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娘,我… …”公良靖张了张口,他从来没有如此时这般无措过。
官娘抬头冲他一笑,那温顺乖巧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她还在他身边那时候,“官娘不是有意为难你,”她站起身給自己剥了一颗葡萄,吃进嘴里却意外酸酸的,唇角却抿起个笑道:“送我回去罢,再晚外祖母该着急了。”
他看着她弯着唇脸颊上吃得鼓出圆圆的一小块,明明是笑着的模样,眼里却沉淀着他看不清的东西。
起风了,她的裙角海潮一般浮动着,仿佛就要随风而去。这一回又是这样,如果再以这样的方式同她作别,或许她的心里再也不会有自己了。
良久,公良靖从后面抱住官娘的腰,额头轻轻搁在她头顶心上。
“官娘,让我想一想。”他缓声说着,是说给官娘听,也是说给自己。
回去的时候是坐在马车上的,官娘垂着眼睫歪在角落里,看上去有点儿落寞。公良靖一直揪着眉头,却不靠近她,好一会儿,久到他知道马车再拐一个弯就要到她外祖家。
“… …官娘,我会娶你的。”
他陡然握住她瘦削的肩膀,好像终于说服了自己,语气坚决得令官娘感到诧异。“只是,”他的声音又轻下去,带着一丝犹疑,“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回去处理。”
公良靖不得不下定决心,他如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地知道面前这个柔弱倔强的小女人于自己有怎样的意义。
她无意识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能取悦到他。
笑起来融融的,就像是冬日的太阳,她耍脾气的时候又很古怪,总是咬着唇,若是瞪起眼睛却只让他觉得可爱…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同莲照在一起所感受不到的。
然而,他却不能鲁莽地顺着自己的心意娶她——
公良老员外当初是給公良靖这个小儿子订下一门亲事的,公良靖自己隐约知道一点,只是如今老员外终年在山上道观里修行,这桩婚事看似无声无息了,他却清楚该来的总会来。一如当初得知莲照终要嫁与旁人了,他亦只能让自己无动于衷。
而官娘今日问会不会娶她时,他一瞬间的愕然不是因着认为她是痴心妄想,他内心其实是喜悦的,若官娘说出这样的话,岂不表示她心里有他?
然而联想到自己的亲事,早年那桩订亲还不知究竟怎样个情况,他过去并未深究,如今却不得不放在心上。
车轮停止转动,官娘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安心地吁出一口气。
勉强弯了弯唇,眸中是一片虚无的笑意。官娘不懂,他要走便走,不想娶自己大可直说的,却为何还要打谎来骗自己,什么有事儿回去处理,什么会娶自己,他难道就不怕她会当真么?
他要回上蔡县去就回去好了,最好,最好再也不要突然出现打乱她平静的生活才好——
官娘胡乱想着,鼻子里酸酸的,掀开车帘回首最后看公良靖一眼。
害怕被他看到自己哭了,只稍稍停滞了一下,微微抿着唇,话说出口声音却哑哑的,“郎君不该来这儿找官娘的。官娘自知身份低微,从前是你家使女,如今,又不过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说到这儿喉头哽了哽,顿了顿续道:“你心里想着我从来就配不得你的,是不是?本就不该生出那样的心思,倒害得郎君为难。其实…九郎也不消敷衍官娘的… …”
眼泪不期然夺眶而出,她惊吓似的从马车上跳下去,拎着裙角一路跑进深长的巷子里。
“官娘——!”
公良靖急忙下车,手伸出去却连她的衣角也没碰着,空握了一手的凉风。
她怎么会以为他觉得她配不起自己呢?可知他如今恨不能捧她在手心,日日见到她的笑颜。且来日他定要用八抬大轿迎她进门的,将来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
公良靖想着想着却烦躁起来,官娘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极少见到她哭,还是在自己面前,又隐忍又委屈,深深刻进他心坎里。
然而眼下他却不能许诺太多。幸而时间在看着,他相信,她总会了解他的心意。
官娘脚步慢下来,吸着鼻子走到大宅正门口,她仓促地抬袖擦了擦眼泪,迎头只见一个身着公服的人从大门里出来。
“官娘?”
