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一个还在江湖奔波。一个曾回过白眉谷,却也没真正笑过。”
刹时。心中一阵隐痛。
想那两个人,骄傲的、冷淡的、飘渺的……竟然都是带着悲凉的。
想到皇遗月居然逆着自己的喜好,的确是不忍。仅是一点小小委屈,竟然让他不忍。
然后,有人脚步轻轻,走了上来。
女子瞬间收回表情,温和而疏离地道:“月公子。”
沐清流转头看去。皇遗月静静地立在那里,绝世的容颜,冷淡的神色。竟然是那种比霜雪还冰冷的颜色。纵然是一同与白眉谷长大的女子的话,也是漠然地不予理会。
沐清流居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那女子见眼下也无事,便欠身告退。
“要休息吗?”
“恩?”沐清流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望着那双美丽而冷淡的眸。
“你累了。”
“是吗……”沐清流浅笑,走上去挽住皇遗月的手臂,声音温柔,“你能陪我一起休息吗?”
如果他累,那么皇遗月定然更累。仅仅是他从来不肯休息而已。
“好。”
沐清流这样一说,对方果然干干脆脆就允了。
于是又走回了城主府邸。
不知青城城主,不知富可敌国。这青城偏偏又如此美好,集了一切丽色。这青城城主,过得当真逍遥,令人向往。
“爹,算起排行,你应该还有一个师兄吧?”沐清流忽然想起了这事,轻声问了句,侧目凝望那绝丽的侧脸。
却骤然感觉皇遗月牵着他的手不易觉察地一紧,冷淡沉稳的眸内冷光一闪。
这时,一个人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人,一身黑衣,戴着古怪鬼面。
沐清流和皇遗月不约而同地看见那个人于蓝府的琉璃瓦上抱胸而立,姿态慵懒而随意。
沐清流是惊异,皇遗月却在刹那间动了杀念。
黑衣男人竟然还懒懒地朝两人挥挥手,隔着老远,用上内力传音至千里。“重影楼楼主,又见面了。”
他依然孤身前来,居然全然不惧曾重创他的流华剑!
随即,五湖四海似乎都响彻那贯上内力的声音:白眉谷夺我教圣物湿婆神像,杀我圣教教主,此债,必血还!……
必血还…………
……
骤然,城内忽然现出成千上万的弓手,把把弯弓冷对那嚣张的男子。只要一个命令,当场就可让他万箭穿心横尸当场!
平地里,方才离开的素衣女子率先拔剑而起。几十剑招舒展开来,亦攻亦守,将男人逼得节节后退。
然而比起这男子,她也差了许多。此时尚占上风,也只因那男子的眼竟然是一眨不眨地望着皇遗月。
“澜音。”
一个比冰雪更冷淡的声音,穿过空气,穿过剑舞,直达女子耳际。
素衣女子全身一震,清楚地明了那话中含义,不甘地收剑跃回地上。
皇遗月却只是淡淡地看着那男子,不言不语。左袖里隐现的冷光,似乎可以照亮冰雪
二十
随即,他反手轻轻一推,将沐清流推到女子身旁。
剑还在袖中,剑尖回撤,剑身微动,人未动,剑的巧妙置法却注定让那寒光一现便能一击致命。
同修剑术,其中奥妙那黑衣男子岂能不知?他却忽然低低一笑,半真半假地笑道:“月公子这一剑上来在下可就要一命归西去了。”
“你想拖延时间?”素衣女子澜音冷声道,一手按剑,碍着皇遗月方才的话终是未曾再度拔剑而起。
“不敢,但也不想英年早逝。”黑衣男子嬉笑道。双手手腕一翻,两条透明丝线向两边激射出去紧紧吸附在城墙上,双臂展平,身子借力而起悬于半空,犹自带笑。
“月公子恐怕是这里唯一能依一人之力制住我的,可正因为月公子在,在下恐怕还有一些生还几率。”
沐清流听得心中一凛。那人一番话的确是前后矛盾,可沐清流却还是听得懂的。
——本来众人一拥而上,怎生都是十成胜算。但有皇遗月在,谁又敢轻易上前一步?这样一来,这黑衣人能否捉到还是个变数。
难道这人是依仗这一点而来?
场面有几个弹指间的寂静。皇遗月眉尖微皱,带着凉意的目光扫向素衣女子,淡淡道:“放箭。”
话音不落。半空中一声笑。三分轻蔑七分懒散。
丝线在光中反射出缕缕亮光。黑衣人忽地用力一荡,撤回丝线,向着城内坠去。不紧不慢的动作恰好令几支羽箭插着他的身体而过。
黑瓦如海。他如一滴水融入大海。海里的一滴水可否被捞出?
