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陈松朗,身上已然没了春晓熟悉的药香,取而代之的是他原本的清冽体味,加上些许微醺的酒气,忆起从前的药香,春晓想起当日意欲让自己葬身火海的陈老夫人,不觉眉头微蹙,陈松朗立即觉察,将春晓微微松开,伸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关切问道:“春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他旋即讷讷说道:“可是我身上的酒气令你不快?春晓,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胡乱饮酒了……”
春晓轻轻摇头,迟疑着问道:“松朗,陈老夫人现在何处?还有,听闻你将春华接来了京城,不知他现下如何?”
陈松朗听了低低叹道:“我母亲当日意图加害于你,怎知自己亦被烟气所伤,见我颓唐,也不免心生悔意,故此后来一直缠绵病榻,求医问药皆不见效。恰逢家中有些变故,父亲感慨世事无常,对周边人起了怜惜之心,亲自将她接回松福镇居住,此后反而有了起色,便在那里常住了……”
旋即露出欣慰笑容:“至于春华,你更加可以放心,我接他来京之后,便送他去那最大的武馆习武读书,那里的几位师父见了他的身手根骨,都欢喜得了不得,去年经人举荐参加乡试,竟然一举得中,现下正专心准备日后的会试呢。”
春晓心中宽慰,想想陈松朗一直以来承受的苦痛,又不免心痛万分,遂主动回抱住他,哽咽说道:“松朗,多谢你,这一年多来,也实在苦了你啦……”
夏妙蓉此时走上前来,向着春晓伸出手臂,忍笑说道:“你们说这些体己话,好歹也该拣个清净的所在,这孩子虽是你们两个亲生的,可现下夹在你们中间,便是我这个局外人,看着也颇为碍眼。罢了,孩子我先帮忙带着,你们且回房细说吧。”
春晓听了满面绯红,急忙站直身体,连连摇头:“不不不,多谢姐姐好意,孩子我自己带着就好……”
见她羞涩俏丽,陈松朗不禁失笑,伸手拢拢春晓鬓旁垂落的发丝,柔声说道:“已经当上娘亲的人了,如何还这般容易害羞?早知当日说话如此应验,便该向送子娘娘多讨一个女娃,免得你日后再受苦楚……”
春晓气得一拳打在他的肩头:“你又胡说!你若乐意再生,随便你找谁生去,少拿这些话来打趣我……”
陈松朗赶忙赔罪:“夫人教训的是,请夫人原谅松朗这一次罢,日后若是再犯,要打要骂,任由夫人处置……”
夏妙蓉再也听不下去,揉搓着臂膀说道:“好了!你们两个只管打情骂俏,却不顾旁人听得周身发冷,牙齿都要酸倒了去,春晓妹妹,我既已将你安全送回,现下便可功成身退了罢。”
春晓红着一张俏脸上前,向夏妙蓉深施一礼:“姐姐大恩,春晓铭记于心,日后若姐姐有用到春晓之处,我定会……”
夏妙蓉连忙摆手,将她话头截住:“罢了,罢了,我平生最讨厌这些俗套虚礼,你若真心谢我,便多顾惜自己身子一些,你做饭的手艺恁好,将你那病怏怏的夫君也喂胖一点,免得我看了难过。”
陈松朗此时也上前施礼,朗声说道:“久闻夫人芳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不俗,夫人对松朗一家的恩德,松朗没齿不忘。”
他原本病得形容憔悴,如今相思得解,又意外见到娇儿,登时容光焕发,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兼之年岁渐长,多了些沉稳气度,较之从前,一双眼睛反而更添神采,夏妙蓉仔细端详片刻,也忍不住点头笑道:“方才见你病病歪歪,不免心生嫌恶,如今再看,却也丰神俊秀,算得位浊世佳公子,难怪春晓妹妹如此倾心……”
陈松朗闻言轻笑,恰如清风拂面,扫尽烦忧。夏妙蓉不由转头瞄了女儿一眼,却见她痴痴望着陈松朗,口中喃喃说道:“这整整一年之间,我竟从未见他如此笑过……”
说着,眼中清泪簌簌而下,摇头叹道:“罢了,这一次,宝嫣输得心服口服……”
夏妙蓉拍拍女儿手背,安抚说道:“好啦,你的容貌虽未尽得为娘真传,好歹也算生得不俗,现下又正值妙龄,待我过后耐着性子调教几日,管他什么亲王公子,到时还不任你差遣么?”
