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皱了一池的荷塘水,也吹开了身前佛堂里虚掩着的窗,砰砰地作响。胡雅正想离开的脚步迟疑了,转脚走进了佛堂。
昨日来时,她并没有细心查看佛堂里的摆设,夜间到此一看,才觉得里头很是清简。
一般的大户人家,都会请了金塑观音像,上等的香案供奉着,沈家主母的这件佛堂却只是供了座灵巧的玉观音,旁边点着的也是些细芯烛。这个时辰了,也没有侍女来查看余火,十寸来长的香烛只剩了寸把,今夜怕就要熄了。
风吹得蜡烛晃了起来,胡雅走到了窗旁,刚要掩上窗,身后的蜡烛突地熄灭了,佛堂中一片漆黑。
月光照进了室内,佛堂显得分外清幽,熄灭的烛火味散了开来,却没有刺鼻的味道,反而带了股淡香。窗合上的那一刻,胡雅看见了窗后挂着的一幅画像。
用细细毛笔勾勒成的这幅仕女画上,女子没有珠钗花鬓,一袭料峭素衣,凝重的化不开的蹙眉,比黄花还憔悴几分的黯颜。
“沈家的主母?”胡雅低问了一句,看着倒映在了薄薄的窗户纸上的画像。既然是的当家主母的遗象,为何被人如此随便的挂在了窗旁,也不怕日晒雨淋糟蹋了。
画像挂得有些高,胡雅踮起了脚来,手指摸到了画像的顶端,却是一片冰冷,她用力扯了扯,纹丝不动,一条。。。铁链,再后头。。。胡雅慌忙松开了手,画像的顶端,被人用锁牢了。
用一副锁锁一幅画,手指那端的冷和脚底的寒窜在了一起,能在北厢房做这般举动的,只能是沈老爷一人,清水城老奴的那句“听说老爷对主母并不亲厚,”这句话烙在了胡雅脑中,她有些发慌,忙走出了北厢房。
被胡雅掩上了的窗又打开了,那幅被铁链栓牢了的画藏在了窗后,透着窗纸,遥遥地看着窗外。
胡雅慌忙回了西厢房时,张妈还是耐心地等着,周嬅则是打起了盹来,她进来的声响,将两人都是惊动了。
“你们都下去睡吧,以后我回来迟了,就不要等门了,”胡雅打发了两人离去,周嬅连忙退了下去,她早就犯困了。
张妈则是细心关好了门窗,临出门时,又问了一句:“小夫人还有什么吩咐?没有的话,老奴就下去了。”
听了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直称呼自己为老奴,胡雅心里又犯起了便扭,等到张妈正要关门时,胡雅又出声道:“张妈,我肚子饿了,你可是能煮点宵夜。”
如是换做了周嬅,她一定是要回嘴,不是小夫人自个人定了规矩,晚些时候膳间是不能开火的,这会儿又要乱了规矩。张妈听了,就转身走了出去,又过了一会儿,就端了碗温热的羊奶上来了。
胡雅看得一愣,她平日里都是要喝一碗羊奶才睡下的,今晚出门时,忘记了吩咐,想不到张妈倒是放在心上了。她心里一热,笑了起来,接过了那碗羊奶喝了精光。
原先被露水打湿的身子暖了回来,胡雅看着空了的瓷碗,再看看一旁低着头的张妈,“张妈,”她试着问道:“你是老爷派给我的,那你是听我的还是听老爷的。”
张妈还是低着头,隔了会儿,才答道:“老奴使得是老爷的工钱。”
胡雅有些失望,也是,拿着沈老爷的工钱,又怎么会替自个儿卖命,她打了个饱嗝,那股羊奶味反了上来。
“小夫人,”张妈又端上了杯水,“羊奶膻味重,你用盐水漱漱。”胡雅盯着她手中的那个张妈从六岁就由着亲爹卖到了沈府,也确实是沈府的老奴。
她长得算不上好看,顶多是顺眼,但在了胡雅眼里,今晚的她是尤其顺眼的。
“张妈,”胡雅跳下了床来,一把搂住了她,嘴里还透着股羊膻味。张妈对了她的亲热举动,很是有些不习惯,老脸都羞红了起来,小夫人还真是个孩子。张妈盯着光着脚丫搂着自己的胡雅,叹了口气,嘴边的笑容却掩饰不住了。
“拿别人的工钱又如何,”胡雅梳洗完后,躺在了床上,看着头上那顶桃色的床帐,“钱又不是万能的。”
☆、以 舞 相 属
