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以后你们遇到这两个女人,一定不要与她们多说话,切记!”
话说出了肉铺的曲翠栊随意地问王妈妈,“刚才那两个就是杜萱娘新收下的拖油瓶?看着倒不错,叫什么名字?”
“听说是姓顾。大的叫顾尚,小的叫顾什么橙的。”
“顾尚?”曲翠栊蓦地停住了脚步,疑惑道:“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王妈妈也神色一变,“顾尚,顾廉,难道你怀疑……。不可能,顾廉没有兄弟,他儿子不是叫顾怀仁么?况且你不是亲眼看到那晚他们都……。”
“顾廉。李怡已死,顾氏家小被追杀,李怡是李进在这世上唯一关心的人,因此李进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可是最近却一直风平浪静。你不觉得奇怪?李怡刚怀上第二胎时,李进上刺史府来探望他的嫡姐。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天他在花园里抱着顾怀仁转圈,嘴里叫着一个名字,似乎就是‘尚’这个字,初见时的情景,时常在我梦里重温,所以我决不会记错!”
“如此说来,这个顾尚还真的有些可疑,现在仔细回想,他那眉眼与李进还真有几分相像,那么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什么都不能做,我们远远地看着便是,但是这个杜萱娘我真是小看了她,妈妈,冰冰不是很喜欢她么?她不是也很贤良么?以后,你常带冰冰去她家玩,我倒是要看看她到底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
“是,老奴知道怎么做了?”
主仆二人只顾着往前走,却没留意到路旁停了一辆青柚四轮马车,一个大户人家管事娘子模样的人走上前来拦住王妈妈问道:“请问这位妈妈,刚才你们出来那家肉铺的老板娘可是姓杜?”
曲翠栊停步的一刹那看到了旁边那辆低调却又奢华的马车上绿纱窗帘轻晃,有来不及敛去的金饰光芒在闪烁,不由心中一动,主动发话道:“正是杜娘子,不知这位妈妈找她何事?
那管事娘子的目光很隐蔽地看了一眼路旁的马车,更加证实了曲翠栊的猜测。
“没事,随便问问,多谢了!”
“我是她要好的朋友,有什么事也可以上那边丽春院找我,哦,我叫曲翠栊。”
曲翠栊款款离去,那管事娘子像捡到了金子似的回了那马车旁,王妈妈疑惑地看着曲翠栊。
“妈妈难道还猜不出那马车里的人是谁么?用得起那种马车和护卫的,除了郡守府,还有别的人家么?哼,杜萱娘想和我玩,我便她一起玩玩罢!”
那管事娘子对着马车里的人说道:“刚才那女子说她是丽春院的,这丽春院虽是龙泉驿镇上唯一的一家妓院,却闻名于果州四县,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据她说,她与那位杜娘子是好友。其他的人倒是说这个小寡妇除了精明泼辣,很能持家,心地也不错,家里四个孩子都不是亲生的,夫人,你可否亲自去看看本人?”
“不必,回吧!”
车声辘辘,青柚马车消失在人群中,仿佛从来没在龙泉驿镇上出现过。
☆、九十崔颖的执着(一)
对于肉铺外的这一幕杜萱娘并不知情,只是庆幸曲翠栊主仆当初在刺史府时或许顾尚还太小,因此这二人并没有认出他来。
算一算过了年便是天宝十一年,离安史之乱只剩下三年多时间,而凭杜萱娘目前的能力要平安度过乱世还差得远。
如果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挣够了足够的金银后躲到一个兵祸延及不到的地方,安静扛过八年便是。如今多了四个张义四个,三四年后正好是他们成年之时,他们的安全要如何保障?平安度过乱世后,他们又该如何在这世间立足?
