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事了,还以为是哪个山头的土匪进镇了,估计是来抓逃犯的,义儿你且去把门关好,看看有没有掉什么东西。”
“母亲,你看那边!”张义突然指着天边叫道。
杜萱娘抬头看向院外,远处有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看方向竟是李家商铺那边,难道是朝廷真的向李家动手了?
张义将铺门和院子门都重新关好,回来又扔了一把草给猪圈里被惊扰了的待宰的活猪,“门关好了,粗看一下好像也没掉什么东西,明日再清点吧,母亲,你别怕,先去睡,我再在院子里守一会儿!”
杜萱娘正要说话,突然听到身后的井里有“哗哗”的水声,惊得一跳而起,“什么东西?”
☆、七十九托孤
张义忙跳到杜萱娘面前护住她,母子二人紧张地盯着发出怪声的井口。
随着越来越大的水声,一大坨黑影从井里冒出来,借着院子里微弱的灯光仔细一看,竟是一个抱着两个包裹的浑身透湿的男人。
“救……,他们!”随着男人出声,杜萱娘与张义又骇然发现这男人竟是冰块脸李进。
杜萱娘的第一反应便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出现在李家商铺,或者丽春院么?难道刚才那伙人是在找他?
然而容不得杜萱娘多想,那李进竟然仰面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倒在地,手中两个湿漉漉的大包裹滚落。
其中一个大包裹竟然在动,连胆子素来比较大的张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住了,忍不住靠向杜萱娘。
杜萱娘稳定心神,上前扯开那个布包裹,里面竟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那女孩一挣脱那湿布的束缚,便扑在昏迷的李进身上哭着喊,“四舅舅!四舅舅!”声音嘶哑如猫叫,见李进不应,忙又去扯另一个稍大一点的布包裹。
杜萱娘忙上前帮忙,这回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脸色苍白,摸摸胸口,还有余温,不知是被水淹的,还是被冻晕的。
杜萱娘深吸一口气,知道这回麻烦大了,而且这个麻烦还推都推不掉。
“义儿,将晕了的这两人弄到我屋里的炕上,将湿衣服脱了,然后去煮老姜水,要快!别点灯!”
一灯如豆,照着大炕上一大一小两个赤身露体的昏迷不醒的男子,换上赵韵儿留在张家的打算缝补的旧衣袍的女孩拉着两人的手“嘤嘤”地低泣,嘴里叫着“四舅舅。哥哥!”
家中所有的碳盆都被搬进屋中点燃,窗户打开一条缝透气后,又被一块黑布蒙上,防止灯光泄露。
炕上眉目清俊的男孩子的昏迷原因不明,而李进则惨多了,身上大大小小的新鲜伤口不下十条,最恐怖的是斜穿胸口那条,皮开肉翻,深可见骨,虽曾经作过处理。上了伤药,用衣服紧扎,但此时浸泡了井水。正不停地往外冒血水。
杜萱娘看一眼抽泣的女孩子,此时的脸色已经不正常,应该是风寒初起,男孩子更是呼吸不稳,必须立刻救醒李进。否则这麻烦会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杜萱娘从李进快成破布的衣服堆中找出一只皮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全数倒出,找到两只瓷瓶,其中一瓶与李进伤口上的药粉相似,就是它了。
不得不说。人类在极端环境中爆发出来的能力是强悍无比的。
平时张义杀猪的时候都会特意躲开的杜萱娘,竟然找来一根缝衣针和棉线,在碳火里给针消毒后。在女孩子惊骇的目光注视下,做了一回外科大夫,凡大一点的伤口都被杜萱娘像缝衣服般缝上两针,然后撒上伤药,扎上干净的白布。
中途李进被痛醒。看了一眼杜萱娘后,竟又放心地晕了过去。
包扎好伤口后。杜萱娘又找来张正遗留的衣服,给一大一小穿上,将李进带来的那把足有三十斤重的长剑及装着随身物品的皮袋放到炕头,方便李进醒来后继续逃亡。
张义煮好一大碗姜水端进来,杜萱娘试试温度刚好,便倒了一小碗给女孩子自己喝,然后与张义二人撬开李进紧闭的嘴将姜水灌了进去,李进一阵呛咳后醒了过来,也不看杜萱娘与张义,抢过杜萱娘手中的姜水碗便将剩下的喝得只剩一小碗。
小女孩看到李进醒来,哭喊着“四舅舅”扑进李进怀里,杜萱娘分明看到了李进眼中的泪光。
李进宠溺地摸摸小女孩的头,抓起旁边男孩的手把了把脉,再拿起床头上的皮袋,摸出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进男孩的嘴里,杜萱娘忙上前去帮忙用碗里剩下的姜水将那药丸冲下男孩肚里。
“他是内伤,每天二粒雪莲保心丸便好。”李进边咳边说道,杜萱娘与张义沉默,心想,你们马上就该离开了,这些与我们无关。
“青橙,从今日起这个杜萱娘便是你和尚儿的母亲,你立刻跪下给她磕头,从此听她教诲,不得有半点忤逆!”杜萱娘与张义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意思?那有不经人同意便认母的?
