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日。
但是,即使这样,也无法挽救徐海霞的将来。人家男方通过各种渠道终于打听清楚了,徐海霞跟有妇之夫同居过,还堕过胎,男方二话没说就吹了。
恨得张桂云冲着她三嫂大发牢骚说,你看看他那模样,矮墩墩又黑又胖,像个“大芋头母子”,配海霞不是烧高香了,还是个电大毕业的,有什么可打听的。
她三嫂忙叹着气说:“桂云啊,你也别不服气,海霞那些烂事儿,还真不抗打听的,人家规矩人家的男人可注意这个啦,唉,大姑娘婚前就得注意影响啊。”
“谁说不是,我掐破耳朵嘱咐,可她听吗?生叫她奶奶惯的。”
“就是,你看海燕,丁文革拿着她多好,她怎么就不向她妹妹学呢?”
“唉,三嫂,你别提了,海燕带着孩子回家住了,两口子闹离婚呢。唉!我们家这是怎么啦,怎么净犯男女?”
“根不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对,就是他娘的根不好。”
张桂云心头的火就这样被三嫂扇着风点起来。于是,她又大讲曲莉莉,她三嫂早听木了耳朵。她又改口讲半夜闹鬼,杏花变态,倒把她三嫂听得直咽唾沫,像吃了老干妈辣酱,过瘾得受不了。
张桂云带了一肚子火气,回到家就指桑骂槐找徐治国吵架,抓住一切时机将曲莉莉当成她的左拳头,老杏花变成她的右拳头,向徐治国狂轰滥炸。家里人本来心情都不好,这一弄,饭桌变成了每日战场,不“叮当”点动静就少了道菜。
其实,今天的战火是徐治国自己烧起来的,吃饭时他无意间提起杏花今天一早到单位去找他,问秘书小刘家还可不可以做了,她实在不想回牛西埠。徐治国正要去市政府开会,就批评她不能因为她想去干活就让孩子提前出生吧。张桂云听着听着,白眼珠子又翻向徐治国。
恰在这时,杏花的电话来了,海燕接的,但杏花指名要张桂云亲自听。张桂云推开饭碗,狐疑地盯着徐治国,简直觉得他与杏花早做好了扣来对付她。但是,出乎意料地,杏花绝口没提当保姆的事,却压低了声音告诉她,今天早晨她去找徐治国,她又看见那个说话像凉粉一样的女人了,一身黑衣服,就坐在他车里,她一点没看错……张桂云心里“咯噔”一声,再往下她就听不清杏花在说什么了,捏着话筒,一直到电话里响起忙音,被海燕招呼一声,才回过神来。
回到桌前,她的脸色马上就变成铁灰色,拉耷老长,一直没说一句话。
饭桌上的气氛更紧张了,没有人敢打破沉默。直到琛琛弄洒了一碗稀饭,流了一桌子一地,徐海燕忙着收拾,张桂云才开始指着她外孙大声喝斥:
“你说你什么时候能老实了?这么大个人了还不自觉,别以为你干了什么我不知道,老天爷就站在窗台上看着呢,不是不报,时辰不到!”
琛琛含着一口饭,“哇”地就哭了,喷了一桌子饭渣子。徐治国火了,指着张桂云吼道:“你看看你说些什么?不就个孩子吗?谁能不犯点错?”
“那么你不是孩子吧?快60岁的人了还不老实,回来装得跟人似的,你怎么给小的做榜样?”
“你说话明白点,不就那么点事吗?对,今天曲莉莉上市政府去领奖,搭我的车去,有司机作证,怎么了,犯了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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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有脸提那个骚×,当着孩子的面……”
张桂云舌头上的机关枪又开火了,徐治国气得浑身哆嗦,想反驳,舌根不灵便,说不出话来,只好把饭碗一推,到床上躺着去了。
琛琛在哭,张桂云在骂,海燕在喝斥孩子,徐治国一声声叹息像汽车轮子撒气。徐海霞再也撑不住了,“砰”!把门一关,躲到屋里再不出来。她心里憋了一大口气,听外面“叮当”着收拾桌子,“哗啦”着洗碗,有盘子往灶台上“噔”地一墩,又有瓷器相撞的声音,这就是徐家的小夜曲,是柴米夫妻谱出的刺耳杂音。徐海霞现在不是心急火燎地正朝着这个方面努力吗?
