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不说,死胖子……”陈碧棠一说完,就一下劈晕了他。
……
她一进门就摘了头上的假发,里面的短发浸了汗水,黏在瓷白的额头上:“这假发戴得热死人,方博你怎么也不选个好点的,我给你的钱你难道都私吞了?”
“怎么可能,那店家说,这种德国进口的马尾毛,毫无异味,而且毛质柔顺。花了整整30个大洋的。”她总共才给了他20个大洋。
“你肯定是被骗了。”她一面摘了耳朵上的翠玉镶银色兰花的耳坠,一面眯着眼睛笑着同他说话。
方博看她心情大好的样子,也笑了笑:“小姐今天心情貌似很不错。”
“那当然,陆覃之他那种脾气的人,是最讨厌被别人帮忙的,现在一定在吹胡子瞪眼睛呢!”她说的高兴,秋水一样的眼睛里十分明亮。
……
那常德松被倒着绑在一条长板凳上,嘴里塞了布,“呜呜呜”的叫着,肥胖的身子上铺了一方白纸,那上面压着一只火红色的玫瑰和一方红色的玉石。
那纸上用蝇头小楷写着一行字:“先生爱国之心可敬,故特来助先生一臂之力,赠汝500万两,凭此红玉去票号领取,鄙人赠你玫瑰,亦手有余香。”
陆覃之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觉得那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
算了,这天下写字相像的人到底还是很多的。他将那纸塞进怀里,弯腰拾起手里的那支红色的玫瑰,半阖着眼,幽深的眼里,一丝精光闪了闪。
“红玫瑰吗?竟然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戏……”
“先生,您看是敌人还是朋友?会不会是清廷的诱饵?”
陆覃之摘了一瓣花,放进嘴里嚼了嚼,“朋友敌人不过是一念之间。更何况,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过永远的朋友和永远的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
☆、屠杀
陆覃之将那常德贵嘴里的布巾拿了出来。他连声求救“壮士,求你,救救在下吧,我适才被人打劫了去。”
一群人看到他那肥硕的脸上,黑墨画的乌龟,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覃之嘴角抽了抽,却还是面无表情地问:“哦?那你说说那个打劫你的人的长相。”
“她……她是个女的……”他想了半天只回答了这么一句话,又惹得一行人都笑了。只有陆覃之一人眼底的光暗了暗。
“那她长什么样子?”陆覃之扶额问。
“那小妞狡猾得狠,带了个玫瑰花纹的面具,我没看清……”
“废物……”陆覃之,一抬手,再次拍晕了他。
……
“陆先生,这……这钱当真能取吗?我只怕这是个计谋……”陆覃之的副官薛云问道。
陆覃之抬了手打断他的话道:“哦?这常德松这么蠢,也能设计什么陷阱?”
“那……”那人低着头,拧了眉,不知如何是好。
“派人去武汉取吧。只是这常德松还不能放……”他将手里的红玉递给旁边的人,他那漆黑的皮鞋来回踱了几步,眼里的幽光汇聚着,红玫瑰么?
500万……500万……
他对这所谓红玫瑰真是好奇至极。
……
晚上的时候陆覃之去了趟长沙的大本营,遇到了秦婉。她却不知因为何事,伤到了右边的胳膊,脖子掉着个白纱布固定住胳膊。
“你胳膊是怎么了?”
“只是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小心撞碎了玻璃,割着了,不碍事的。”
陆覃之点点头,不再深问。
只是他往前走,那秦婉亦转身,捉了他的胳膊道:“对了,陆覃之,你最近要去哪里执行任务?”
“汉口,做什么?”他有些诧异,平日里秦婉的性格寡淡,他们少有交集。
“哦……我有个朋友在南京,本以为你这次结束回去,好帮我带些东西给他的……”她抬了左手拂了拂额角的碎发,笑着道:“不过你不回去的话就算了吧。”
陆覃之点了点头,走进了议事的大厅。
秦婉却写了封信,派人递给了在长沙的陈碧棠,让她赶紧去汉口……
……
武汉入秋以来几个月,连着许多天都不曾下雨,重阳一过,竟然更加热了起来,江水也比夏天的时候下降了好几尺。
陆覃之到了武汉,陈碧棠却还在长沙,等着她的船靠了岸,却被一行流民阻挡住了去路。站在码头上,看着拥挤的人潮欲哭无泪……
收到信的时候,陆覃之已经出发了,她整整迟到了一整天。陈碧棠和方博在码头整整呆了三个多时辰,天也黑了透。她多希望像言情小说里写的一样,陆覃之骑着个高头大马,越过拥挤的人潮走到她面前,但现实就是现实……
陆覃之没有等到,清军却来了。接着是一句令人吃惊的话:“都督有令,所有北方来的流民一律处死!”
