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十分傻的。
青娘却是与众不同。却是借着掷杯在书房的功夫,递与掷杯一沓叠得工工整整的纸来。上面乃是掷杯陪嫁的亲属联姻,来龙去脉,一一写得清楚。更注明了各家此时的情况,却是一句褒贬也没有的。
三份答案勾勒出了大致的框架,其中并无明显疏漏不通之处,这答案也让掷杯松了一口气。这也是她刚刚回绝杜尉迟提议的缘由——实际上若是将陪嫁全换过一遍,未免动静太大,反不好行事。
怕这便是男子与女子心理的不同之处,掷杯自问嫡女兼独女出身,理应比杜尉迟更加肆无忌惮,行事只求爽利洒脱,并不考虑旁人想法,不过到得杨府这些年,加上重生而回的经历,她自觉自己变得稳妥了许多。
正想着,忽觉车马一颤,整个车队逐步听了下来,只闻人声嘈杂,原来已到了张府侧门之外。
此地早已车水马龙,众人云集。掷杯一行人数虽多,车马装饰却是一般,夹杂在诸人之中,并不显眼。
杨信此时早已下马,眼瞧着张嘉正立与门外迎客,忙疾行两步上前,与其揖让互为行礼。
张嘉亲切握着杨信的双手,“二郎,多日未见,你仍是这般玉质金相,风神卓然。”杨信便笑道,“哪比得上张侍郎青云直上,简在帝心。”二人于是相顾而笑。
掷杯从帘后探头,恰巧看见这一幕。张嘉亦是寒门取士,此时取士,考核的远不止才智能力,更要求孝悌德行,甚至连相貌都有要求。因此张嘉虽然年纪较长,亦是容颜清矍,举止端方。
二者站在一处,便引得诸人心中暗暗叫好。
掷杯瞧着杨信模样清俊有文气,在阳光下似乎能透过光去,不知怎地,心中忽念起那年的春光。她不知她为何偏偏看上信郎——掷杯自己与杨信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就像是蛐蛐,有野地里见惯了的油葫芦,亦有那瞧着小巧斗起来却异常凶猛的黄麻头,更有那个大头个壮瞧着威猛却完全不斗的大棺头,更别提那有名的白牙青、垂青一线、铁弹子等等。
掷杯自己也是与寻常家的女子不同——不止她身上的西域血脉,更是从小的教育培养,更让她同那些细嫩娇小的普通女子截然不同。
杨信与自己更是全然不同。
他自小书斋里长大,自能说话起,便拽了书籍随身卧着;当他能读能识之时,自己还穿着男孩儿衣服在家中领一群家生子学将军打群架。
他一举一动洒脱自然,底子里是满满的书卷气撑着,自然让人觉着举动舒坦;自己却是武功打底,行动间狼行鹤步,直到豆蔻年华知道美了才勉强改过来。直到现在不留神,举止中还会带出些蛮劲来。
更别提杨信一开口,那用词的妥帖,语句的美好,就郡太守家里那匆匆挖好,冬天结冰滑得要命,夏日蚊虫追着叮咬的大水坑,在他笔下都处处迷人,透着种翩然欲仙款。
或许就是这不同,让掷杯觉着新鲜,见了便移不开眼去。
——更何况杨信是如此温柔的一个俏郎君!
杨信与张嘉两人在门口盘桓两句,方携手入内。待得男宾尽归,张嘉夫人孟氏方领众人迎出,将杨府众人一齐拥进府去。
张嘉夫人孟氏身边,莺莺燕燕围了四五个锦衣女子,却是小女儿张五娘与儿媳周七娘、陈荭娘等人。众人均相互见礼,一一结识,那周七娘此刻正当桃李之年,家世富贵衣着更为华美,发髻之上插双蝶花镶钿金步摇,金丝盘成两只相向飞舞的蝴蝶,两翅满镶黄色琥珀,行动间双蝶微颤,极其引人瞩目。团团一张笑脸,却是个长袖善舞的,见着杨府众人簇拥着顾氏而行,更向顾氏道乏,一路指引说话,将诸人引领进了后院。
但见园内画梁雕栋,甚是精雅华美。周七娘因笑道:“园子不过一个游湖,并数十个亭台楼阁,并无甚可观之处,不过今日恰逢时令,诸位应景的游游便罢。”
掷杯虽算上重生之前,不是第一次见这园子,因瞧这院落设计精巧,亭台楼阁无不恰到好处,只是略新了些;花草树木尚未长开,见顾氏等人皆守拙不语,便也笑道:“我瞧着倒是好,虽是新居,却是用了心的……风景怡人,气象开阔,只过得两年,待那树木花草长成了,怕更是一番好风景。”