有了那碗羊奶的功效,胡雅睡了个安宁觉,早上醒来的时候,南厢房的沈少恬竟已经好整以暇的等在了外头。
才是两日功夫,沈家的小少爷对这位新来的小夫人倒是生些了同窗情谊出来了。
“你当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沈少恬又问了一句,看着他嘟着的小脸上带着紧张,胡雅怒了努嘴:“不记得了。”原来学会示弱也真是一门艺术。
到了学堂的时候,沈二爷和沈三爷府中的几名小姐已经到了,只是都围在了沈查子身旁。他昨日说的倒不是玩笑话,今个儿也是个学童装扮,端坐在了学堂的最后端。
胡雅也是记得他和自个儿是差不多年岁的,只是“虎丫”生了个圆滚滚的短身材,沈查子身形高挑,四肢轻盈,看着分外修长。
此时的他在了一帮女童的簇拥下,反而格外惹眼。见了沈少恬和胡雅,他行了个礼,就见沈少恬和只骄傲的孔雀般,昂首走了过去。
老先生平日除了诗词还会教导写礼乐,早两日都是教导的诗词,今日就轮到教导礼乐了。
平日的四方桌案被推到了一边,围成了个圆形,众人也离了桌椅,地上铺上了些蒲苇团子,大伙儿盘地而坐。
沈家的几名女童都抿着嘴,有些嘲笑的看往了胡雅的方向,盘腿而坐也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像她们这般年纪的小童,也是在家中长辈的反复调教下,才能做了个大概的姿势。
和日本茶道世家相亲的人,你们伤不起。。。胡雅撇了撇嘴,挺直了腰身,轻呼了口气将身体的中心压在了大腿上。
在离国,礼乐本就为一体。士大夫已歌舞为礼,乐曲为礼,说起来也是风雅之赏。只是由穿着举人袍子,留着个斑白胡须的老先生跳起了酒席之舞,却分外好笑。
那帮小童都咧着个嘴,笑得很是放肆,胡雅和沈查子端坐在了旁边,看得出神。
胡雅看得是老先生的一举一动,是对离国的上流社会的习俗多些了解,一套动作下来,到也还算是简单。
沈查子则是听着老先生嘴里唱着的词曲,颚首打起了拍子来。胡雅见他看得仔细,只道他是因为身份的缘故,和一帮小童的赏玩心态不同,除了沈少恬外,他是将来唯一要出席士大夫酒宴的人。
再看一旁的沈少恬,小胳膊小腿早就是坐不住了,只是他瞅瞅一旁的胡雅和沈查子,又是振了振作精神。他也是有些优越感的,无形中,已经将三人划为了学堂中的尖子生的行列。
等到先生跳完,已经是有些气喘吁吁了,他腼着个老脸,喝了口水,“你们之中,可有人愿意上来,跳上一曲。”照着规矩,酒宴上,一人舞毕,另一人得了示意,是要还礼的。
沈二爷院中沈凝波说道:“让沈查子舞一曲。”剩下的几名女童都是出声附和了起来,她们也没机会出席这类场合,沈查子昨日的一曲箫声,已经让这些深闺小小姐们很是雀跃,今日又得了这么个场景,都是不肯错过了。
沈查子被点了名,老先生又是同意了,他就走到了学堂正中。他今日穿了件浅青色的袍子,发间的髻用了条同色的丝带装饰着,露出了个光洁的额头。
宽大的袖袍举了起来,上头的流水花饰一字铺开,如同只蓝雀鸟开了屏般。腰身斜开,口中已经吟唱出了首曲,正是昨日老先生所说的胡国旧词。
原来,不只是胡雅有了个好记性,这个只有十三岁的男童也是天资聪慧,除了记下了全部的诗词,更是自发谱了首曲,如此的春花烂漫时节,学堂之内,六枚蒲苇草团,中间的男童歌声依依,舞姿翩翩。
宾院里头,老举人听得手中击打了起来,沈少恬等几名沈家童子则是张大着小嘴,眼里满是崇敬之色。
一曲终了,歌声绕梁而不绝,那浅□的袖袍冲着胡雅的那个方向,一倾一鞠,沈查子气息平稳,眼里却生了些衅光,“还请小夫人以舞相属。”
这。。。胡雅睁大了眼,看着那双甚妙的眸。“你上去,”沈少恬听着身后的嘲笑声,白净的小脸渗了红般:“不能丢了落鹜院的脸面。”