谁知那个叫青橙的女孩,竟然真的跳下地来,硊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女儿青橙见过母亲!”
杜萱娘使劲掐自己的手臂,很疼,证明自己不是幻听了,“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李进又继续说道:“青橙,等你哥哥醒来,你也提醒他给母亲磕头!四舅舅现在要去处理你父亲和母亲之事,很快就会回来看你们,你和哥哥安心住在这里!”
顾青橙流着泪点头,小小的身体里透露出一股与年龄不相称的坚强。
杜萱娘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李进,你在发什么疯?你曾经救过我一命,刚才我也救了你们,算是两不相欠,再说你既然醒了,便赶紧带着他们逃命去,我们只是平头百姓,经不起你们的连累!”
李进突然抓起床头上的长剑一跃而起,逼向杜萱娘。
杜萱娘本能的后退几步,后背抵在墙上,李进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脸色苍白,双目赤红,嘴唇干裂,拿剑的手扶在墙上,另一只手狠狠地捏住杜萱娘的下巴,“他们是我唯一的嫡姐的血脉,他们死,我便不独活,我若死,我一定拉你陪我死!”
张义也被激怒,想冲上来救杜萱娘,被李进剑尖一点,便动弹不得,软软地倒在地上。
“我没有伤他,顾尚,顾青橙是我的命,我将我的命托付于你,望你怜惜!”李进仍旧逼视着杜萱娘,声音里突如其来的痛苦和疲惫让杜萱娘有瞬间心软,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好!”
李进眼中的喜悦瞬间如烟花绽放。绚烂中带些悲凉,杜萱娘一阵恍惚,李进灼热的带着血腥气的吻突然重重地落到杜萱娘微启的唇上,又将杜萱娘的意识轰成碎片。
待到杜萱娘镇定心神,才发现屋门轻晃,李进早已不再了踪影,这天杀的李进!杜萱娘咬牙切齿,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顾青橙仍跪在地上摇摇欲晃,张义躺在地上恼怒地瞪着她,不知是为李进。还是为她刚才被轻薄却没来得及反抗。
杜萱娘忙将顾青橙抱到炕上与她哥哥躺在一个被窝里,又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手脚麻木的张义弄到炕上坐好。
“母亲,我们真的要救他们?”张义仍能说话。
“有不救他们的法子么?”
张义想了一下又摇头。说道:“不救他们,他们肯定会被那群坏蛋官差抓走,接着会病死,可是我不喜欢那个李进!”
“我也讨厌此人!”杜萱娘恨恨地说,同时心底欣慰。她的义儿心地是侠义而又善良的。
拉着顾尚的手一直看着他们的顾青橙突然说道:“母亲,我四舅舅是好人!”
杜萱娘与张义相对无语,被顾青橙口里的那声“母亲”打击到了。
杜萱娘又摸黑去厨房拿了两碗姜水,一碗给顾青橙,一碗用小勺慢慢浸入顾尚唇中,好在吃了李进的药丸后。他的呼吸平顺了些,只是仍然昏迷。
张义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看来李进的确没有下重手。母子二人来到院子里朝李家商铺方向看。此时熊熊大火已经只剩下余光,大街上仍有呼喝声及沉重的脚步声往来奔走。
“义儿,母亲很高兴你有如此侠义心肠,但是救人也要看我们自身有没有这个能力,自不量力地搭上自己的性命不是最明智的选择。”杜萱娘说道。“义儿,天明后我便去学堂为你请病假。你在家好好看着他们,不能让任何人接近我的卧房,容我探明情况后再作计较。”
“万一他们是朝廷要犯,我们还救他们么?”张义紧张地问。
杜萱娘沉默了一下说道:“如果他们真的是,到时你便在家好好守着铺子,还有后面的椅子山与猪舍,有事找你周五叔商量,母亲会带他们两个出去躲避一阵,不能让我们两人同时涉险,更不能丢了我们家的基业。”
“不,母亲,你不能丢下我,要出去躲避也是我们一起!”张义激动道。
杜萱娘拍拍张义的肩膀安慰道:“先不要自乱了阵脚,一切等探明情况再说!”
