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居雁自觉需要冷静地想一想。她请求云辅从云平昭那边解救沈君昊。看祖父应了,便告辞回了自己的住处。
沈君昊被云平昭叫去,并不是云居雁猜想的那样,因为看到他们在单独说话,故意分开两人。云辅知道内情,也就没有按着云居雁要求,把沈君昊叫出来。
沈君昊虽担忧转运使已悄然来到永州,给白芍告状的机会,但因为他刚与云居雁达成协议,又知她确实很在乎父母的感受,思量再三,也就没有急于离开。而许氏得知丈夫与未来女婿谈了两个多时辰,想着沈君昊早上一力护着马车的坚持,便去与他们说了小半个时辰的闲话,想再看看他对女儿到底是什么想法。
从云平昭夫妇那出来,又按礼向云辅道别,沈君昊离开云家时已是傍晚时分。他叹了一声:“果然还是当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来得轻松。”便直接往知州衙门府而去。
当然,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晚饭时间上门拜访,但他越想云居雁的话越担心。按他的经验,那人每做一件事都是有后招的。这次不可能例外。
一路行至知州府门前,天已经完全黑了。门房一见是他,急忙热情地招呼,告之他们知州大人并不在府上,并让人通知知州的儿子出来作陪。
长顺伶俐地上前与门房套话,这才知道知州大人是在晚饭前匆匆离开的,走的时候还不忘命人去通知手下的其他官员。按门房所说,他隐约听到知州命所有人去城西十里的霍家村汇合。
沈君昊一听便知道坏事了。顾不得与知州府的其他人打招呼,上马就往城西而去。因着时辰晚了,城门已关,必须等主事官员才能开门。再加上城外都是小道,即便他骑的是良驹,也跑不起来。
一番波折后,他终于在黑夜中抵达了霍家村。
说来也奇怪。下午他与云居雁见面时还是艳阳天,可当他从云家出来时,天空已经乌云阵阵。当下,他站在霍家村的村口,天上没有一丝月光,空气中弥散着令人窒息的潮气,树梢完全地禁止,就连树叶也似凝固了一般,四下只能听到秋虫的哀鸣。
沈君昊往黑夜中望去,就见某户人家的院前透出火光,隐约中还有人声传出。伴随着身后的马蹄声,他听到长顺带着哭腔的呼唤。扬了扬手中的马鞭,他待长顺走到跟前,交代了几句,便独自往透出火光的屋子而去。
骑着马走近,他这才看到房子四周围了上百人,屋外不止牵着几匹马,还有官兵守着。见他骑马而来,村民们纷纷猜测又是哪个大官到了。
守在院前的衙役是知州府的人,以前见过沈君昊。见他下了马,他一边示意同僚进屋回禀,一边迎上前。
沈君昊直接把缰绳扔给他,不咸不淡地问:“发生了什么事,知州大人怎么来了此地?”他说得很是随意,早已收了脸上的焦急之色。
衙役牵着马儿,压低声音说:“沈公子,转运使大人突然在这里落了脚。大人也是傍晚才得了信,听说大人途遇喊冤的,匆匆而来。我家大人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告之公子,可公子并不在客栈。”说到这,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沈公子,喊冤的是一名妇人,领着一个孩子,三岁还说不了话,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我家大人赶到的时候,村民们已经听她说了经过……”
“来的是哪位大人?”沈君昊的声音依旧十分平静,心中却已晃过无数的念头。他知道衙役口中的妇人就是白芍,而事情正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衙役把手中的缰绳交给一旁的人,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大人让小的一定要告诉公子,来的是皇上新封的京畿路转运副使齐大人。”
一听是这位齐某人,沈君昊的心重重一沉,他当然知道此人,确切地说,官场之中,没人不知道这位齐大人。说起来,他与云家也算有些渊源。当年,他与云平昭同榜进士,同是未婚,可云平昭凭着出身,样貌,风风光光娶了县主,而他却因为大长公主的一句玩笑话,被先皇远派西北。
第171章 猜忌
关于京畿路新任转运副使齐元祥,沈君昊听闻过他的种种事迹,因此十分担心他的为人。而此人在短短十多年间,能从西北边陲的八品县令,升至正五品的京畿路转运副使,可见手腕过人。
严格说来,沈君昊与他并无接触,但官场之中,只要提起这位齐大人,所有人第一反应就是他的“斐然”政绩以及他在上司面前的恭顺严谨,在下属面前的谦和平易。关于他的政绩以及爱民如子的好名声,明眼人想想就能明白其中的猫腻。但皇上爱听,自然没人敢多言招惹是非。
眼下,齐元祥刚刚升为转运使,永州离京城又不远,他是一定要树立好名声的,因此一定很想“为民请命,伸张正义”。
