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宇文化及毕竟是男子,又曾连年征战,武艺也是非凡,掷杯急于求成,招式不禁使得老些,他却静下心来稳扎稳打,掷杯一时竟无法奈何得了她。
正在这时候,宇文化及忽而脚下一顿。
而后便听得安定县主一声惊天高呼。
这声音如此响亮,让掷杯都忍不住像她望了一眼。
却见到安定县主猛地从宇文化及怀中挣扎而出,拼命一扑,直扑到他的背上,“——不要!”
掷杯转头看时,已瞧到一个黑影直扑到众人之中。
——青娘!
她怎会突然在此,又因何而来?!
刚刚辨认出青娘的模样,掷杯眼瞧着突然一股鲜血喷薄而出!
安定县主的身体随着这鲜血软了下去。
掷杯不由得一惊,再细瞧青娘,只见她手握一把剪刀,正将利刃从青娘身体中抽出。
“阿妹!”宇文化及此刻也顾不得其他,随手一击正中青娘的胳膊,而后只顾托起了安定县主软绵绵的身体,“阿妹你怎么了?”
青娘原本并无武功在身,不过仗着出奇不意方占了上风,此刻被宇文化及随手一击,一条胳膊早古怪的反折而过。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肯丢下她手中的剪刀,反倒用另一只手勉强撑住了自己的胳膊,又像宇文化及刺来。
“都是你这个恶徒,害了我家幼弟……”
掷杯听闻此话,脑海出忽而有灵光一现,前日里自己曾许过帮青娘找他幼弟的话,而后便没有消息,原来竟是已经去了么……怪不得青娘居然如此愤恨,一家只余下这一点骨血,好容易逃过当年的一劫,谁料竟也未能逃过一劫!
只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电光火石之间,掷杯已经想通了原委,再瞧青娘状若疯癫的模样,也不知道心中究竟是如何感受——青娘面上本就有胎记,此刻更是狰狞地将全部五官纠结在一起,仿佛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只欲噬人!
宇文化及依稀也认出了她,一边托着安定县主的身体,一边躲避,嘴上却毫不见服软:“——居然是你,你们家莫非还没死光?!倒也好,今日便让这血脉绝断得好!”
眼见着青娘马上便要支持不住,掷杯忙赶上前去,二人同仇敌忾,眼见宇文化及即将不支时,他忽而单手一展,将安定县主向掷杯兜头抛来!
掷杯躲闪不及,只得运掌将她击往别处。谁知道一掌击中,鲜血更喷涌得厉害,而县主却连吭都不吭一声,身体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一片尘土。
竟然……死了?
掷杯虽从小爱舞刀弄枪,可最多也不过狩猎些动物,从未杀过人,可也未曾更别提亲眼见到人的尸首,就这么一瞬的功夫,她只觉浑身都僵硬了。
正在此刻,那边杨信也恰在此时回过神来,惊叫出声:“你们在干嘛,居然敢袭击朝廷命官、名门贵戚?呀——杀人了——”
也正在这时,宇文化及失去牵绊,腰间长剑出鞘,正从青娘胸腹之间划过。青娘一声痛呼,跌落在地上,虽然如此,她还是不松开手中的剪刀,勉力在空中虚挥一下,“……恶贼,受死……”而后突然垂然而落。
“——青娘!”掷杯惊呼。
“该受死的是你!”宇文化及怒道,又忍不住去抱那安定县主的尸身,“阿妹,你忍着些,马上就好……”
确实是不能再耽搁了!
此处的连番惊叫及打斗之声早惊动了府内的其他人,眼瞧着四周皆是人头,影影绰绰地往起慢慢围起来,掷杯不免有些心焦。
若是落到他们手中……
掷杯不敢细想。不,她还不能死,阿耶还没有救出来,她若死了岂不是断绝了所有的希望?
掷杯最后深深望一眼宇文化及,发现他正专注的搂着安定县主,低声细语,不知说些什么。掷杯下定决心,猛然转头,往来时的j□j奔去。
快些,还要再快些!
逃走!