周七娘便笑道:“掷杯果然好眼光,这院子确是翻新建的,之前的主人也是官身,被外派数年不得归,眼见着把院子都放得荒了,方才起了转让之心,也是我家恰逢其会,正愁没地方搁置这一大家子人,便搬来此处,倒是全部翻新了一遍。”
掷杯心中便是一动,这张大人亦是寒门出身,区区俸禄,岂能在两年间便有此等身家,置办下这样偌大一个院落……掷杯心中有数,便微笑不欲多言。
段三娘恰好在此时道:“却是精致华美,比我家的院落要好上许多,周七娘真说笑了。”周七娘只自谦的笑了笑,顾氏却敏锐的瞧了眼段三娘。段三娘便住嘴不再多言,周七娘像是没瞧见似得,将众人引往川芎亭。
周七娘因笑道,“各位别笑这亭名字浅显,只因这亭周围却是野生长一片川芎。我家阿翁因为川芎有活血祛瘀、祛风止痛之效,固不教除去,反将这亭子取名川芎亭,意喻医国疾之意。”
“张侍郎果然与胸怀家国,在须弥芥子之间亦不忘国本,”掷杯便赞了一声,遥遥便见着亭中数人,有坐有立,皆锦衣饰金银,周七娘笑着将众人引至一处,代为介绍道:“这是李沅校书郎家的张四娘。李校书郎与我家阿翁、你家杨金部掌故均是同榜出身,素习亲近。”
几人相互见过,论了辈分,却是顾氏最为年长,辈分又高,周七娘生怕顾氏在场拘着众人,便欲寻个身份相近的也好同顾氏攀谈,不至于冷了场面,细思了半响,一旁张嘉夫人孟氏笑了,解围道:“不知顾姐姐可喜打马吊?前面半夏阁中我正欲与王署丞娘子一同凑个牌局,顾姐姐可愿去瞧瞧的?”
顾氏闻言便道,“可是巧了,我在家中也时常打两把,不过宅子人口较少,却是不热闹的。”
孟氏便搀了顾氏的手笑道,“一同去吧,这可热闹得很呢!”
段三娘见顾氏欲行,闻言亦起身,意欲一同跟了去。孟氏却道:“段三娘莫拘束,在院子里只管坐着顽罢,平素我们几家也少来往,此刻正好略做攀谈。”
张四娘亦笑道,“头一回同段姐姐相见,一见倒觉得亲近得很,段姐姐欲尽孝,也不差这一时半刻。”顾氏亦松了口,“你便与掷杯在此,替我看着点小娘便是了。”
段三娘还欲再言,周七娘先笑了:“莫非段姐姐还担心我们打马吊,把老夫人哄了去么?”
众人一时都笑起来,纷纷道“哪里的话,周七娘也太爱说笑。”段三娘看谦让不过,便也笑着坐了。孟氏自与顾氏往半夏阁行去。掷杯只盈盈笑了,自向川芎亭内寻处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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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带一众婢仆刚刚离去,小娘就有些坐不住了,因说来时路上见有一丛红菊艳得可爱,只恨未能细观,直闹了要去瞧,段三娘好说歹说,方将她哄住了。
掷杯却与李校书郎家张四娘笑而攀谈,那张四娘是个惯会说话的,口齿伶俐,性子活泼,因说道:“说来好笑,我们打平康坊而来,来时路上却瞧了场好戏。”
掷杯因问何事,张四娘掩嘴笑道,“你猜当是如何?那平康坊外,鹰扬郎将司马德戡的夫人聚了一队娘子军,浩浩荡荡的去了,我瞧那样子,竟是欲撞坊门而入的!”她本就长的妍丽,此时掩嘴而笑,便多了几分媚态。
段三娘见她形容得有趣,因插言问道:“这却是为何,莫非鹰扬郎将需上阵杀敌,这王府夫人也要上阵的不是,这结队冲撞府门却是为何?怎生如此行事?”
此话一出,诸位夫人皆笑出声,张四娘更是笑得弯下了腰去,连连道,“段姐姐,没料到你居然是这样有趣的……只是未免太促狭了些!”
段三娘此时方有所察觉,只用帕子掩了口,落座微笑不语。
掷杯见状,便故意板了一张芙蓉面,正色道:“干什么去的,我居然也是不知,还望张四娘直言相告。”众人闻言更是捧腹大笑,那张四娘笑了一阵方道,方揉了肚子:“哎呦,托段姐姐的福,倒是一场好乐,还能是干什么去的?还不是鹰扬郎将在那平康坊内养了外院宅子,引得正室夫人打上门去罢了。”
“那郎将正室夫人真是好胆大,”段三娘咂舌道:“哪个男儿不贪腥?偏她赶了这样的日子打上门去,不怕丢了府里的脸面么?”