读书是一定要的,功夫方面也一定不能落下,女孩子们可以不习武,但是身体一定要强健,这是杜萱娘对他们的起码要求。因此,等到明年张义与顾尚参加完县试后,就该为他们请一个武师傅了。
还有如今五个人住在张家小院里,真是显得拥挤了些,设施也落后了些,连个净房都没有,洗澡都得在自己屋里解决,极不方便,所以开年后,院子也得重新改建。
杜萱娘如今并不担心银子的事,顾尚的那一袋金瓜子还没有动,不得已的时候该用的时候还得用。
杜萱娘从来不觉得她该像那些大仁大义之人,施恩不望报不说,为了成全自己高大的形象,宁愿一堆人受苦也不去动顾尚的金子,若真是那样才是脑子进水了。
就当杜萱娘以为自己刚要忘记崔颖这个人时,崔颖却突然上门来了。
当时杜萱娘正在猪舍里指挥人收拾剩下的猪舍,打算先试养一批肥猪,算一算是养母猪划算,还是养肥猪划算。
崔颖这回高调了些,浅蓝缎袍,白狐皮胡帽。猩红披风,倒像是刚从某场聚会中赶过来。
果然,崔颖开口便道:“萱娘,我有些醉了。”
杜萱娘忙将他请进张富贵平时算帐的帐房,替他解下披风挂好,又让他坐到了平时杜萱娘常坐的铺了布垫的椅子上,胡氏忙回家中拿了蜂蜜过来为他泡水解酒。
张富贵亲自端过两只碳盆,然后掩门离去,请跟来的崔安,王宝去另一个房间内喝茶。
房间里很安静。崔颖也很安静,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杜萱娘,仿佛多年未见。一朝相见,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现在还醉么?”杜萱娘问。
“我们去城南灵岩山看温泉,午饭时突然看到有一个女子长得像你,我就再也不想强忍住不来看你了。”崔颖的声音没有了平时的敦厚磁实,显得有些梦幻。
杜萱娘忍不住抬起头看他一眼。笑道:“原来是强忍着不来看我,看来上次那事你果真生气了。”
“不是为那件事,”崔颖摇头道:“我是怕你受伤害,所以不敢来。”
“怎么今天就敢来了?”杜萱娘又笑,崔颖的到来,她是真的开心。却完全忽略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崔颖眼神一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杜萱娘也不追问,想了一下说道:“上次之事是我不对。我不该胡乱发脾气,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如此真心为我好过,我却不知好歹,但是做贵女,我真的做不来。如今家里又多了三个孩子,我这小寡妇是要一直当下去了。一直到他们都长大成人,再到他们度过即将到来的危难。”
“危难?”崔颖不解。
“十一郎对当今朝廷到底如何看?你觉得这太平盛世会一直这样风光下去么?”
崔颖酒意醒了大半,“萱娘为何会如此说?”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盛极必衰是常态,试想天下那些手握兵的枭雄们谁不想一呼百应,权倾天下?你再看当今朝廷形势,真正与朝廷一条心的有几人?”杜萱娘只能点到这里了,说得太明白,反而会让人疑心。
崔颖的酒意是彻底醒了,愣愣地看着杜萱娘,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朝廷动了顾廉,相当于动了李家,李家必反,这个我早就知道,还有我不知道的么?”
“李家在这几年绝不会反,要反他们早反了,否则不会蛰伏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找朝廷给他们的机会,大唐自从太宗皇帝以来,虽中间经历了武周后称帝,但民心所向,皇权稳固,谁也无法阻挡大唐这辆庞大战车。但当大唐自毁车轮之时,便是天下群雄出现之时,到那时或许会有李家一份。”杜萱娘之所以不是太肯定,是因为当年历史课本上写到安史之乱时,根本就没有出现过李进这个人。
“我说这些不是要危言耸听,我只是想提醒十一郎,在这暗潮汹涌的时局里,能不出头最好不要出头,畜养自身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例如,经营好果州,远离朝堂那个是非之地。”
崔颖突然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杜萱娘的手腕,“萱娘,我从第一眼看到你时,便觉得你是与众不同的,你说的话竟与当年我祖父和大伯父说的一样,因此我才会离京赴果州任职,萱娘,我带你去见我大伯父,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你大伯父喜欢我了,你母亲崔老夫人便会喜欢我么?你堂堂一郡之守二十有六了都还没有婚配,可见你的母亲,你的家族对于你未来的夫人寄予了多大的希望!”
