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宫里大姑娘捎信来,老太太请老爷去松鹤堂呢。”碧云奔进来,有些气喘道,“听说是为着二姑娘的亲事。”
吴若钊呼地站起来:“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松鹤堂!夫人,将全家都叫过去,孩子们也都去!”
松鹤堂里,颜氏看见孙子孙女们也都进来,尤其看到绮年,不由得微微皱眉:“说了是雯儿的事,又让孩子们过来做甚?”其实她是不想看见绮年,心里总有些发虚。毕竟这个外孙女再不亲近,也没有什么过错。
吴若钊冷冷道:“一会儿子还有别的事要说,索性叫了他们一起来。”转向吴若铮道,“二弟有什么事,说罢。”
吴若铮夫妇也知道了乔连波和绮年被偷梁换柱的事,见吴若钊满脸的隐怒,对看一眼,便叫上墨画来。墨画行了礼,低头道:“是太后的意思,叫我们侧妃递话儿回家来,说是替永顺伯挑中了二姑娘,娶进去是正经的二房,生了儿子就扶正。”
站在最后头的孙姨娘登时两眼放光,虽忍着未开口,两脚却不由得在地上踩来踩去。吴若钊瞥了一眼低头端坐的吴知雯,冷冷道:“侧妃答应了?”
墨画忙道:“我们侧妃只是姐姐,哪里能替二姑娘做主,也对太后说了,只是递个话回来。”毕竟太后如今是她的太婆婆一辈儿,哪里能拒绝呢?想了想,又低声补了一句,“我们侧妃说,这事……二房扶正,总是名声不大好。”其实吴知霞还有一句话——万一生不出儿子来,岂不一辈子是妾?她自己如今做了侧妃,深知那苦处,因此虽然应承回来传话,却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
吴若钊眼角余光瞥见吴知雯表情平静,心里终于有几分满意。女儿有长进了,侄女儿也不是那不明道理之人,他焦躁的心情略微平复了些,点头道:“霞儿说得是,此事不可答应。”
颜氏不禁皱眉道:“这二房扶正也是太后亲口下旨,哪里会名声不好呢?永顺伯也是天家血脉,将来一世富贵尊荣都是有的。”
孙姨娘早急得不行,一听颜氏开口,连忙道:“老太太说的是。必是太后看着姑娘好,才要给永顺伯做这个媒呢。说起来这亲事——”
“住口!”吴若钊不能喝斥颜氏,转将一腔怒火都撒到了孙姨娘头上,“你这无知蠢妇!拖下去,不许再出自己院子,若再多说一句,立刻送去庄子上永远不必回来!”
李氏知道丈夫要发落人,早带了足够多的人手,一摆手,就有两个婆子上来将孙姨娘拖了下去。吴知雯连忙站起身来,想要为生母说情,却被后头的赵姨娘轻轻拉住,示意她不要说话。
颜氏脸上阵青阵红。吴若钊这句“无知蠢妇”简直好像一个巴掌抽在她脸上,不由得声音也沉了:“老大,你这是做什么?孙氏也无非是说了两句,你是雯儿的父亲,不允便不允,何必发这样的脾气。”
吴若钊冷笑一声道:“老太太说得不错。儿子是雯儿的父亲,太太是她的母亲,她的亲事,几时轮得到一个姨娘来胡乱开口了?今年事多,太太略宽厚了些,就纵着一些刁奴在下头胡说乱道,这岂是家宅安宁之相?带上来!”
颜氏一看守角门的那个婆子被拖上来,脸色便难看了,果然吴若钊转头向她,声音略略放低了些,却冷得像冰一样:“请老太太将吴婆子叫出来。”
平日里还呼一声吴嬷嬷,此时却叫吴婆子了,颜氏哪里还会不明白?只硬着道:“老大你这是做什么?”
吴若钊冷冷道:“老太太将吴婆子叫出来,一问便知。”
这会儿事情已经被传到后头去了,吴嬷嬷自知逃不过了,索性一咬牙自己出来:“老奴在这里,大老爷有什么责罚,老奴全领了。”
“好。你既自己明白,我也不必说了。”吴若钊转脸看着李氏,“全部捆了,立寻人牙子来发卖得远远的!”
