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碧棠夜里总是咳嗽,宋文甫一听见她咳嗽,便起身寻了温水与她,漫长的夜,他总是默默地守着她。这天夜里,她突然发起了高烧,竟开始流鼻血,神智也不甚清明。
宋文甫抬了帕子将那血擦了去,指尖却是止不住的颤抖。她有些说胡话,“允帧,我肚子疼。允帧……求你别死,允帧……允帧你在哪里?”
宋文甫知道她在做梦,心里却还是一片酸涩,她的潜意识里觉得陆覃之是危险的,即便是病入膏肓的时候,她的嘴里唤出的也只有那人的名字。但无法,他哪里能同一个病人争吵?她被梦靥折磨着,怎么也叫不醒。
只搂着她在怀里,一面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肚子,一面吻着她的额头道:“棠儿,我就是你的允帧,我就在这里。你莫要怕。”
怀里的人终于醒来的时候,额头上织起了一层薄汗。抬眼看他,他似乎许久没有合眼,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茬,眼底也是疲惫。
她张了嘴,声音却是一片沙哑:“文甫,我睡了多久。”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道:“不久,只一天。你一直在做梦,说了许多的梦话。”
“那我梦里都说了什么?”
他抵着她的额头道:“你说你很爱我。说你舍不得我走。”
她将头埋进他的臂弯里,打了打他,瓮声瓮气地说道:“不可能。”
他将她从怀里挖出来道:“棠儿,可是我爱你。我舍不得你……棠儿……”说话间,他抱着她的额头,眼泪落到她的额角上,喉头一阵滚落。
她抬了手,将他的眼泪都擦了去,可是他竟像个孩子一般,越哭越凶……
她笑,“文甫,我还有两年多的时间的。每天都陪着你,好不好。”
他捉了她的手握在唇边吻了吻:“不够……这样的日子不够,每过一日便少一日。如今每过一天,我都数着,怕过的多了便没了,我无数次的祈祷时间能停止,而我可以一直这样看着你……”
她的眼角也蓦地湿润着。
宋钊见自己爸爸都哭了,自己竟也抬了小手揉了几滴眼泪出来,粉生生的小脸蛋皱巴巴地拧作一团,像张小破布。
陈碧棠心里一酸,捏了捏他的脸蛋道:“钊儿,你哭什么?”
他奶声奶气地回答道:“爸爸哭,妈妈哭,宝宝也哭……”
她一把搂过他吻了吻:“傻孩子……”
☆、遇见你
雨落了一场又一场。樱花终究是积攒了一地,渐至入了土。她的身子也终是好了一些。宋文甫怕她贫血,隔三差五就给她炖一些补血的食材。
“文甫,我们什么时候去富士山啊?我好想家。”
他笑:“明天就去横滨。怎么又想吃辣椒了?昨晚我不是才做的水煮鱼吗?你和钊儿都辣哭了。”
她摇摇头,撅着嘴说道:“我老是听见他们说日本话,头疼得难受。”
“哈哈,好。”
其实她怕死在日本,俗话说叶落归根,她也如此。
……
去富士山之前她精神超好,宋文甫将她和宋钊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路上他们都有说有笑。靠近雪山的时候,她见了那雪,心里欢喜拉着宋钊走起路来也是一蹦一跳,猛地吸入一口冷气,咳嗽不断。
宋文甫皱了皱眉,握了她的手心道:“棠儿,我们远远地看着就好了,就不上去了。”
她一下捉了他的胳膊道:“那怎么行?咳咳咳……好不容易才来这里的!”
“可是你的身子……”
“不过是吸了一口冷气,咳咳咳……哪里就那么严重了?”
他忽的笑道:“我背你。”
不及她答应,宋文甫已经一下背了她,将她露在外面的一双手,放到脖子上暖着。宋钊觉得好玩,一路在前面跑着又唱又跳,在那雪地里映出一长串的小脚印子。
“钊儿,我们看谁第一个到上面。”话一落,那孩子便撒丫子跑欢了。
陈碧棠扯了扯他的耳朵:“就知道欺负小孩子。”
“不欺负白不欺负。”说着便飞快地往上跑。
陈碧棠看着那尖尖的山顶,忽的有些晕,揽着他脖子的手竟然愈加无力,他一凝神,那地上竟然落了几滴鲜红的血来。
他大骇,连忙唤道:“棠儿……”
在前面跑得飞快的宋钊见没有人追来,转身看了看,见自家的父亲抱了母亲,使劲的掐了人中,眼底一片猩红。吓得腿忽的一软,连忙跑回来。
陈碧棠渐渐醒来,神色清明了些,摸了摸他脸上的泪。“怎么又哭了?我们到山顶了吗?”