朱茗冬不曾想自己一出来就能找着官娘的,祖母急得派人叫自己从衙门里回来,他一听说是官娘不见了,心里着实唬了一下。
年轻的小娘子孤身在外可不安全,且官娘又不见得识得回来的路,若是遇着歹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
“表哥。”官娘随意应了一声,心里却想,朱茗冬这会子不是应该在衙门里么,怎么会从家里出来的?总不会真是被岳八姐叫回来找自己的。
朱茗冬站定在官娘身前,上上下下打量她,见她眼圈红红的,竟好似哭过了,不由道:“出了什么事儿,是否遇上坏人了?”
官娘迟缓地摇着头,心里堵得闷闷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不过是公良靖不愿意娶她罢了,如今他要离开青平府,或许再不会来寻自己了。这不一直是她希望的么,官娘茫然地看着朱茗冬,脸上连个笑模样儿也挤不出来。
她正要上台阶,身子却突然被朱茗冬揽住,他在她背上轻柔地抚着,像从前年幼的官娘哭鼻子时那般哄着她。
“不哭了,往后万事都有表哥在,我会替姑母好好照顾官娘… …”
官娘浑身一僵,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没有立时推开他。只讷讷想着,他说他会照顾她,难道说,他也知道外祖母的打算么?
另一边巷子尽头,公良靖眼见着官娘被另一个男人搂进怀里。他脸色霎那间阴沉下来,微眯着眼静静看着,幸而她很快就从那个怀抱里挣脱出去。
官娘提着裙角往台阶上跑了几步,没来由的,忽然偏过头看向巷子尽头。无措地对上他的视线,尽管很模糊,她却肯定他一定在看着自己。
官娘很快扭回头错开视线,心怦怦跳着,袖子里的手握成了小小的拳头。
他又不愿意娶自己,难道还要管自己日后同谁在一起吗,赌气似的,当表兄因被她推开尴尬地走过她身旁时,官娘下意识地拉住他,张了张嘴,含含糊糊地问,“表哥真的会一直… …一直照顾官娘?”
朱茗冬一怔,下一刻便会心地笑开来,大手抚了抚她头顶心,他的笑容映入她眼帘,温润和熙得如同一块美玉。
“那是自然,”朱茗冬朝她眨眨眼,“表哥会一直照顾官娘,一辈子。”
他看着她的眼睛,唇畔噙着暖人的笑意,落日的余晖在他脸颊上镀上一层橘色的光。他会一直照顾她,不只因她是他唯一的小表妹。
话里的暗示意味呼之欲出。
官娘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有朝一日,若真的嫁给这个表兄,其实… …反而是她的福气。
进门前她停住步子再次往巷子口看去,脚步一顿。
朱茗冬不禁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暮色四合,巷口处阴影深纵交叠,树梢上原本青翠欲滴的叶儿已见黄,透着分寂寥,四野阒然无声,空无一人。
“在看什么?”朱茗冬不明就里,何以官娘呆呆对着巷口看了这许久。
“找人啊。”
官娘轻声道,一点点收回视线,唇角向上抿了抿。发泄什么似的,把脚尖在门槛上轻轻地踢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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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话说官娘跟着朱茗冬进了外祖母的院子里;她才一出现华氏就从座上站了起来;招着手让官娘到自己身边。官娘左右看着;见大舅母范氏和二舅母田氏都在;岳八姐则一脸如释重负地看着自己,除此外;竟然还有两个陌生的男人。
不必细想也可知是还未见过的大舅和大表兄。官娘要过去见礼;手却被外祖母拉住;她疑惑地看过去;却见到华氏一双盛满担忧的眸子;“见礼不急;官娘这是哪儿去了;八姐一回来便言说你不见了… …”若官娘再不回来;这是一定要去报案的。
“我,那时候跟着表嫂在布店里…尔后,不知不觉就上了二楼去看成衣,也不曾瞧见什么中意的,便…便出了布店,自行在外头走了走,是官娘大意…害大家担心了… …”
岳八姐忽的接口道:“官娘往后可不能再这么着了,表妹你这是要吓死我呢!”她在街上走了几圈都未见着官娘,无奈之下只得回家,华氏听说后当即就要昏过去似的,把个一家人吓得没了主意,这会儿华氏也是才转醒没多久,睁眼就见一家子都聚齐了,连官娘都安然回来。