“舅舅!”乔连波再也顾不得什么,奔出来跪在吴若钊面前,“求舅舅饶了吴嬷嬷罢,她,她也全是为了我。有什么责罚我愿领着,只求舅舅看在她一把年纪的份上,饶了她罢。”吴嬷嬷无儿无女,发卖了真是死都没人送葬的。
李氏瞪了一眼翡翠:“看着姑娘病还未好,地上那般凉,也不知道扶起来吗?”吴若钊不能去跟一个姑娘家计较,只好她出面了。碧云聪明,立刻上去跟翡翠一起将乔连波扶了起来往后头送。
吴若钊淡淡道:“章哥儿也大了,不好再住在园子里了,这就在外头收拾间屋子让他搬出去住罢。虽说亲姐弟,如今按礼也要避避嫌了。”
颜氏这下脸色彻底难看了,厉声道:“我还没死呢,谁敢撵我的亲外孙?”
李氏忙道:“只是让章哥儿住到外头去。如今年纪都十几岁了,亲姐弟住在一起也不合宜了。”
郑氏看得心里舒畅之极,接口道:“大嫂说得是。这哥儿们进进出出的,说出去也不好听,若是再丢点什么东西,真是说不清楚。”她觉得痛快极了。自己丈夫是庶出,有好些事都不好做,可是大伯子是嫡长子,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如今拿出一家之主的款儿来雷厉风行,竟然真是威风。
乔连波在后头哭得晕了过去,颜氏又要忙着外孙女儿,又忧心着外孙,正要破着脸面不许乔连章搬出去,便听外头小厮丫鬟们跑来报喜:“老太太,老爷,二老爷,太太二太太,大喜!”
这小厮一进来,见满屋子哭的叫的,不由得吓呆了。他原是想回来讨个彩头的,却不想撞上了这些事。吴若钊正在气头上,怒道:“谁准你闯到二门里来的?”吓得那小厮扑通一声跪下了。吴若钊正想叫拖下去打,猛然想起一事,“方才说什么?什么大喜?”
小厮这会儿赏钱什么的全不想了,战战兢兢道:“老爷,大喜,两位少爷都中了!”
这句话算是把他从挨板子的危险中救了出来,吴若钊虽对儿子侄儿有几分把握,终究还是悬着心的,此时总算听见今天唯一一个好消息,不由得脸色也和缓了些:“中了第几名?”
小厮这才松了口气,知道屁股保住了,不由得就眉飞色舞起来:“回老爷,二少爷中了二甲第一名!大少爷中了二甲第三十三名。”
二甲第一,那就是传胪!李氏不由得喜上眉梢。原想着在中在二甲上就行,如今竟是传胪,实在有些喜出望外了。郑氏那边,虽然吴知霆名次没有兄弟好,但只要中在二甲上就已经足够,自然也欢喜得不行:“赏,快赏!”
小厮见主子们都欢喜起来,便自动又报告道:“三姑太太家的严表少爷中了武进士三甲第一名。”
三甲……那就是同进士了。虽然武举不比文举那么介意“同进士,如夫人”的说法,但你既能中在三甲第一上,为什么不再进一步中个二甲呢?
不过这都是严家的事了。吴若钊关心另一件事:“苏家公子如何?”
“苏家公子是御笔亲点的状元!”小厮也隐约听到一点苏公子与自家府上表小姐的事,特意仔细看过榜的,十分的与有荣焉,“眼下想必已经在跨马披红游街了呢!”
与他正相反,吴若钊的脸色却不太好看,略一沉吟便向李氏道:“备一份厚礼,我明日便去道贺。”虽然从前都说苏锐有状元之才,但到底是还没中,倚着自己这个做侍郎的舅舅,又有个爱才的名头,将绮年许了也合适。如今却实实地是中了状元,一十八岁的年轻状元,那就抢手得多了,偏偏在这时候,绮年出了这样的事……
英国公府,二十竹板刚刚打完,跪在外头院子里的苏氏尖利的哭声扎得人耳朵疼。阮海峤脸都是铁青的:“叫人把苏氏拖下去!不许她出自己院子!”回头瞪着阮麒,“孽障!你可知罪了?”
趴在长凳上的阮麒勉强喘过气来,在小厮的搀扶下跪在地上:“儿子知罪,只求父亲允我娶了她。”
“胡说!”英国公更要气炸了肺,“你与县主的亲事已然定了,岂有更改之理!来人,给我将大少爷关起来,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许探望,更不许放他出来!”
阮夫人在一边看着,心里痛快极了。这就是阮海峤的好儿子,苏氏生的好孽种!天幸自己的女儿已经与孟家下定了,只要带一份厚厚的嫁妆走,英国公府闹翻天也与她无关了。
阮海峤看儿子这德性也有些无奈,看了一眼阮夫人:“夫人,可否让麒儿纳她做妾?”