她随后看看春晓,蓦地玩心顿起,戏谑说道:“不过现下看来,春晓妹妹也当真好命,眼前这个陈松朗为你看淡铅华不说,门外还有个忠心不二的齐小子乖乖守着,单由外貌而论,这两位都属中上,也算不分伯仲吧……”
春晓听了暗暗叫苦,再看陈松朗,果然当即神色大变,却又顾惜春晓感受,亦不愿破坏久别重逢的欢洽氛围,只是极力隐忍,眼看着苍白了一张俊脸,眉头紧皱,捂住胸口,低低咳了几声。
眼见心上人难过,春晓咬了咬牙,将儿子塞进夏妙蓉怀中,恼怒说道:“姐姐做的好事,若再如此,咱们便将从前的恩情一笔勾销了罢!”
说完,她不顾旁人眼光,上前扶住陈松朗手臂,心疼劝道:“松朗,妙姐姐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气你的,你现下病着,切莫胡思乱想……”
陈松朗忍耐片刻,点一点头,勉强笑道:“我知道,春晓,你放心,有你在我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他轻轻拥住春晓,两人相视而笑,眼中自有说不尽的浓情蜜意,夏妙蓉见了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说道:“嫣儿,阿硕,咱们莫要再在此处碍事,这就回府去吧。”
春晓急忙将陈松朗轻轻推开,他却顺势捉住她的手臂,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中。
陈松朗牵着春晓来到夏妙蓉面前,微笑说道:“吴夫人,我看您与春晓感情甚好,松朗这里又颇为宽敞,夫人不如多留几日,也好让松朗好好答谢一番。”
夏妙蓉闻言轻哼一声:“多留几日?那嫣儿呢,我们母女一别多年,如今终于得见,公子总不忍让我们仍分开两处居住吧。”
陈松朗被她问住,夏妙蓉正自得意,春晓已经抿嘴笑道:“无妨,春晓却是不在意的,我既唤您姐姐,自然便是嫣儿的姨母,她在姨丈家暂住几日,又有何不可呢?”
这下换成夏妙蓉语塞,陈松朗不觉失笑,疼爱地看了春晓一眼,朗声说道:“松朗此前曾在吴大人手下做事,现下春晓又与夫人交好,想来确是有缘。素闻吴大人与您感情甚笃,当日去大人书房听命,亦曾有幸见过夫人画像,大人情深,可见一斑,如今夫人回转,想来他心中必是欢喜得紧,是走是留,全凭夫人做主,松朗听命便是。”
夏妙蓉只管瞪着春晓,咬牙说道:“见了情郎,便将咱们姐妹往日的情分尽数忘了,现下还带着他来一同奚落于我,你这丫头好没良心!罢了,所谓小别更胜新婚,我也懒得与你们小夫妻计较,嫣儿,阿硕,咱们走罢!”
第一百零五章 小别新婚
说着,夏妙蓉将孩子仍送回春晓怀中,板着脸拂袖而去。见她当真气恼,春晓跟在身后一路小跑,好容易撵上,低声劝道:“姐姐且慢,来了这半日,好歹,好歹坐坐再走罢……”
她本就虚弱,现下怀抱孩子跑出一段,不免有些气息不稳,夏妙蓉心中不忍,只得停下脚步,陈松朗也赶忙过来扶住春晓,接过孩子抱着,心痛说道:“春晓,你一路辛苦,也该好好歇歇,音羽现下仍在府中,后来又从松福镇的老宅子处唤来了喜琴和乐筝,另外尚有一位嬷嬷帮忙打理琐碎事务,不如先将卫儿交给她们照看吧。”
春晓闻言一惊,想起徵韵当日所作所为,不由连连摇头,陈松朗轻叹一声,低低说道:“春晓,我知你心中忧虑,但那音羽自小在府里长大,她的兄长亦与我交好,与徵韵情形大不相同,那日之后,我已然将府里的家丁仆妇尽数清整过,留下的都是可靠之人,你尽可放心……”
春晓这才迟疑着缓缓点头,陈松朗将音羽唤来,周详吩咐一番,音羽连连答应,抱着孩子去了房中。
夏妙蓉此时心思回转,只是一时放不下颜面,冷哼一声,又抬脚向外走去,春晓急忙拉着陈松朗跟上,一直将他们送到门口,歉然说道:“姐姐,今日春晓言语多有冒犯,还望姐姐原谅。姐姐往日的好处,春晓谨记在心,日后定会过府看望……”
夏妙蓉并不答话,顾自下了台阶,旋即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只冷冷说道:“你身子虚弱,记得让他多弄些红枣阿胶给你吃,若要再生,也需等上一年再议。此后你便是他陈松朗的人,我夏妙蓉可是再管不着的了!”