再回到屋里时,顾青橙已经抱着顾尚的手臂睡了过去,凌乱的头发贴在苍白的精致的小脸上,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快到卯时,老王掌柜,燕青与赵小六三人就要来杀猪,而此时杜萱娘也该起床做早饭,收拾院子,张义也要起床早读了。
杜萱娘将顾尚兄妹的东西都收集到一起,让张义趁黑挖坑埋进了院子里的菊花丛下。
一切照常,只是杜萱娘的房门上突然挂了一把大铁锁,窗户上也蒙上了黑布帘子。
一大早赵小六就在吹嘘昨晚的官兵夜搜屋事件,“那些人绝对是京城里来的禁军,可不是咱们果州那些七老八十的府兵油子,光看他们的身手及手中的家伙什便知道了,我四哥和五哥还悄悄地跟了那些人一段,发现这些人后来都去了被火烧掉的李家商铺,唉,李家商铺烧得那个才叫惨,几层高楼,还有后面那么好的花园子,全给烧光,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没有逃掉,也幸亏李家商铺左右不连片,否则整个龙泉驿镇都给他们烧了。”
“他们没说要抓什么人?”燕青问道。
“那倒没说,只问有没有看到眼生的人。”
杜萱娘心中稍定,看来这伙人没有明令抓捕李进与顾氏兄妹,否则麻烦更大,无论谁看到她家突然多了两个小孩子,心中都会起疑的。
☆、八十认母
张义端了把椅子坐在杜萱娘卧房外的檐下就着晨光看书,只说是生病了,怕过了病气,让赵小六他们离他远一点,谁都别搭理他。
杜萱娘将一大碗小米粥及几样小点心送进房中让顾青橙饿了自己吃,并嘱咐她用小匙子给顾尚补水,他醒了便将窗口的黑布撩起一角。
用过早饭杜萱娘便出了门,先去李家商铺外面看了看,曾经的繁华与雕梁画栋转眼成了废墟,还犹自散发着阵阵难闻的焦糊味,周围当然是少不了围观的人们,还有胆大的竟然在废墟里寻找没有完全没烧毁的东西。
“唉,二三十口人呢,全死了,没一个逃出来,连尸骨都烧成了灰!”围观者有人小声议论,杜萱娘全神偷听。
“听说李家势力也不小,怎么有人敢虎口搙须?”
“你知道个啥?李家就因为势力太大,犯了天家大忌,所以,天要灭他,他逃都没处逃!”
“那也难讲,李氏一族在西南经营几百年,势力到底有多大谁都不知道,有称他们家主地下蜀王的,也有称他西南王的,若逼得狠了,说不定就真反了。”
“唉,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说不定真的要起兵乱了,回去便多存点粮吧,总没坏处的。”
杜萱娘心下惨然,想起了李家商铺的大掌柜李丙七,那位看似古板,其实极好说话的老者竟然也一夜之间尸骨无存,她还欠他们一百多两簪子钱呢。
去药铺抓了两副治伤寒的药,又去宋夫子家为张义请假,杜萱娘却被宋夫子抓住询问《三字经》的出处,杜萱娘只得推到她死去的父母头上,最后宋夫子决定让张义在病好后下午也去学堂念书,说张义越来越上进了。说不定将来还可以考个明经秀才什么的,直接进县学去。
杜萱娘心情稍有好转,便又折去丽春院。
丽春院就在李家商铺旁边,有几个房间可以将李家商铺后院一览无余,要想知道昨夜李家商铺到底发生了何事,或许丽春院是最好的去处。
推开丽春院虚掩的大门,大厅里面的凌乱吓了杜萱娘一跳,曾经的鲜花似海,锦帐如云,此时只剩一地破布与残枝烂泥。看来那群黑衣人对丽春院也没有手下留情。
二楼走廊里,犹余惊恐的姑娘们正在叽叽喳喳地小声说着什么,看到杜萱娘。忙围了上来,“你是去看曲姑娘的?”
“恰好路过,曲姑娘出什么事了?”杜萱娘故意问。
“唉,能出什么事?还不是给吓得!”
“姐姐,可不可以和我详细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