官娘也知道自己給大家添了麻烦,低头绞着手指头不知说什么好。华氏察觉到她的无措,关怀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笑道:“好了好了,安然回来就是了,下回可不许如此了,你初来乍到,连路怕也识不清的,这回亏得还能自己走回来,要再有下回可就说不准了,若再遇上一两个歹人可叫外祖母怎么向你九泉之下的娘亲交待… …”
“都是官娘的不是。”官娘的头埋得更低了。华氏又拍了拍她的手,这才叫官娘见过大舅和大表兄。
官娘走过去依次福了福,她这舅舅一家都是和气人,嘱咐官娘万不要拘束自己,下回要去哪儿只管去,只一点,身边得带着丫头,万不能少了人,如此他们才可放心的。
落了晚一家人在明间里用晚上饭,分了席,官娘同外祖母和舅母她们一桌,等都吃完了,华氏独独把官娘留下来说话。
案头不知燃了什么香,细烟袅袅的。
官娘服侍着华氏坐到床上,华氏叹息一口说道:“当年你娘也像你这般大,叫人家媒人说了亲事,就嫁到那上蔡县去了。你爹爹是个老实人,你娘跟着他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却也过的是安生日子。
只可惜她命薄,去得早。留下官娘跟着你爹过活,再前些年,你那爹也去了,你跟着那后娘想来吃了不少的苦,”老人浑浊的眼里淌下泪来,“是外祖母疏忽了,竟是到了如今这光景才接了你来。”
官娘从案上拿了帕子給外祖母拭泪,眼眶也热热的,其实这世上没良心的人家多了去了,好些人家日子过不下去了,便是卖儿卖女也是寻常,这边不过是外祖家,却还能记着自己,已实属不易了。她便不信何家人都死绝了,听不到消息晓得姚三姐要把她卖给人家做使女的,却哪里见他们出来阻拦。
“世情凉薄,您能念着官娘官娘已经很感激了,外祖母毕竟年纪大了,哭多了是要伤身的,还是早些睡罢。”官娘说着放下帕子,帮外祖母掖好被角。
看着华氏闭上眼睛慢慢没了声音,官娘正准备出去,却听华氏道:“官娘啊,你瞧着你二表哥如何?”
官娘一怔,转身看向床上的华氏,她不知何时自己坐了起来,一双眼睛在烛火的映衬下亮如火炬。
见官娘讷讷的不作声,华氏道:“你如今也长大了,有些事儿外祖母也不瞒你。你的亲事如今是我唯一放不下的,你表姐嫁在了知府大人家里,虽是个妾室,好在生了儿子,这往后便有了依靠,我也不为她操那闲心。
再说你两个表兄,大郎也算是成家立业了,独剩下官娘和二郎,二郎为人正直宽厚,官娘若嫁给他,便是你二舅母如今还有些旁的想头,到底也不是个坏心肠,日后磨合着,日子自然而然就过得顺遂了。”
“外祖母… …”
官娘心里乱得很,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感动还是不愿。华氏说得一点儿都不错,她简直为这个外孙女儿铺好了未来的路,平平坦坦,顺顺当当。
官娘若真嫁进门来,简直就是坐着过好日子。岳八姐是个爽利人,妯娌之间基本没什么问题,就连婆媳关系,华氏也说了,等她嫁进门来,小舅母田氏也不能怎么着。
这样的生活一直是官娘穿越以来做梦都在渴求的,她看着外祖母老而精炼的眼睛,脑海里却不时闪现出一张面容,那双湛湛然的眸子好像一直在注视着她。
华氏稍稍躺下去一点,看着外孙女儿的表情变化。她竟…好似不愿似的?华氏感到惊奇,不由问道:“官娘可愿?”
“我… …”地板上映出模糊的人影,官娘看着自己的影子沉默着。她不甘地发现自己这时候满脑子竟然都是公良靖,想起他说他会娶她。官娘用力地咬了咬唇,轻微的疼痛感让她觉得自己清醒过来,恢复成了一贯的自己。
官娘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爱情并非占据一个人一生的全部,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只要表兄对自己好,外祖母疼惜自己,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怎么敢对公良靖那句话起什么期待的心思。便是真有那一日,他家中却还有个剪不断理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