他也听刘奶娘说过,胡雅是个乡村里出来的粗野丫头,大字都认不得几个的人,他恨不得自个儿站了起来,只是,老先生也曾说过,以舞相属,是不好忤逆了他人的邀请的。
跳什么好,胡雅满脑子想着,探戈,森巴,现代舞,似乎都行不通,她可不想为了这么一舞,待会惹了一堆的盘问。
沈查子分明是故意的,胡雅暗想着,只怕是昨日自己的话语冲突了他,今日才会刻意来招惹自己。
确实是故意的,沈查子此时回忆起了那一夜看到的那曲舞,原本带着些衅色的眼神慢慢转变成了神往。
“跳也是可以的,”胡雅走上了前去,也想学着沈查子般,扯起了袖袍行了个礼,却见了一旁等着看笑话的几张小脸和沈少恬揣揣不安的神情。“你用箫声伴奏,就昨日北厢房吹得那首好了。”
她话音才是刚落,脚下已经迈开了步子,袖袍飞起,脚尖踮地,旁边的女童笑了出来:“这不就是。。。”
“噤声,”沈少恬白了一眼,胡雅的舞步看着异常熟悉,正是先前。。。老先生跳得那曲舞,此舞名为“雅乐,”历来是由男子跳起,此时改由胡雅跳起,倒是别有一番风致。
文人墨客有文人墨客之雅,打虎村的村姑自然也有乡野自然之雅。“好好好,”老举人听着婉转的箫声,再见了如花间蜜蜂般灵动的胡雅,“大雅,小雅都为雅也。”
今日的礼乐,倒是有些名堂,沈查子的一舞灵动无比,胡雅的舞则是习舞得妙。
沈查子嘴边吐出了最后一个音,眼里的失望再难掩饰,那一夜究竟是梦还是幻,有生之年怕是再难见到了。
“当真是畅快,”胡雅停下了步子,发间有些凌乱,只是那抹笑靥却看得沈查子一愣,失望之色弥消殆尽。
☆、弟 媳
不待旁人再发话,一阵甚是尖锐的女声传了进来,“我还倒新进门的小夫人只是个村妇出身,想不到还会些戏子的伎俩。”
胡雅听了那阵子声音,嘴角的笑意立刻萎了下去,她转身看去,学堂里头又多了几人。
几名小婢拥着名三旬贵妇人,她斜睨着细长的眉眼,白敷面,高挑个儿,一张好好的薄嘴皮儿涂成个大血红色。剪裁的甚是合身的高腰金绸官家裙,用了条绦金丝宝玉腰带将腰身凸显了出来,胸前两抹高耸白肉,每走一步,就让人的眼和心尖都跟着颤了起来。
“娘亲,”一旁的沈二爷和沈三爷的两双女童如雀儿般依了过去。只是沈凝波两姊妹簇向了金绸贵妇。而沈君依两人则是拥向了后头,一名白衣少妇。
白衣少妇先前和在了一帮如花小婢中,乍一看,胡雅还以为她也只是名婢女,再仔细看了几眼,白衣少妇看着比沈家的二夫人看上去年岁小些,脂粉也是涂得不厚,轻峨远山眉,一双素净的水眸子,白衣不染尘,只是眉头尖尖颦,看着似乎甚是愁苦。
“二夫人,三夫人,”胡雅先行了个礼,沈三夫人抬眼看她,惊道:“嫂嫂莫要多礼,”说罢,就让一旁的仆从牵开自家孩童,扶起了胡雅。
两人触手之时,胡雅因为方才的一舞,手心有些汗津津,而沈三夫人的手底却是一片冰冷。
“论起礼数,”沈三夫人沉吟着:“您是大哥房中的人,我该给您行礼才是。”
“哎呦呦,三妹妹,”沈家的二夫人走到了前头,将两人都瞅了一遍,“礼数归礼数,你看看新来的小嫂子,这个年岁,做你我的女儿都是绰绰有余了。”她说罢,就笑了起来,口中扯着个帕子掩着嘴,纤指上头戴着个亮闪闪的镂金甲套。
胡雅心里有些不忿,但见了那双尖尖长长的甲套,心里已经是惊涛迭起,“是她,”被这般一惊,她的脸色有些变了,忙是低下了头去,掩去了惊色。
“小嫂子你说,我说的可对,当真要我俩行起礼来,你可是要折了福的,”沈二夫人…陈刘氏嘴里鄙夷着,心里则是想着,也不知哪里来的乡野姑子,还真要自个儿行礼不成。
沈家的四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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