他摇摇头,复又背起她,抬了手牵了钊儿,“我们不去了,我不想去了,我们回家。”
……
宋钊一路走得累极,眯着小眼睛直打盹。宋文甫要抱他走,他却摇了摇头不愿。终于到了火车上,宋文甫抱了宋钊到怀里睡着,陈碧棠恹恹地依靠着他的肩膀上不久也睡了。
车厢里忽的走过一抹极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的笔挺的西装,漆皮的鞋子,一片光泽。从他们身边走过,蓦地又回头看着他。
冰冷的笑、俊挺的眉、刀刻的脸……宋文甫心底蓦地一沉。
那人一步步走近,双手插在黑白条纹的西裤里。抬眼看着他肩上躺着的人,忽的眼角蜷了蜷,原本冰凉的眼也一瞬间柔和了许多。
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好久不见。宋文甫。”
他忽的笑道:“陆覃之,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他们对面的人下了火车,陆覃之便坐了下来,“哦?你们怎么会一齐来日本?”
“不过是带他们出来玩玩,顺便躲避躲避老袁。你呢?又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快了。”见他抬了手要点烟,宋文甫连忙摆手道:“棠儿最近身子太差。”
陆覃之挑挑眉,深深地看了那人一眼,复又将那烟收了。
……
快要东京的时候,陈碧棠才转醒。见到眼前的人,忽的有些哽咽。
宋文甫知道她的心,却不揭穿,握住她的手,复又抬了眉问:“覃之,你准备何时回国?”
“怕是要到年底了。”
宋钊慢醒来,睁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人,眼底一片清澈。却是陆覃之第一个发现,两人对视看了许久。
陈碧棠这才看到他,刮了刮他的小鼻子道:“乖宝,醒了?”
他极为乖巧地点了点头,又唤道:“叔叔好。”
陆覃之忽的笑,抬了手捏了捏他细腻的脸,“钊儿生的越发清秀了。”
陈碧棠隔着一方桌子看着对面的人,心里一阵酸涩,再见面不知又是几时了……
……
一回国,李柏然就又被请了过来,号完她的脉,忽的死死地拧了眉。
她瞪大了眼睛问:“怎么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碧棠,你最近可有流鼻血?”
她摇了摇头,宋文甫却一脸严肃地说道:“有过的。”
陈碧棠忽的眼里蓄积起了一层水色,“难道说连三年的时间都不到了吗?”
他撇了头过去道:“碧棠,抱歉。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的快。”
宋文甫指尖忽的一阵颤抖,眼里一片悲戚:“会不会是哪里出了错?”
“不会……”
宋文甫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坚硬的背一下抵在了门上,大口地喘着气……
……
在陈碧棠的要求下,他们再次返回南京城,一家三口搬去了陈家。
外间的世界战乱不断,宋文甫却从不出门,日日在家守了她。每天必做的事就是和她一起修剪院子里的花草。
陈碧棠每天无论多难受都要教宋钊识字,每每这时候,宋文甫都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陈碧棠怕自己死了,宋钊没人照应,让他再娶一位妻子,他却不愿,捧着她的手道:“我宋文甫这一生只爱了你一人,倘若娶了旁人,也是害了那人,钊儿我自会照顾,你莫要担心。”
“文甫,有件事,我从未对你说。”她看着他的眼睛。
他大约知道她要说的话,舒了一口气道:“你说。”
“关于钊儿的身世……他的确不是你的孩子。如今我倒是想为你生一个孩子,可是……”说着她眼底的泪又涌了出来。
他捧了她的脸道:“我知道。可那又有什么关系,碧棠,你的孩子就是我的。我爱钊儿从不少于你一分。”
陈碧棠靠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她不过是又一次利用了这人对自己的爱,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说道:文甫,对不起。
……
1914年底,又一个年关将近。这一夜,南京城里落了极厚的雪,行至深夜,陈家的门忽的响起。无数带了枪的人忽的将陈家团团围住,一瞬间陈宅上下灯火通明。
带头的人穿了一身军装,立在低了眸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受督军之命,捉拿叛国贼。”那声音太过熟悉,陈碧棠的心像是沉入了无边的地狱,是他,是她那日思夜想的陆覃之……
陈老爷拄着拐杖,立在门口,看着一支支漆黑的枪支,面上却是说不出的威严。
“不知您可带来了证据?”