沈君昊思量间,只见一个中年发福的矮胖子迎了出来。他右脸的那道疤痕随着他的步伐上下抖动,看起来甚是滑稽。
据传,十多年前的殿试,他曾绘声绘色地向先皇描述自己英勇救人的经过,最终落下了那道疤痕。其实那个时候因为他皮肤黝黑,疤痕看起来并不明显。再加上年轻健壮,即便不够高,称不上美男,勉强也算身材魁梧的汉子。可他那么一说,大家反而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道疤痕上。
后来也不知道的,就有人谣传,说长公主对身边的人说:齐元祥单独看着还像个人,可是与云平昭站在一起,往金銮殿上一摆,他就是个歪瓜裂枣。如果把这样的人留在朝堂上,就是有辱国体。这话一出,原本有意招他为婿的人家全都打了退堂鼓。很快。他被派去了西北。
沈君昊不知事情的真假,但单就眼前而言。齐元祥是五品大元,而云平昭只是赋闲在家。显然他并没有因当年的事一蹶不振,反而更加发奋图强。
齐元祥见沈君昊大步向自己走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没半点诧异之色,但嘴上还是惊讶地问:“原来是沈公子。”他温和地笑着,朝四周的人群看了看,说道:“此时天色已晚,您怎么会来了此地?”
“我看天气不错。就出来溜溜马。”沈君昊很随意地回答,朝满是乌云的天空指了指。随即,他的目光扫过屋里的一干人等。人群中,县令面有急色。而知府只是一味低着头。不愿与沈君昊有眼神接触。屋子正中央,一名美妇跪趴在地上,低低啜泣着。一个小男孩呆呆站在她旁边。目光呆滞,口水正顺着他的嘴角滴滴答答往下。院子四周,众人的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齐元祥顺着沈君昊的手指朝天空望去,笑道:“沈公子真爱说笑。这天,眼看着要下雨了。”他的后半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沈君昊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说了句:“原来是我看错了。”他表情轻松。随即又用不高不低的声音感慨:“幸好只是看错了天色。若是看错了其他事,恐怕——”他朝着齐元祥笑了笑。又低头看了看只顾着哭泣的白芍,讶然道:“原来诸位大人是在这里审讯犯人,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了。”
“其实也算不上审讯犯人。”齐元祥避重就轻地回答,思量着沈君昊的话。他与沈君昊并不相识,只是远远见过他与其他人喝酒作乐,再加上沈伦有意无意表现出的不满,他与多数人一样,只当沈君昊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可回味他的话,那句“若是看错了其他事”,暗含警告之意。再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他虽很想借今日的事收揽民心,但并不敢当众对沈君昊把话说得太明。
沈君昊见齐元祥起了疑心,心中明白他并不是被收买,只是被利用了,因此稍稍安心。当下,他需要的只是把事情压下去,等待确凿证据。看知府依然垂首而立,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他上前客气地对他说,他不想打扰他们审案,请知府行个方便,命人开了城门让他回客栈。
知府吕大人此刻正头痛。程大的死,他虽未沾手,但他知道齐元祥最拿手的就是踩着别人往上爬。如果他要拿这事大做文章,作为知府,他绝对脱不了身。因此他哪有心思考量沈君昊的话,只是下意识朝知县看去,心道:开个城门罢了,县令派人说句话就是了。
一旁,知县被顶头上司的这一眼看得心惊胆颤。程大死在他的大牢,是他下令压下这事。刚刚白芍叙述冤情时声泪俱下,听者伤心,闻者落泪,民怨沸腾。他不知道这位齐大人的秉性,但依着他想,齐大人是不敢动沈君昊的,却又想搏个贤名,而上司在这时候看他,难道是让他一个人背下所有的过错?他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只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半个字。
齐元祥把知府、知县的神情看在眼中,揣摩着沈君昊的用意。回忆整件事的经过,他顿觉蹊跷。今日,他来到霍家村是极偶然的,结果却让他碰到了眼前的女子。在知府等人到达前,她的说辞虽可以理解为,她并不知晓是沈君昊打了程大,但她只针对云家却也是事实,似乎早就知道他和云平昭是“旧识”一般。往深了想,会不会是眼前的女子知道他顾忌沈家,所以才故意隐下这节,诱他涉入此事,让他无法脱身?