为首的清兵端了洋枪对着人群就是一阵扫射。陈碧棠大骇,方博一下拉着她趴在了地上,这些人,简直是没有人性。
她听着枪声响了无数下,还有无数下子弹穿肉而过的声音,周围的人一开始还很吵,各种尖叫的声音,接着声音越来越小。方博小声让她闭了眼,将沾了旁边人血的衣服,裹住了她。
陈碧棠一阵发抖,强忍住眼泪。半个时辰过去,整个码头上一片死寂……
无数的妇孺儿童倒在了血泊里……有的孩子还只有两三岁……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夜越来凉……
方博在她耳边说着:“不要怕……你不会死的,我是你的保镖,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们为什么要盖着这个死人的衣服啊?都是血!”
“呵呵,这样那些人就会以为我们死了,免得叫他们发现……”
……
那收拾死尸的人越来越近,他们身上都带着枪。陈碧棠的心一下跳得快过一下,只能听到那些人的脚步声。接着是几声枪响,那些人的脚步声没有了,接着是皮靴踩过地面的声音……
一下一下,铿锵有力,敲打着她的耳膜。寂静的夜里,一切的声音都是很清晰的。
接着是熟悉的人的声音:“还有活着的人吗?快站起来,我们是革命新军,绝对不会伤害你们的。”
“陆……陆……陆覃之……允帧……”听到他的声音,陈碧棠忍了许久的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地滑落进两侧的鬓发里,一片冰凉。她说话的声音很小,站在一群人里面的陆覃之竟然听到了。一慌神,大步走近。
“陈碧棠!陈碧棠!你在哪里?陈碧棠?”他的声音里有着从未有过的焦急,一行的人从未有人见过他如此惊慌失措过……一时有些好奇,只见他四处的唤了她的名字,疯了一般。
方博拼尽力气,这才扶着陈碧棠起来,她这才看到,他们周围堆积了无数的尸体,可是她的腿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她不仅仅是害怕,更多的是心寒,这么多生命,只因为是流民就一个也不留!都是一样的人,为何要……
她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人,她更不止不住眼泪,再次唤了声“允……帧……”
那人骤然回头,大步走近。
这场屠杀,死了最起码有几千人……她竟然是少数的幸存者。陈碧棠滑落在地上,颓唐地哭道:“这是什么样的时代啊?老天……这是……什么样的时代?”她的哭声在漆黑的夜里更加的悲凉……
“只是这样的时代,谁又能置之度外?”陆覃之蹲下来,抱着她进怀里,她却止不住的颤抖。陆覃之长长地舒了口气,还好她没事……
“没事了,我来了,碧棠……”他说着这些话,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她一下捉紧了他衣襟问,那桃花眼里一片认真:“只是……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允帧……这里……死了好多人……到处都是血……允帧……你不是革命党人吗?呜呜呜……”
他抱了她起来,心里五味陈杂,陈碧棠却没有看到他眼里的恐惧。她低了头,在自己胳膊上死死咬了一口,直到感觉到有血出来,她才止住了颤抖,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允帧……我是不是……没有痛觉了?不然,怎么……咬我自己……都不会痛的?难道这是梦?允帧……”
“你当然不会疼,因为你咬的是我……”
“什……什……么……”她猛地抬头,才看到他白色的衬衫上开了多暗红的花。
“你怎么不说?”
“不过就是被你咬了一下,又不疼的。”
……
方博跟着他一步一步走着,身后却是湿漉漉一片,没走几步就又“咚”地倒了下去。陆覃之回头,大惊。原来方博在一开始的时候肚子上就中了一枪,怕陈碧棠崩溃,一直强忍住没说。
“方博!”