“十一郎,你我一直互相欣赏,或许你对我还多了一份怜惜,我对你多了一份尊敬,但你我可以做一世的朋友,却绝不会是良配,所以我们再不要让彼此自误了好吗?”杜萱娘楚楚可怜地看着崔颖,心中其实也很不甘,崔颖这样的男人真的是可遇不可求,但她更清楚自己于崔颖却是毒药,是会毁了他一切的至毒之药。
崔颖皱眉,“这些我都明白,难道这世间便没有例外?或者你不相信我的心意?”
“我相信你的心意,但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例外。”
崔颖还想再说什么,杜萱娘却拿开他的手,站起来笑道:“我知道你的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你也难得偷跑出来一趟,我答应了要泡茶给你喝的,今天便是最好的机会,你等着,我马上去拿茶具。”
崔颖不愧是谦谦君子,等到杜萱娘将茶具端进来时,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杜萱娘还带来一瓶胡氏从椅子山上采下来的腊梅花,淡淡的花香和茶香,在温暖的室内浮动。
崔颖眼神迷离,认真地听着杜萱娘零零碎碎地说着家中的现状,四个半大孩子的学业与各种趣事,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幸福流过他孤寂了二十多年的心田。
崔颖六岁时,父亲病逝,他便被送去了祖父祖母身边养着,与母亲并不亲,她的母亲从没给他做过一餐饭,缝过一件衣服,他也从来没为她母亲揉过肩,她母亲总是如一件高贵的瓷器,冷艳而又孤傲,就算是他的儿子在因为没有背出祖父要求的功课罚跪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时,她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但是后来崔颖还是在听到她的母亲回去后在房里哭了整整一夜时原谅了她,原来她的母亲也是会哭的,这件事一直支撑到他考上进士。
家的温暖是崔颖从小所缺失的,因而也是他最向往的,这一切正好能在让他心动的杜萱娘身上找到,教他如何放得
☆、九十一崔颖的执着(二)
“你母亲的身子可好?”杜萱娘突然问。
“还好,上次你做的芡实糕她很喜欢,现在还时常叫厨房做给她吃。”
“过些日子,我还可做一些可以养身的糕点送给老夫人品尝,希望她老人家身子更康健,免去十一郎的后顾之忧,你十五日那天让崔安过来拿!”
“好,义儿与尚儿明年春天考县学时,让他们用我的名贴。”
“我打算考县学就让他们自己去闯,三年一次的部试时再来求你,如果他们连乡贡都不能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就不用去部试费那个银钱了,只是不知到那时十一郎还记得萱娘一家否?”杜萱娘低笑,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谁知崔颖郑重说道,“我乃天宝八年进士,做他们的父亲可够资格?”
“你能不能不这么执着?”杜萱娘心头一乱,低头倒茶时,茶水溅出湿了她的袖子,原来他还没有死心。
“不能!”崔颖的拒绝干脆利落,让杜萱娘莫名其妙地想起李进那个无耻的家伙硬将顾尚兄妹塞给她时的情形。
“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带你去见我母亲!”
“不能!”杜萱娘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原封不动地将这两个字又送回去,“难道你是想让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崔颖目光坚定地看着激动的杜萱娘,“你不信我?或者我根本就入不了你的眼,上不了你的心?”
杜萱娘泄气地重新坐下,“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崔十一郎便入了我的眼,上了我的心,正因如此我们不能将我们彼此都逼入无法回头的绝境,我们这样远远地看着不好么?为何你非得要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我们家目前还很孱弱。真的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萱娘求你了!”
杜萱娘哀求的目光下,崔颖不忍地移开目光,但声音却低沉而又坚定,“萱娘,终有一天我会明媒正娶你回郡守府,在这之前,我不会强迫你,但我会先把我身边的麻烦解决掉!”
杜萱娘感到十分挫败,想不到看似随和的崔颖也有如此固执的一面。
顺势嫁给品性地位都出众的崔颖。为自己和几个孩子们寻一个安全的港湾,杜萱娘私心里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
但是在成为无数女人垂涎的崔夫人的过程中绝对会是血雨腥风,死伤无数。搞不好连两个人的性命都会折在这里。
最要紧的是杜萱娘心里也清楚得很,凭目前自己对崔颖欣赏和喜爱,是无法提供给她这种飞蛾扑火的动力和勇气的,除非真的到了她杜萱娘离了崔颖便不能活的那一天。
现在只要崔颖不心血来潮立刻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