“你运输给洋人的那些军火不就是证据。”
“我陈家多年前,迫于生计,确实做了运输的生意,可年代久远,如今,陈家早就不做了。”
“陈老爷,你可识得这个?”那人眯着眼,将手腕上的一串暗红的柱子在手心里甩了甩,那是陈韦恪的随身之物,陈碧棠的心里像是压了千斤重的巨石,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韦恪……”陈老爷身子一震,曾将手里的最后一批军火运给了自己的孩子。
宋文甫揽着她的腰,不卑不亢地说道:“陆覃之,想不到,你竟然做了袁世凯的走狗吗?”
“呵,宋文甫,你也是那陈家的同谋,”那人打了一个响指,“来人,将这两人带回去。”
陈碧棠手心里攥着方帕子,一脸的惨白,连忙说道:“允帧……他们,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的丈夫……你……能不能念在旧情……”
他看着她眼底一片“呵呵,我们的旧情。陈碧棠你是指你偷走军饷又逼我同你结婚的情吗?还是你写了休书与我的情?”
“你……你竟都记得了?”陈碧棠倏地往后一退,脚下一阵踉跄,猛地咳了一口血来。
宋文甫大骇,睁大眼睛道:“碧棠……”
陆覃之眼底一片漆黑,转身道:“速速压了叛国贼回去。”
她忽的骂道:“陆覃之,你这个冷血怪物!”
……
高而耸立起来的围墙,威严里透着一丝不苟,在这沉黑的夜色里依然带着不可磨灭的威严和不可一世。她裹着厚厚地一层羊皮袄,怀里抱了个暖手炉。
开门的人见是她,点了点头行了个礼,随即说道:“先生此刻不在府上,您还是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我为您找个车吧……”
她颦着秀气的眉道:“总管,今日,陆覃之在家我便见,他不在家,我也会等了他回来。”
那管事的有些头疼,身后忽的走出一个人。
那人俊眉星目,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线衣,一双细长的手插在灰白细条格子的裤子里,修长的腿一丝不苟地裹在裤子里,一步步地走到明亮的灯光下,站在高处俯视着她,却是极为绅士地说道:”碧棠,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陆覃之粗来手撕吧QAQ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碧棠身在乱世,所有的一切都是无奈。陆覃之不是坏人,继续看吧QAQ
“怎么,陆覃之,如今见你一面都这么难了?”她站在那台阶下,凝眉看着他,似要将他从心底剜去。
“怎么会?”他笑着摆了摆手手,那总管才放了行,“都下去吧。”
见那满院子的人退了下去,陈碧棠才抬了步子一步一步走到台阶上来,解了挡风的羊皮小袄,又理了理被风卷得有些乱的头发,露出一张清丽的脸来:“陆覃之,请你放了我的父亲和丈夫。”
他眯着眼道:“陈玉棠,你就这么在乎宋文甫的生死?”
许久没有人唤过她玉棠,她的眼里忽的积攒了一汪泪,却又被她压了下去:“我说过,宋文甫他是我的丈夫。”
他一下握住了她温凉的指尖,暧昧地捏了捏,半阖着眼睛说道:“哦?玉棠,要救他也要拿出你的诚意来,不是吗?”
他不再说话,领着她走到屋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手里的烟,那一点火光愈红,白色的烟圈在橘色的灯光里荡漾开来,宛若穿了白裙子的鬼魅。
空气里一时间安静地出奇,身后金色的壁纸前面挂着的钟摆,一下一下的敲过,每一下都敲打着他的耳膜。
那烟在他手指尖燃了一半,陈碧棠忽的走近,夺了他指尖的烟卷,照着他的样子吸了一口。却是引得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挑了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