“什么?”怀里的人猛地一惊,水色的眼猛地睁大,接着是汹涌而来的泪意……那人说,会保护她;那人说盖着那衣服,说免得发现……
她猛地从陆覃之怀里下来,奔到方博身边,一下抱住地上的人唤道:“方博,方博,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眼泪掉了大颗大颗……
那人却闭着眼一句话不说,她抬手摸了摸他的鼻子,还有呼吸。
“陆覃之,求你救救他……求你……呜呜……求你……”她眼里的沉痛刺到了他。陆覃之怕他若是救不活方博,陈碧棠会恨上他一生,因为他来迟了……
“碧棠,你莫要慌……我救!我救的!”
陆覃之抬了眼,早有人背了方博往洋人的医馆赶去。
……
到了亮处,陆覃之看她脸上沾了血,衣服上也是血。以为她受伤了,让那医生帮她做个检查。她却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说道:“这都是些旁人的血……不碍什么事的……”
她坐在那冰凉的长凳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手术门,不再同他说话。期间陆覃之将自己的一方帕子沾了水递给她,让她将脸上的血渍擦去,她哪里有心思,随便擦了一下就还给他了。
陆覃之,微拧了下眉,接了帕子,抬了她的下巴,细细地擦拭着。空气里莫名的安静,依旧是谁也不曾说话。
……
那黄毛医生脱了手术服出来,已经是凌晨了。
陈碧棠连忙捉了那医生的袖子,连着用英文问了好多话,直到那医生都说没事了,需要静养,她这才松了口气。
陆覃之摸了摸她的那翘着的短发,柔声问道:“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去吃些东西?”
她摇了摇头,说了两个字“不饿”。
他捉了她的手,在手心里握住,他的体温传到她的手里,又暖到血液里去,陆覃之看着她的眼睛,沉黑的眼里一片温柔,那里面似有化不开的深情。“可是我饿了,陪我去吃饭好不好?”那好不好三个字甚至带着一丝的恳求……
作者有话要说: 你家女主能做什么?我家女主能挡子弹………………
☆、利用
白天的事还在眼前没有散去,她哪里有胃口,只是陆覃之是她陈碧棠心心念念的人,她只好是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不过,现在这个时间,哪里还有吃的卖?”
他笑了笑,“我来做。”
……
陆覃之带着他回了在汉口的房子,陈碧棠忽然有些愣怔,看着他端了刚炒好的一碟青椒鸡蛋,瞪圆了眼珠子。仔细看来,那鸡蛋糊了大半,青椒也有些干瘪……
她提了筷子尝了尝,竟然是甜的!秀气的眉毛拧了拧,又舒展开来。
陆覃之看着她有些紧张,“怎么样?很难吃?”
“不是,是很喜欢。”
陆覃之听到她这么说,竟然笑了,墨黑的眼里得意地说:“这可是我第一次下厨。”
她笑,将手里的筷子递了给他道:“那陆大厨你也尝尝吧,你不是说饿了吗?”
陆覃之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她今天终于笑了一次。接了她手里的筷子,极为自然地夹了一筷子吃了,拧着眉嚼了嚼,倏地抬了眼问他:“陈碧棠,你竟喜欢吃甜食吗?”
“不是!”
“那怎么还说这菜好吃?”
“我就是喜欢吃啊”,她要去接过他手里的筷子,他却不肯给了。陆覃之端了盘子,将一盘子菜全吃了。
陈碧棠撇撇嘴却是笑着说道:“你真是小气。”
他挑挑眉道:“这是我做的,你要吃就自己做去。”他那样子像个耍赖的小孩,陈碧棠扶着椅子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觉得你和我之前认识的陆覃之有些不一样……”她这样说的时候,墨黑的眼细细地看着他,凝视着眼前的人,竟下意识地捧着他的脸。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起身,收起一脸的笑容,端着盘子去了厨房,不久又炒了一碟出来,这次他尝过,味道正好,才携了两碗粥端了来,却不再同她说话。
陈碧棠对他的喜怒无常,早就习惯,撇了撇嘴,接了他手里的碗,安安静静地吃着碗里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