天色渐暗,掷杯有脚脚没一脚的踩在j□j之上,刚下过雨,青苔湿滑,腰间的伤痛也添乱似得发作起来,掷杯只觉得浑身发冷,眼前一阵阵发黑。幸好县主府上她曾来过几次,勉强辨识得路径。只是整个府宅之内只乱了一刻,无数灯笼便从四面八方有序的燃起来,一层层往内扩散。
掷杯只得打起精神,如陷入网内的鱼一般,尽力向灯光黯淡的地方行去。
这次确实是有些急切了。她反省着自己,然而一连两条鲜活的生命在他身边消失,这让她觉得压力极大。
没想到生命的消逝居然如此容易。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从阴暗中伸出一只手来,拽住了她的手。
“唔……”掷杯正是杯弓蛇影的时候,差点便嚷出声来,幸好那手柔软滑腻,反应却不慢,一把捂住了她的口。
掷杯见了那人,方吐出一口气来,低声道:“鼎娘……”
鼎娘身形狼狈,也不答话,只冲她摇了摇头,低声道:“跟我走。”便当心一步,领掷杯往外摸去。
掷杯瞧了她的后颈,该相信她么?
然而此时的情形,只要鼎娘嚷出声来,她就再也活不成了。因此掷杯也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半响,才低声问道,“为什么?”
“一命换一命罢了。”鼎娘摆手,“噤声。”
掷杯真没料到鼎娘竟有侠骨至此,不由得心中激动不已,不在多话,只随着她一路蜿蜒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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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宇文化及那边只对着安定县主的尸身伤怀了片刻,便回过神来,忙吩咐众人先围了院子,免得掷杯跑出去,又叫人逮了杨信:“将他一并先拘起来。”杨信无辜卷入这种灾难之中,又见了死人,早抖得立都立不住了,闻言忙将掷杯扔给他的“休夫”白绸呈给宇文化及,辩解道:“我是无辜的,我真不知道会这样……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话未说完,早被宇文化及冷笑一声,将那白绫随手一抛,“还等什么?”立刻便上来两三个县主府的守卫,将杨信逮了,拖着便走。
宇文化及又吩咐了身旁小厮,命他传下去,县主府遇刺,知会京兆尹,遣派人员,对城中一百零三坊逐一进行盘查。府衙负责一百零三坊,每坊则由该坊的武侯铺子负责,每坊坊丁各自指定一曲或一巷,逐户排查,同时发出布告,有藏匿人口者,一旦查出,与匿藏人同罪!另,举报者有赏!
几个随侍拜服于地,口称“喏”而后领命离去。
宇文化及又瞧一眼安定县主的尸身,忍不住单膝跪下来,亲手抱她起身。他抱得十分轻松,于怀中仿佛轻飘飘跟一阵青烟似得,忍不住心中伤怀,恍惚间,仿佛又见了安定县主幼时到府中的模样:小姑娘不过才留头,俏生生立在哪儿,不敢说不敢动,只顾睁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着人的一举一动。
那是自己也小,见她惶恐如惊鹿般的模样,忍不住笑着上去,引她熟悉了一番府邸,等时日长了,便总觉得时常有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留意时,却正是她。
宇文化及垂了头,去瞧那紧闭的双眼,不禁心下一痛,只怕日后,再没有那样的目光追随自己了……他定了定神,接着吩咐到:“还有,北城是仓城所在,最易潜藏,立即着人仓城官吏带人逐仓盘查。还有东西二市,二市都是午后才开市,可以让人先去把守市门,对进市的商贩、行人逐一盘查,其他如客栈、酒肆、青楼、奴隶市等,亦多为藏污纳垢之地,亦予严查!”
不多时,整个大兴城如同巨兽一般苏醒过来,但闻路上策马奔腾之声不绝,不过一刻钟后,只听得马蹄惊鸣,震动了整个县主府,数百个虎贲狼将一齐涌至,团团围了府宅,一将领身着披挂,率先闯入府内,命:“团团围住,不得放走一人!另命人寻来府内婢奴册子,一一核对,不可趁乱走失了人口!”
众人轰然领命,那少年将领却快步走到宇文化及身前,伸手摘了帽盔,“阿兄!”原来来的真是宇文化及的亲弟宇文士及。
宇文化及撇一眼弟弟,“怎么来的是你?”
“阿耶听闻此信,大为愠怒,特命我领兵前来跟阿兄说一声:莫要为了此事自乱阵脚。”
“此话怎说?”宇文化及此事早将安定县主尸身放于主房榻上,隔着重重帘幕,安定县主的表情安详,神态满足,再无一丝一毫的骄纵之意。
宇文士及不急答话,先上前探究道,“阿妹果真逝去了?”
宇文化及冷哼一声,“传信的连这个都没说明白?要他们有什么用!”
