃虽然给她陪嫁了四个大丫鬟;仍旧觉得不放心,干脆把精明能干的姚黄也给了她。这才新婚第二日;姚黄就回来了,可不把秦王妃骇了一跳么?
“姑爷昨晚喝得烂醉,歇在小书房的……”姚黄本不想回来。再怎么在家里尊贵,嫁过去做了人家媳妇也要受点委屈的,除非你是公主。自然了,洞房花烛夜丈夫喝得无法圆房确实不是件好事,但成亲第二天就派丫鬟回家告状,这行为也实在欠妥。但是姚黄不过是个丫鬟;赵燕妤在家里就娇养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若不是姚黄劝着,怕是自己就打算跑回娘家来了,姚黄也只好回来报信。
昀郡王眉头一皱:“大喜的日子,被人灌醉了也是有的,虽说歇在小书房不大妥当,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昨日女儿出嫁,秦王妃哭成那样儿,他看着也可怜。虽说前些日子闹了好些事,春闱小儿子又不争气,但毕竟是心悦多年经了层层波折才娶进来的人,这些日子也还安生,那从前的情分也就渐渐浮起来,少不得在秦王妃屋里歇了,安慰她一番。结果这歇得好,一早就见姚黄回来,还道是出了什么大事,原来却是为了这个。
秦王妃却不这么想,反驳道:“王爷不知道女人家的苦处。洞房花烛夜就歇在小书房,岂不是给妤儿没脸?王爷不晓得那些下人们,牙尖嘴利,哪一个是省事的?英国公府近千的下人,日后妤儿当家一一都还要想办法降服,这会儿听说头一夜世子就没在房里歇,还不定嚼说成什么样了呢!”说着便哭起来,“亲家到底是做了些什么?便是喝醉了,也该往喜房里去歇,睡在小书房里算什么!我可怜的妤儿,进了门就被人这样的打脸,后头日子可怎么过?”
昀郡王心里对阮麒也有些不满,但女儿嫁出去了就是人家的媳妇,日后少不得要受些委屈,若是头一天就闹起来,惹得公婆不喜欢,将来少不得受的委屈更多。便耐了性子道:“你也莫要哭了,这事虽不好,想来也是少年人一时贪杯过量,待他醒了,自然给妤儿赔不是的,也就罢了。”
姚黄低着头没敢说话。其实据她当日悄悄往前头宴席上打听的消息,说是阮麒不用人灌,自己就喝了个烂醉。到后头朋友们看着不对,倒都反过来劝他别喝了,他只是不听。这事儿她打听了之后本也没敢跟赵燕妤说,想不到陪嫁的那个大丫鬟春卉,想是从下头挑上来的,巴不得要讨赵燕妤的信任,竟然也把这事打听了来,直接告诉了赵燕妤。当时赵燕妤就恼了,待英国公府里的下人们散了,起身就往小书房去,她拦都拦不住。若非如此,也撞不上那个叫红玉的丫鬟。
秦王妃拭着泪道:“若照王爷这般说,倒也还好。”问姚黄道,“姑爷可给县主陪了不是?”
这下姚黄想不说都不行了,只得把头深深埋下去:“县主听说姑爷喝醉了歇在小书房,就想去给姑爷送碗醒酒汤,谁知道——”
昀郡王微微皱了皱眉。若说新娘子去给丈夫送醒酒汤,似乎略有些不合适。到底是才进门的新媳妇,合该一步不多行,一语不多说的,哪里有反而奔着丈夫去的呢?但仔细说来,到底也是妻子关心丈夫,也没有什么不应该的,因此话到嘴边仍咽了回去。却听姚黄吞吞吐吐,不由得有些不耐:“怎样了?”
姚黄低头道:“去了之后,却有个丫鬟在那里伺候姑爷,瞧着妖妖调调的,跟姑爷——”
“什么?”秦王妃气得脸都白了。新婚夜女婿不进洞房,却跟丫鬟调笑?气得直站了起来,“我去寻那小子!”
“王妃——”姚黄膝行一步拦着秦王妃,“当时姑爷喝得烂醉,并不知什么人在旁,是那丫鬟不正经……”后头的话又难说了,“县主……县主当时大怒,叫人扇她的耳光,她就叫着姑爷救命……县主就更怒了……□云和春卉打了她八十耳光……”
八十耳光,脸也打破牙也打松了。秦王妃知道这个,心里的气才稍稍平了些,冷笑道:“打得好!”
昀郡王却皱起了眉:“是姑爷的通房丫头?”
姚黄心想这才问到点子上了呢,把眼一闭道:“并非是姑爷的丫鬟,是国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叫红玉的。”
秦王妃登时愣了。这儿媳打了婆婆的贴身大丫鬟,这算什么!
“胡说!国公夫人的丫鬟怎会跑到姑爷的书房去?”秦王妃脑海里灵光一闪,顿时阴了脸,“莫非是国公夫人让她去伺候姑爷的?”毕竟阮麒不是阮夫人生的,听说也素来不得阮夫人的眼,没准就是阮夫人弄了个丫鬟去离间小夫妻两个!
姚黄低头道:“闹得动静太大,国公爷和夫人都来了。夫人一来就说那红玉是私自跑来的,立刻就叫拖出去打死。红玉就死拖着姑爷喊救命——奴婢看,实在不像是国公夫人让她去的。”倘若真是被阮夫人派去的,那时候反而要被阮夫人打死,理应向阮夫人或是英国公求饶才是,怎么会只死拉着阮麒呢?