刹那,皇遗月以媲美闪电的速度跃上角楼,追出蓝府。
澜音一急,张口就喊到:“暗卫,跟上去!”
那几个欲冲出去的玄衣人影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劲截住。大殿内,一人负手走出,头戴紫金白玉冠,英俊而温和。
蓝如漆摆摆手,道:“散了,该回哪去的都回去罢。有我师兄在那你们去了还不是绊脚石?”
天地又只剩下三个人。
澜音一寸寸捏紧右拳,清凉的眼眸忽然涌上一种浓烈的情感,遥望远立于殿前的紫衣人,目光冷定如剑。
“外面若有埋伏怎么办,你居然还撤回暗卫!你什么意思?”她声音平静如常。是风暴来袭的前奏。
蓝如漆表情不变地温笑,问道:“阿澜认为呢?”
“若你敢对月公子不利,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他可是我师兄!”蓝如漆嗔怪道,摇头作无奈状,如同在惊叹女子如此言论实是荒谬。
澜音气得全身发抖,忽地用力拉住沐清流向府内疾步而去。
沐清流回眸望去。
蓝如漆依旧高高立在石阶尽头,紫衣紫带,器宇轩昂。英俊的脸上忽然又浮现出一刹那的笑容。含义不明的温和笑容。
沐清流心中忽然变得比远处吹来的风更冷。不仅是那笑容令他心寒,也是那一瞬蓦然想起女子对他说的一句话。
——老谷主早已仙逝多年,临终谓其三弟子心中有魔……
也许这个人心中真的是有魔的。
如果不仅是婆罗门教,连白眉谷内部都要对皇遗月不利,他该怎么办?
沐清流停住脚步,衣服被前进的女子扯得皱了起来。“怎么?”澜音转头问,素淡的脸上赫然是一道浅浅的泪痕。
沐清流假装没有看到,举手轻轻地拂落女子抓住他的手,温柔而歉然地说:“可能要让你违背爹的意愿了。”
皇遗月将沐清流推给那女子,便是托付之意,如今,是要违背了。
“恩?”
“即使去了也是累赘,我可能还是要去找他。”
理智是一回事,实际是另一回事。若此时不去,沐清流觉得自己也许许久都会处于一种如惊弓之鸟的状态下。
女子一愣,还没等说话,身子忽然一软,瘫倒在沐清流伸出的手臂里。可她的头却还可以活动。
女子惊疑地仰起头,骤然陷进那双清澈如水的眸里,逐渐失神。
……“你先回去,不要出来。”沐清流放开手,看女子双眼无神,僵硬地直起身,行尸走肉般向后院走去。
若可能,他的确是不想对人用上摄心术。只是若澜音执意与他同去,岂不白白又拖了个人入泥潭?
沐清流转身走出空无一人的蓝府大门。
有人在身后声音温和说到:“如果你找到师兄了,记得提醒他一句话。”
“什么?”
“大师兄可能已经入城了。”
沐清流望着门外空无人烟如墓地一般的楼群,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仍旧忘不了今日他与皇遗月提起白眉谷大弟子时对方那奇怪的反应。
这个世界上能令皇遗月动容的人,实在是不多。
“可以请问,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怎样的人?”蓝如漆偏头想了想,无奈道:“丧心病狂吧。”
沐清流实在是不好再问下去。凭着依稀的记忆,顺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追寻。
时正值初秋。天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宛如低泣。秋风秋雨使人愁。
看着沐清流连结界都忘了张就冲进雨里,蓝如漆忽然也犯起了愁。
他悠悠然从袖中拿出一朵血红色的莲花。花含苞待放,色如血,也如火焰。红莲,正是婆罗门教的象征。
蓝如漆左右端详一翻,忽然一甩袖将花弃置在地。嘴里喃喃念道:“我花开后百花杀……这些家伙的要求真是麻烦。”
“对了,大师兄还不知道九歌有了孩子。如果他看到那孩子平平安安都长这么大了……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想着想着,他不自觉转回了殿内。
风雨飘摇。视线模糊。
照理来讲,两个高手角逐,再怎么也会弄出点动静才是。这座城却仍是死的。
另有一点着实奇怪。沐清流甚至觉得空气中残余的气息也在逐渐消失。他可以根据灵力气息来寻找皇遗月的下落,可现在的现象却表明……
连同那黑衣男子,两人已经从这个城池里消失了。
这不可能!