“那郎将夫人乃是裴氏之子,哪里会怕得这个?况那鹰扬郎将也是荒唐,府里藏了五六个绝品的美人不说,竟然还养着外室——若真喜爱,接回家中便罢了,在外面搞什么外室,岂不是欺妻之举?正室正要打上门去,除了这个,还要问一问鹰扬郎将他究竟是何种道理呢!”
段三娘只管咋舌,她是小门小户寒门出声,未曾见得这等豪门情形,更加少听此语,只管与那张四娘攀谈。
掷杯坐在一旁,因命月奴儿向酪奴取了碗酪饮来,一边细品,一边听二人谈笑。因见段三娘也打扮的妍丽,穿了全套的大衣服,虽不像小娘一般恨不得把全部首饰都戴在身上,可还是挑了一套同套的宝石坠子,钗环俱全,面上也是黛眉,花钿,斜红俱全。
只是段三娘乃是袅袅婷婷的江南女子,身若杨柳,腰身婀娜,这一身大衣服端庄死板,虽说富贵了,只稍有些压她。
掷杯瞧着,心中不免有些暗叹,正听得一旁张四娘又笑道:“这算什么呢?不过夫妇两个偶尔闹闹罢了,郎将夫人也是知礼的,若换做旁人,早不知闹成什么样子了。”
就这还算守礼?段三娘的表情几乎把这问话都写在了脸上。张四娘瞧了,只觉全身上下熨烫妥帖,更添了几分渲染的情绪,因压低声音悄声道:“……说道那更为出格些的,也多得很……那男人家养得,咱们女人家也一般是好生生的人儿,自然也养得……”
掷杯见这话越说越不妥当,便也无心久坐,便起身向诸人暂且告辞,那段三娘正听在窍穴之上,更连她何时走了更不知晓。
掷杯便带着月奴儿并几个小婢女信步而走,果然见园圃中菊花芳熏百草,色艳群英,不由得停步赏了一番,便笑道:“别瞧小娘年纪小,倒是个雅的。”
一时赏罢,复又随意行去,遥遥见前方有一池活水,临水立个亭子,中有数人或站或立,均是美人,螓首蛾眉,巧笑倩兮,姿态极妍。
这些人怕也是张府邀请的其他客人了。掷杯瞧着众人衣着华贵,多用绯、赤、紫、嫣等重彩之色。然而其中唯有一人,偏着一身雨过天青色,却是亮而不艳,衬着她举着端庄大方,举动洒脱自在,其风姿飒飒,气质高洁,跳脱而出,远胜旁人。这样一观,虽那亭中犹有四五个女子,搁在别处怕能摘得头筹,在此处却泯然众人矣。
掷杯只在此站了片刻,不知怎地眼光被其所吸引,竟移不开眼去,内心赞叹不已——不知哪家的女孩儿,竟如此出色!
却听得亭内嬉笑:“我出‘长春’。”旁边那秦逸女子思索片刻,道:“我对‘半夏’,可还用得?”
原来她们是在联对取乐。掷杯素不擅这个,听了阵便觉无趣,转身欲走之际,那亭中已有人望见了她,派一个年长的婆子前来询问。
掷杯不好扭头就走,停在原地相待,不过片刻那婆子便行到跟前,虽年纪长了,但亦是满面的贵气,来到掷杯身前,一不施礼,二不开口,反倒先从上至下细细瞧了掷杯一遍,才忸怩着三分假笑问道:“不知小娘子是何人,因何至此?”
掷杯瞧着这婢仆都十分傲气至此,本就心中不喜,将自己的身份说了。
如一般宾客如此相遇,此种情形之下,亭子几人自当做邀,与掷杯互通名姓,稍做攀谈——然而此时亭中之人却是不同,掷杯瞧得分明:当中那袅袅婷婷的青衣女子眉间微皱,竟是扭过头去,似乎是连瞧都不愿再瞧自己一眼。其余众人亦是相互谈笑,只当瞧不见自己。
只瞧这些人如此行事,掷杯便知道这厅中之人怕是名门大姓之后,勋贵世袭之家——这些人向来都是傲气惯了的,虽举止有礼,毕竟带着三分疏离——况有些连礼都不愿同低门寒门小户之人施的,冷傲非凡,连瞧一眼都似是赏赐。
因此虽同在一处做客,豪门与寒门总是呆不到一起去,泾渭分明的很。
月奴儿不免悄声抱怨道:“果然都是些目中无人的,无怪乎连郎君这样出众的人也挑得出错来,在朝堂之上也要受其辖制,实在是令人气闷。”
掷杯虽受了几分冷眼,却也无意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