阮夫人一声冷哼:“老爷可真会说笑话。我那大哥,自己的庶女,永顺伯看中了,许了伯夫人一死就扶正的,都不许嫁,更何况这是做一辈子的妾。老爷若有这脸面,自己与我那大哥说去。”
“那——让麟儿娶了她?”
阮夫人立刻拒绝:“老爷莫不是真糊涂了,大少爷喜欢的人,倒给二少爷做妻子?难道不怕出家丑?”周绮年跟她一向不怎么对付,更不像乔连波那么好拿捏,她可不是要娶个儿媳妇来对付自己的。
“依着我说,老爷还是安静些罢,把大少爷好生管束管束。我那周家外甥女儿自有我大哥做主,老爷真想补偿一二,就叫二少爷娶了乔家外甥女罢,那孩子如今也被牵连了,好生生的女孩儿,啧啧……”这事还是得办好。乔连章已经被迁到外院了,颜氏愁得不行,只怕日后吴若钊再不肯看顾提携乔连章,力逼着三女儿想办法务必促成这桩姻缘,到时候乔连章就是国公府少爷的小舅子,即便没有吴家,至少还能靠得上阮家。
阮夫人倒是无所谓。又不是她的儿子,娶谁不是娶呢?儿媳妇若肯听自己的,那自然更好。
阮海峤愣了一会儿,想起前些日子苏氏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不由得长叹了一声:“也好,只是夫人你——怕麟儿是庶子,乔家外甥女儿……”
“把麟儿记在我名下就是。”阮夫人心中冷笑,果然还是宠妾的话最管用。
数日之后,昀郡王府。
“苏家当真跟恒山伯府定亲了?”赵燕恒靠在竹椅上,半闭着眼睛晒太阳,听了小厮立秋的话,猛然睁开眼睛。
“是。”立秋觉得主子目中带怒,虽不知道为什么,却也不敢正视,“是郑贵妃亲自出面保的媒。”郑瑾年纪可不小了,脾气又不好,不过她是恒山伯府的嫡女,贵妃娘娘一个出面,就轻轻松松打败了那位周家姑娘。幸而周家姑娘尚未跟苏家正式下定,否则不是更丢脸?不过也怪吴家自己传出来的话,周家姑娘如今的名声也受了损呢。
赵燕恒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去我匣子里把那个银香薰球拿来。”
清明转身去拿了来。赵燕恒握了片刻,递给立秋:“想办法让我那两位弟弟妹妹看见,该说什么你明白?”
立秋愣了一下,随即惊着了:“少爷,少爷你是要——”是要把周家姑娘这事揽上身来?是要——要娶她吗?
赵燕恒此时却觉得身上忽然轻松了许多:“你明白就好。去找找周镇抚,知会他一声,其余的不必多做。我那位好继母必然欢喜我娶一位这样的世子妃。”父母双亡,并无岳家之力可借;出身又低,必然好拿捏。
立秋愣了片刻,拿着香薰球走了。清明默默在旁侍立了一会,低声道:“少爷真要娶周姑娘?奴婢说句大胆的话,周姑娘她——可不似大家闺秀。”
赵燕恒淡淡一笑:“那又如何?大家闺秀——莫非是像秦采那样儿的吗?”
清明默然了。也是,王妃一直想着把秦采说给少爷呢,娶了周家姑娘,总强过娶王妃的侄女儿。只是——她望向赵燕恒的目光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少爷实在命苦,幼年便死了母亲,如今被继母这般逼迫着,连娶世子妃也不能娶一位门当户对的贵女……
不得不说,立秋的动作很快,而另有人比他还要快。
“什么?这个孽障!”昀郡王一掌拍在紫檀木桌上,力道之大,将桌上的茶杯都拍得跳了起来,“叫他去庄子上养身子,他倒好,竟然跑去与姑娘私会!来人,立刻把这个孽障叫来,拿家法来!”
“王爷——”郡王妃连忙拦着,一边拿过昀郡王的手来轻轻揉着,一边对丫鬟们打眼色,“还不都下去呢!谁敢乱传一个字,仔细他的皮!”
丫鬟们自然都很有眼色,悄没声地全出去了,并没人去叫世子或者传家法。郡王妃看着屋里没人了,才低声埋怨道:“王爷这火爆脾气,几时才能改改呢?这么大的声儿,若是被人听去了,还当我又私下里在王爷面前说世子的坏话呢。”
郡王妃今年三十五岁,但保养得宜,看起来还如二十许人,这般眉头微蹙略有几分嗔意的模样,竟然还有些许当年刚嫁入王府的女儿娇态。昀郡王略略有几分恍神,随即不悦道:“谁这么大胆敢说这种话?再者此事岂是小事?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