秦王妃气得面青唇白,咬牙道:“那姑爷说什么?”
“姑爷烂醉如泥,闹都闹不醒。国公爷叫用冷水泼,虽睁了眼也混混沌沌的……”姚黄越说声音越低,“国公爷恼得不行,叫上家法,却有个姨娘冲进来抱着姑爷哭,不叫打……听说是姑爷的生母苏氏……最后还是夫人叫把红玉拖出去发卖了,把苏氏撵了,最后姑爷仍是歇在小书房。因泼了冷水,今儿一早有些发烧,奴婢走的时候……县主还没去给公婆敬茶……”
“胡闹!胡闹!”昀郡王顿足拍案,指着姚黄,“你回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立刻叫燕妤去给公婆敬茶!”
姚黄嗫嚅道:“奴婢也是这样劝县主的,可是——可是姑爷确实未起,县主若是自己去敬茶,那也太……”赵燕妤自然是抵死不肯的,差点就甩袖子直接回娘家了。
昀郡王也说不出话来。新媳妇自己去给公婆敬茶,确实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可是若是不去,那还不乱了套?不圆房,不给公婆敬茶,那虽然拜了天地,其实也还不算阮家的儿媳呢。
“我这就过去!”秦王妃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真是欺人太甚!”
“你坐下!”昀郡王一拍桌子,“嫁过去就是阮家的人来,你去做什么?”本来这件事完全是阮麒没理,但是被赵燕妤这么一闹,本来有理也变没理了!若是聪明的妇人,借着这机会笼络了公婆,日后阮麒再怎么样,上头还有父母压着呢。偏偏赵燕妤不忍这口气,生生把辖治丈夫的好把柄给闹没了。
“王爷!”秦王妃也急了,“难道就让妤儿这样的受委屈?当初真是看走了眼!阮麒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他能平级袭爵还是我们郡王府出的力,如今竟然——”
“住口!”昀郡王一阵头疼,“你怎么糊涂了?”
秦王妃被他一喝,冷静了几分。阮麒平级袭爵这事儿确实有郡王府的功劳,但若赵燕妤拿着这事儿去压阮麒,那就要糟糕。
“你不能去。”昀郡王沉声道,想了一想道,“叫世子妃过来。”到底是自己疼爱的女儿,这件事又是阮麒失礼在先,也不能放着不管。
绮年一听昀郡王来叫,就知道没有好事,一边起身一边对如鸳叹了口气:“瞧着吧,我又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了。”这边是公婆,那边是姨父姨母,最要紧的是,赵燕妤根本不是个听话的。
昀郡王果然未出绮年所料:“你过去瞧瞧,若燕妤还未去给公婆请安,务必叫她过去!”看了长媳一眼,能将自己丈夫攥得紧紧的,必然也能教赵燕妤怎么做的吧。
“儿媳定会好好劝三妹妹,只是——若是三妹妹一时拧不过这个劲儿来……”有人劝,也要有人听才行,她总不能硬押了赵燕妤去请安。
“告诉她,若是不听,我也没她这个女儿了!”
得,坏人都是她来做……绮年很想望天,就赵燕妤被娇养的那个脾气,昀郡王这句威胁多半起不了什么作用。毕竟也不过是说说罢了,要怎么实行?难道昀郡王真会去宗人府把赵燕妤的名字从玉碟里除了去不成?
“儿媳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这真是最常见的套话了,凡是说这样话的,都是明知道不当说也要说的。
“什么话?”昀郡王真是被儿女们搅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这个刚闹出找人替写功课,那个就掌掴了婆婆的丫鬟,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秦王妃一眼,这些年贤名在外,怎么把个女儿教成这样?
“儿媳想问问姚黄,从前边宴席上打听来的事,是不是全都告诉了三妹妹?”
姚黄微微一颤,低头道:“奴婢并没有说,是春卉说的。”
“为什么你没有说呢?”
姚黄把头垂得更低:“奴婢怕县主听了生气会闹起来,所以……”
绮年转向昀郡王:“儿媳觉得姚黄这样才是稳重的,知道什么对三妹妹是好,像春卉那样的,看起来忠心不二,可是这种时候不劝着三妹妹,反而挑起火来,实在是——”
“你去,把春卉带回来。”昀郡王冷冷地说,“姚黄赏银一百两,以后妤儿那边的事,你务必好生劝着。再有哪个丫鬟不劝着主子反而生事的,立刻发卖了!”
“是。”绮年带着姚黄退出来,换了衣服出门,在马车上才细细地问,“书房里那事,红玉到底做什么了?”要是阮麒已经醉成一滩泥,红玉还能干什么呢?
姚黄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姑爷睡在床上,红玉坐在床边上瞧着姑爷……”
“姑爷醉了,自该有自己的丫鬟伺候,她们呢?怎么倒是夫人身边的丫鬟跑了来?”
姚黄摇摇头,这她就不知道了。
绮年叹了口气:“到了国公府,你只跟我一起,劝着三妹妹去给公婆请安。想来你也知道,三妹妹并不愿听我的话,只是这事关系到她自己日后在婆家如何自处——我若劝不住她,不过是被父王训斥几句,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她自己,你可想明白了?”
姚黄点点头:“奴婢知道。”她是赵燕妤的陪嫁,赵燕妤过得好,她才过得好,所以她并不能怂着赵燕妤随心所欲地摆威风,该先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