二十一
踪迹断在尽头。街道的尽头,一座庙。背靠城墙,城墙外的浪涛泣诉之声,乍听就如同是庙里传来一般。
屋檐下结了厚厚的蛛网,褪色之漆看起来如同古稀老人干皱的皮肤。门上挂着重重一把锁。
沐清流用手去探,锁上居然还带着一重禁咒。这咒也不知道是何人下的。放在平时,沐清流是如何也进不了这门了。
可眼下……门上被人开了一个洞。
沐清流毫不犹豫地跨进门去。左右环顾,却见地面深深陷下,露出一段盘旋向下的阶梯。俯身探头查看,墙壁潮湿泛着腐气,四下晦暗得不成样,几尺开外便再也见不着任何东西。
世间最深的黑夜,能否比这里更暗?
若这样的黑暗里有一块白如霜雪的布,那它是不是显眼极了?如果这样的布上染着血,那是不是也显眼极了?
这样一块布,确切说是衣料,正静静地躺在满是青苔的阶上。沐清流不必再确认,就知道那是皇遗月身上的。
慌忙拾起,断口整齐,竟然是被人以剑割下的!所幸那血颜色偏暗,与前些日子黑衣男子被皇遗月所伤时剑上残血一般,所以并不属于皇遗月。
沐清流吊着的一口气总算咽了下去。不敢再耽待,他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顺着阶梯一步一步探了下去。
沐清流没有练过武。仅凭咒术之学,这世上许多事办起来还是困难了点。比如这湿滑狭窄并且黑暗的密道,要他走,不知费力多少。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同样的动作不知重复了多久。
明明心急如焚,明明恨不能一下飞过那人身边,可却不得不窝在这里一步一个脚印。几乎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心情。
汗水滴在石板上的声音,一板一眼。
却似乎渐渐起了一种不寻常的声音。
沐清流停下脚步,侧而倾听,依稀是水流声。再度加快脚程,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的双脚终于踏在了实地之上。
面前只有一汪水。沐清流也不知道它有多深、通向哪里。从这里潜下去,若下面没有出路,就只有一路——死路一条。
沐清流根本顾不了这么多,施了一个避水咒,就跳入水中。
水似乎比冰还冷。四肢渐渐麻痹,再难动弹。水中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拉力,不停地将他向下拉拽。
沐清流就在这种水流中挣扎许久,被猛烈的水流携向未知的方向。
当他的避水咒再有一分就会破裂之时,一阵激流猛地将他托起……
新鲜的空气灌入肺中。身体重重地撞到岸边。
然而沐清流还没来得及再观望一下四周,就听一个戏谑的声音在他耳边几寸之处响起:“哟,连你也到这来了。”
沐清流瞬间转过身,发现黑衣男子蹲在岸上,满眼玩味。他全身竟也是湿漉漉的,覆面的鬼面居然也不摘。
沐清流见了他也不慌,就着这样近的距离还笑了笑。
“也不知道你是幸运还是不幸,”黑衣男子摸了摸下巴,慢条斯理地调侃道,“要说你不幸,水下暗流着实多,能冲上岸可算命大;要说你幸运,总共就那么两条道,你怎么就没冲到皇遗月那边呢?”
沐清流倒没注意他关于自己的评论,只是听黑衣人口气,皇遗月似乎也没事,其他就不重要了。
思忖间,黑衣人已将他中水中抱了起来,又置于火堆旁,双掌微运内力,推拿着沐清流冻得僵直的手脚。“等下自己把衣服脱了烤烤。”
他这样一做,沐清流倒真讶异了。
那黑衣男子见他表情,笑意上眼,道:“遇见你是我的幸运,至少等下如果遇见令尊不用准备再被他砍上十几刀。”
沐清流抿唇淡淡一笑,开始抬头打量起四周。
山洞?
洞顶极高。水声潺潺。座下的泥土松软湿润。洞的另一侧蜿蜒向深处。
黑衣男子也坐了下来,去了衣,露出身上一道道还在流血的剑伤。如黑衣人自己所说,他的确幸运。皇遗月的剑鲜少用得着逼人如此。
“这里是青城下面,青水中央。”
青城之下,居然还有这样一个隐秘之地?又是何人在青城之中修建了那样一个庙,藏着通向这里的一个密道?
若是这里,与世隔绝,难怪在青城已完全感受不到两人的气。
“你为何逃到这里?”沐清流转头,问到。眸色如水,也如水一般温柔,却竟然带上了一丝丝戒备。
他的戒备,却不是为了他自己。
黑衣人轻笑一声,道:“当然是将皇遗月引到这里,不然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