“事发突然,他们虽有猜测,却无法跟你亲自求证,因此也不敢胡说。不过这样倒好……阿兄,你觉得此事该如何是好?”
宇文化及一拳捶到塌前廊柱之上,愤然道:“这还有何好问,不过全城通缉,势要捉拿凶手替阿妹报仇雪恨!”
宇文士及上前一步,“阿兄低声!阿耶让我问阿兄一句,这事若传出了,阿兄如何自处?”
“何出此言?”宇文化及一愣,“为阿妹报仇天经地义,我只恨不能生噬了此人!不过一女子,竟然敢当面谋害县主!”
“此事过程究竟如何,阿兄不妨细细跟我说了。”
宇文化及瞄一眼弟弟,简略说一遍当时的情形,他的怒火随着叙述逐渐消逝,怒火一去,他神智清明,也有几分了悟,“莫非我不应捉拿此贼?”
宇文士及微微一笑,“阿耶的意思是,若此事阿兄未在场,理应声势浩大的捉拿此贼。只是此时情况不同:阿兄为人勇武,英名在外,也曾率领军士征战外敌,此事一出,众人不知情况,只会说阿兄连一个女子都敌不过,竟让此人生生在眼前刺死了县主,于阿兄声名不利……于大事不利……”
宇文化及垂了头,“莫非我就放走了凶手不成?”
“莫非阿兄忘了一人?”
宇文化及猛一击掌,“我竟慌了头脑,她父亲还在我手上!我不去寻她,她自然回来寻我!可恨!”
宇文士及抚掌笑道,“此事应大事化小,如今你手上不是正巧有几个人在么?一个那个鬼脸儿奴隶,一个是那小官儿,不如造个局,说县主府婢女与外人私通,被县主发觉,正待处置之时,竟暴起伤主,被你击毙在当场……”
宇文化及望一眼床榻之上的安定县主,“只是县主身死,这毕竟不是小事……”
“如果只是刺伤,不就没那么严重了么……”宇文士及贴近兄长,压低声音,“县主贴身婢女……况且圣上流连后宫,已有三月不曾上朝了……只需让宣华夫人拢紧了圣人……”
宇文化及目光一亮,慢慢的点了点头。
宇文士及一声轻笑,亲自转身出了房门,命门前守着的婢女,“县主的贴身奴婢何在?出了此等大事,居然不在县主身前守着,莫非竟然敢躲懒了不成?”
***
钟娘正在黑暗之中静静地坐着。
当整个府宅被团团围住,诸多婢奴一一被按册唱名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事情不好了。
——鼎娘不在。
青娘来的时候,杨信来的时候,杜掷杯来的时候,她都知道。作为县主身旁最贴身的婢奴,她自然与旁人不同。事发的时候,她来得最快,离得最近,几乎亲眼目睹了众人的争斗。她忙着去叫人,一转头刚回来的时候,事情已经不对了。
如果县主有什么不对……她们这些贴身婢女也讨不到什么好去,最大的可能,是跟着一起上路。
她不想死。
然而,最让她害怕的是——鼎娘不在。
鼎娘是她的亲妹妹,她们自幼相依为命,鼎娘一眨眼,她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真的,太傻了……
她不想死,更不想鼎娘死。活着不容易,但是她宁愿挣扎,付出一切努力,也不愿死。
她必须得做些什么。
守门的婢奴来找她的时候,只见门扉紧逼,屋内寸光全无,便只在门前低问了一声,见并无人答应,便扭头欲走。谁这时,突然门扉大开,钟娘悄无声息的站了出来。
那人吓了一跳,“娘子原来在。”又偷瞄一眼,见钟娘不知何时换上了一件桃红的新衣,斜曳裙裾,如花似云。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穿这样艳丽的裙子,传信那人不禁心中暗哂,面子上却不露,忙传了话。只见钟娘神态平静,不骄不躁不惊不恐,领命扭身,踏云般轻飘飘的去了,原地只余丝丝幽香。
传信之人抽了抽鼻子,这香味道挺熟……片刻后忽而一惊:这香气,分明是安定县主日常爱用的!
***
杜尉迟仍是在喝酒。
一碗饮尽,又是一碗入喉。
这不是什么好酒,酒液浑浊,喝在嘴中有股异样的酸味,只是好在酒劲挺大,寻常人不过数杯便会沉沉睡去。
杜尉迟却恍若不觉一般,一碗一碗接连倒入喉中。他摊平了四肢,随意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