平日里齐元祥虽处事圆滑,但他在官场爬得快,得罪的人当然也不少。他心中起了疑心,顿时觉得一定是别人设了一个陷阱等着他跳。
沈君昊看着几人的神情,心知眼下这场戏不会再唱下去。按他的估计,接下去齐元祥一定会安抚霍家村的人,然后把白芍带回城,再向知府、知县详细了解事情的经过。因此他必须去云家了解一下云平昭与齐元祥的恩怨到底有多深,才好估计这位齐大人的下一步举动。虽然他曾对云居雁说,他不是出了事就回家求救的人,但如果事情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他必须尽快通知家里人。
很快,霍家村的人在齐元祥的安抚下纷纷散去,而沈君昊悄悄去了云家。
因为是半夜,沈君昊等了一盏茶时间才由沈襄引去泰清居。在等待的期间,长顺赶来告诉他,白芍是在程大死的那天来到霍家村的,一直寄住在一户农家。今日她与农妇说话的时候,正被沿途经过的齐元祥听到了。齐元祥听她说了经过,便命人把永州的大小官员全都叫去霍家村,并向所有村民保证,他一定会为白芍主持公道。此刻,沈君昊在云家等着的时候,齐元祥与其他人都去了知府衙门。
沈君昊默然听着。齐元祥的举动在他的预想之心,但不可否认,他在官场混迹十多年,谨慎是必须的。白芍能让他当场表态,说明她是极会说话的。
去泰清居的路上,沈君昊很想让沈襄问问云居雁,何以知道转运使会微服来到永州。但最终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跨入了云辅的书房。
书房内,听沈君昊说了事情的经过,云辅脸色铁青。知道是云居雁让沈君昊防着这事,他不由地深思了起来。沈君昊知道云家的人需要时间商议,委婉地问了云平昭与齐元祥是否有过节,暗示云辅应该把这个因素也考虑在内,便告辞而去。
待他一走,云辅急命人叫来云平昭。云平昭并不知道白芍的存在,并没什么紧迫感。他仔细着装、梳理了一番,才去了泰清居。
云辅心中焦急,却见儿子神清气爽,姗姗来迟,顿时怒从心生,一声呵斥:“瞧瞧你干的好事!”
云平昭急忙跨入屋子,低头认错,许氏跟在他身后,听到丈夫无端被骂,顿时心生不满,低声咕哝:“你不是一直说,凡事都要讲个‘理’字……”
云辅狠狠一拍桌子,沉声问:“你们自己说,与那个齐元祥之间有什么恩怨?”
见许氏欲开口,云平昭急忙拦下,回道:“回父亲,他与儿子只是同榜进士……”
“你们还想瞒我!”云辅怒道。
云平昭与许氏面面相觑。
“刚刚君昊过来告诉我,齐元祥已经微服来了永州,以转运副使的身份。而他尚未踏入永州城,便已答应为程大讨回公道。”云辅一边说,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云平昭。
许氏听到沈君昊把事情直接告诉了云辅,却没有告之他们,心中略微有些不满,嘴硬道:“他说讨回公道就讨回公道?再说人是死在大牢的,与我们家何干?”
云辅懒得理会许氏,紧盯着儿子的眼睛,严厉地问:“你可知道告状的是谁?”
“是谁?”云平昭下意识反问。
知子莫若父。云辅看云平昭的神情就知道他与齐元祥之间并不简单。他心生不祥的预感,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嘴里说着:“这前前后后的事情,全完是冲着我们云家来的,你们若再不说实话,恐怕这个家很快就要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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