躺在她奶奶的床上,她依稀还能嗅到老太太身上发出的檀香气。老太太生能与婚姻同床共枕,死能与爱情同|穴而眠,这是多么完美的情感人生。与徐焦氏焦素贞有关系的两个男人都早早死了,只留给她无限美好的遐想和回忆。老太太是有福之人,他们徐家是九斤老太后裔,一代不如一代。
嘘!海霞长出了口气,心情依旧沉闷。
她从漆黑的窗口望出去,这里曾是老太太的了望台,可以一直看到徐家小楼,没有任何阻挡。现在因为修桥,高楼全拆了,像一个大陨石坑,只剩七八幢小楼倔强地立在那里,人早已搬走了,没有灯光,等待拆除。小楼四周已经建起了大桥的水泥墩子,正等待现实将历史一并抹去,取而代之。
徐海霞倚着床头顺着她奶奶的视线一直在了望,10点钟过后,家里才安静下来。
“嘘——”徐海燕突然在黑影里推门进来,把食指放在嘴唇上阻止她姐姐说话,她爬上海霞的床,姐妹两个肩并肩靠在一起,屏声静气,听父母房里有压低的啜泣声。
“姐,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海燕尽量压低声音说。
“谁不是这样?”
“你说爸妈这样该怎么办?”
“耗着吧。”
“可是,我好害怕呀,我要和丁文革离婚,这就得长期住在娘家,过这样的日子,这跟我和丁文革在家里怄气有什么区别?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说话呀,你在想什么?”海燕依偎在她姐姐身边,像落水的人抓着了一根岸边的蒲苇。
“我在想,爱情与婚姻,根本就是鱼与熊掌,无法兼得。”
“对,婚姻给了我们一个躯壳,却无法用它装载爱情。”徐海燕突然想起她奶奶的情人锁,那里面蕴藏了多么大的玄机。海霞心有灵犀,也突然像触了电一样,身上一抖,说:
“对呀,奶奶,她的故事,她的情人锁。如果那些都是真的,对女人而言,有个人可牵挂真是幸福啊,哪怕对方并不知道你在牵挂,甚至并不值得你牵挂。奶奶的一生都生活在牵挂里,我好羡慕她,活了一世,结婚、生子、爱情、寿终正寝,该当的角色都当了,该享的福享了,该吃的苦吃了,该爱的爱过了。……唉!我们什么时候能达到她那种境界啊。”
两个人突然间都不说话了,因为她们同时看见,远处的小楼里亮起了一盏灯,其实那是拾荒的盲流打着手电在打扫最后的战场,徐家姐妹却仿佛看到,有个叫焦素贞的女人坐在灯下望眼欲穿,在等待她的爱情回家。
如果不是这个变革的时代,将半个多世纪被锁住的爱情打开,那个叫焦素贞的女人的秘密,会随着她的逝去而变成千古谜题而长眠地下。
海霞姐妹两个坐在她祖先的温床上,像在重新孵化她们的灵魂,她们的血液里流淌着爱的基因,排列着改变命运的遗传密码。60年前那个叫焦素贞的女孩子重新回到她们的床上,她把金锁上的水晶搓成漫天的紫色星光,撒下来,暗示她的后人:
婚姻是物质,柴、米、油、盐,你无法精确测算它们的比重,只要尝过了,就是生活。
爱情是精神,生活因为有她而斤斤计较,而爱恨交织,而千古不灭,这也是生活。
第十七章 同情
徐家姐妹的灵魂再造过程很快就宣告结束,因为张桂云突然嚎哭着扑进每一扇门,打开每一盏灯。
“海霞!海燕!……”
“海霞!海燕!快来人呀,你爸不好了,这是怎么了,快来呀。”
徐治国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左边脸上像有一把钳子使劲地将整个五官和皮肤扯向左边,嘴角歪向左耳,向外流着涎水,连舌头都向左歪着伸出来。
徐海霞赶紧拨120,张桂云和海燕吓得哆哆嗦嗦,不知如何是好。海霞急得跺着脚说:“快给爸穿上衣服呀,救护车马上来了!”可是,谈何容易,徐治国高大魁梧的身体左边身子已完全不能动弹,根本就无法穿上衬衣,张桂云只好用毛巾被把他卷起来,七手八脚抬上救护车,母女三人跟着车呼啸而去。一路上,张桂云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地擦不断,还扯着医生的袖子问人会怎么样。老太太倒下的那一幕曾深深刺激了她,现在她被徐治国再一次吓得魂不附体。
进了医院,马上做CT、抽血、高压氧,张桂云在这里形同摆设,只知道哭,根本帮不上任何忙。海燕猛然想起独自在家睡觉的琛琛,又慌慌张张跑回家。只有靠海霞前后跑得大汗淋漓,又打电话找童大夫联系专家。天亮时,徐治国已脱离生命危险,韦悟陪着童大夫带着心血管病专家来会诊,结果是重度中风。