说完,她快步走到车前,将眉头紧锁的齐枫宇赶下车子,又命阿硕将车内的春晓母子包袱细软取出,尽数交给陈龙陈虎,阿艺、素心和其余家仆也急忙跟上,扶着夏妙蓉母女登上马车,吴宝再看陈松朗一眼,强忍泪水,俯身进了车厢,再不回头。
春晓目送车马远去,再看齐枫宇,只见他尴尬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急得满脸通红。
春晓轻叹一声,正欲上前,陈松朗已经牵着她向齐枫宇走去,恳切说道:“枫宇兄弟,这些时日有劳你了,咱们进去说话吧。”
齐枫宇看看他们十指紧扣的双手,苦笑答道:“罢了,你们久别重逢,想来自有许多话说,何况我心中牵挂红宝,原也想着早些回去探望,陈公子,春晓妹妹,齐某就此告辞。”
春晓心中不忍,柔声劝道:“齐大哥,你一路辛苦,好歹在此休整几日罢。我与红宝数年未见,心里也甚是挂念,再说秦先生那边,也需有个交代才是,待我……”
刚说到此处,陈松朗忽然手上加力,春晓吃痛,再看他时,却见他面沉似水,竟是已经恼了。
春晓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陈松朗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春晓,你若想回梅林镇,自然有我陪你同去,就不必劳烦齐兄弟了罢。”
齐枫宇有些黯然,旋即打起精神,勉强笑道:“陈公子所言甚是,春晓妹妹,咱们,咱们就此别过……”
他转身要走,陈松朗却上前一步将他拦住,露出些许古怪神色,戏谑说道:“齐兄弟且慢,回乡之前,还请先将此前在这京中欠下的风流债还清了吧。”
春晓听得一头雾水,齐枫宇也微微一怔,旋即颜面红透,急急反驳:“陈公子莫要乱说,当日,当日我与潋滟姑娘虽然共处一室,却从未越矩,又何来这风流债之说?”
春晓此时恍然大悟,想起齐枫宇当日言语,不由心中感慨,柔声说道:“齐大哥,春彩妹妹自幼丧父,身世凄惶,如今她既倾心于你,还望大哥真心相待……”
听春晓如此一说,齐枫宇更是急得跳脚:“春晓妹妹,你如何也跟着他来说笑,我,我与春彩姑娘当真没有什么啊……”
春晓被他说得糊涂,转头看看陈松朗,却见他微笑摇头,轻声叹道:“也罢,齐兄弟既然这样说,陈某也不便勉强。但你既已来京,不妨去春彩姑娘处打个招呼,也不枉她当日出手相帮,齐兄弟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齐枫宇闻言垂首,思忖半晌,轻轻点头:“也好,如此想来,当日我还从她那里借了一些银钱,现下刚好还上……”
说完,他向陈松朗抱拳告辞,又深深看了春晓一眼,转身快步离去。
目送齐枫宇远去,春晓正有些怅然,陈松朗已经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向自己房中。
春晓羞得连连挣扎,焦急说道:“你快些放我下来,街上的人都看着咱们呢……”
陈松朗凑近她的耳边,低声笑道:“齐兄弟今日必成好事,他都有了归宿,你竟忍心让我独守空房么?”
春晓闻言一惊:“这话怎么说?”陈松朗不再答话,顾自抱着她进了房间,将她小心放在锦塌之上,这才忍笑说道:“夫人好生糊涂,春彩对齐枫宇一见倾心,如今他主动送上门去,以春彩的手段,岂有轻易放手之理?你且等着看吧,不出三日,他们便会上门来认亲了……”
春晓待要再问,陈松朗已经轻轻吻上她的耳畔,低声轻喃:“傻丫头,现下这等光景,你便顾惜我些,迟些再问吧……”
春晓再次醒来,天色已近黄昏,陈松朗正躺在身侧,支起身体痴痴凝望着她。
春晓不及防备,恰好望进他情思涌动的眼中,登时羞得满面绯红,急忙拉高锦被,将身体面庞统统掩住。
陈松朗见状重重叹道:“前次只是不肯给我正脸,今次索性整个人都藏了,姑娘凉薄,当真狠心!”
春晓轻咬樱唇,躲在被中思量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探出头来,在他面上轻吻一下,旋即飞快背转身体,只觉面上作烧,似要着起火来。
陈松朗不觉一怔,接着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