“以后会怎么样?会瘫吗?会死吗?会植物人吗?”张桂云追着专家不放。
专家停下来,耐心地告诉她,任何危险都有可能,就看恢复得怎么样。能否重新站起来,关键看康复,而且还要防止复发,少受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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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激!张桂云跌坐到木椅子上,她现在才意识到,昨天晚上她做了件多么丧心病狂的事,她在床前哭着数落了徐治国两个小时。然后,像下了必死的决心,她向徐治国郑重宣布:“大国,我想通了,我真的过够了这样的日子,我同意离婚,咱们办手续吧……”话音没落,张桂云就眼睁睁看着她丈夫身子一歪,再没清醒过来。她好后悔呀,禁不住放声大哭。
韦悟帮徐海霞把徐治国安排进病房后,局里的大队探视人马来了,秘书小刘送来了支票,局党委书记和办公室主任提来了花篮,司机从车上卸下一箱箱水果和补品。
徐局长住院是全系统的大事,张桂云接待来宾接待得受宠若惊。因为不论是谁,临走时都要拉着她的手,严肃地嘱托她:“张桂云同志,你辛苦了,徐局长就交给你了。”她恍惚觉得,她丈夫徐治国压根本来就是这些人的,只有倒下了,才是她张桂云的,连这些外人都这样想,她不禁悲从中来。她从来就没真正拥有过她丈夫,他只把她当成模具,磕出了两个女儿;他又把她当成保姆,伺候全家老小。现在,她又成了他的护士,所有的人都把徐治国交给她了,让她依稀体会到妻子两个字的凄楚。
但张桂云的腰杆很快就硬朗起来,因为曲莉莉来了。
她丈夫的老情人曲莉莉来了。这个女人的出现,彻底恢复了张桂云的平衡,简直是自豪。因为,她作为妻子可以守在徐治国身边,而曲莉莉,现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守在她的情人身边,她就是做不到,她没有任何办法做到,她也没有资格做到。
张桂云以欣赏者的眼光,看曲莉莉在病房楼下转了一个下午。在7月的酷暑下,她一会儿在树荫下喝口矿泉水,一会又蹭到楼下手搭凉棚往上张望,一袭黑裙在刺眼的阳光下晃来晃去,像蓝天里乱飞的黑老鸹,手里的鲜花在玻璃纸里一会儿就失去了娇艳。
张桂云从淡蓝色百叶窗的缝隙里一直盯着那个黑影子,那块挡在她和徐治国中间,发作了十年的黑云彩,现在一览无余地暴露在阳光下,无处躲藏,眼瞅着心爱的人躺在病床上,倍受煎熬。张桂云尝到了复仇的快感,她甚至想彻底翻身闹革命,冲下楼去羞辱她一顿,她心里像重新沐浴了一番,清新爽洁,不紧绷。
曲莉莉终于没敢上来,7月的太阳在“流火”,她的世界却开始下雪,张学友不停地在她心里唱着《吻别》:
“我的世界开始下雪
冷得让我无法多爱你一点
冷得连隐藏的遗憾都那么地明显……“
曲莉莉无奈的眼泪滴落在包装鲜花的玻璃纸上,如同融化的雪粒,在与她所爱的男人吻别,她的思念像断了线的风筝,已经飞不进徐治国的世界。
到了下午5点,她的花被小护士捎上来,说是一个朋友送来的。张桂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一把五颜六色的康乃馨的花枝,已被曲莉莉的手心握成墨绿色。徐治国的病房里摆满鲜花,海燕要把这束花用玻璃杯浸起来,但被张桂云粗鲁地夺下杯子,她把花随便往窗台上一扔,她要亲眼看到曲莉莉的心情烂成一摊水。
第二天,花朵已经焉了,失去水分的滋养,完全变成红不红黄不黄的颜色。
第三天,每一朵花都缩成一团,花瓣沿上出现一圈黑。
第四天,所有的花朵都成了黑不黑、褐不褐的颜色,低头耷拉尾地平贴在大理石窗台上。
张桂云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她把残花划拉进垃圾筒,用抹布把窗台擦得干干净净。现在,曲莉莉在她心里彻底死了,她心里晴空万里。再看看躺在床上挂满吊瓶的男人,她终于满意地认为,现在她的丈夫真的完全属于她了,谁也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