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仪睁大眼,希望看得更清楚。然后她心都凉了。
那是一头狼。
刚摸到陆沉逍的腰,桑仪便想起他受的伤。难道上天注定他必须连中两次重伤!躲开了营地的战斗,又遇上了狼?
不行!再受伤就没有办法挽救了。
桑仪定了定神,使自己镇定下来。她取过他的剑,正要勇敢地站起来,却被人拉住了。只见陆沉逍漂亮深邃的眼眸牢牢锁住她,“怎么?就凭你还想赶走它?”
“……你醒了?”
“它跟着我们有一段时间了。”陆沉逍抓住她握剑的手,望向那头孤狼,若有所思:“看样子是落单的狼。”
然后他起身,缓步走过去。
桑仪眼睁睁看他离狼越来越近,干涩的嗓音发出两个字:“小心。”
陆沉逍与狼遥遥对视,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身形一闪,只见一道血线喷洒在空中,狼发出哀嚎,落荒而逃。可陆沉逍紧追不舍,眨眼间便追出好长一段距离。
当长剑划出一道轨迹,准确刺中狼的致命位置,它惨嚎一声,落到地上再也不动了。
陆沉逍提着狼尸走回来,蹲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低声道:“虽然不太好吃,但能让肚子多撑一会儿。你将就一下。”
察觉到他眼中的疲倦,桑仪走过去,蹲到他面前。看着那血迹斑斑的狰狞狼尸,她极力忍住不偏开头。
她知道陆沉逍已耗费了太多的精力。然后她伸出手,“我来吧!”
陆沉逍一怔。
“我来处理。不就是把肉分出来么?我可以的。”
对视片刻,他问道:“你怕么?”
她摇头。
他把匕首递给她,然后桑仪勇敢地接住狼尸,起身往另一处走。避开陆沉逍的视线,她闭了闭眼,用力地刺下第一刀。
滑腻的血水顺着流到她手臂,盯着那一双惨白的眼睛,桑仪微微颤抖,却毫不迟疑地划下第二刀。
在一片腥臭之中,夏桑仪生平第一次完成了解剖狼尸的壮举。
而她不知道的是,陆沉逍就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看她一刀刀剖开狼尸,看她坚决的动作下,无声滑落的泪水。
她用尽全部心力在做这件事,因此没注意到陆沉逍走到她身边,轻松夺过她手上的匕首,那些污血顺势沾到他手上,向来有洁癖的陆沉逍眼也不眨,只是淡淡道:“交给我,你去休息。”
桑仪虽觉头越来越疼,却坚持道:“我可以的。”
“叫你休息!”
在陆沉逍阴沉的脸色中,桑仪默默走到一边。
片刻后,空气中传来肉香,陆沉逍把烤好的狼肉递给她,“很难吃,忍忍。”
桑仪接过,待到陆沉逍也开始吃,她才小口小口地咬动。
果然很难吃。
瘦弱的狼并没有贡献出太多肉,陆沉逍把剩余的肉收集起来,在桑仪的坚持下,两人继续赶路。
清晨的草原散发出宁静广阔的美丽,可随着太阳光越来越烈,桑仪的脚步越发沉重。
身体的每一处似乎都在嘶叫:水!我要水!而唇也干裂得厉害。
她尝试着发出声音,可喉咙一动,引发剧烈的疼痛。
她被陆沉逍牵着,一步步机械地迈着步子。
阳光像针一般刺痛着她的肌肤,她只觉身体越来越沉重……
“桑仪!”
她跌坐在地上,浑身软弱无力。
见她这副模样,陆沉逍提过她的水囊。两人刚好一人一个水囊,每次按分量喝自己的。可在拎了拎她的水囊后,陆沉逍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她的水囊,比自己的要重上不少!可想而知,过去的几天她到底喝几口水。又是在如此长途跋涉下,饥寒交迫,疾病加身。
“你留这么多水做什么?”
桑仪意识模糊,下意识回答:“我担心你的水不够……”
她无法得知听到自己回答后陆沉逍的表情,可很快,她的脖颈被压住,水囊口压到她的唇边,听见陆沉逍恶狠狠道:“把水都喝光,不然我杀了你!”
喝了多少?大概是一滴都不剩吧。
桑仪望着陆沉逍手中空空的水囊,“你的水……”
“这下你满意了?”
“……你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
果然生气了。
“过来!”陆沉逍朝她伸出手。
她茫然搭上他的手。
陆沉逍让她的双手环上自己的脖颈,一用力,将她拦腰抱在怀中。然后抓起剑和食物,朝着之前的方向走去。
“……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陆沉逍步履不停。
“你有伤在身,这样会加重伤势。”
……
“王爷,你对谁都这么好么?”
“你指的是?”
“比如,京城敬王府中的那些莺莺燕燕。”
然后她听见陆沉逍的笑声。
见他无意作答,桑仪沉默一阵后,重复道:“王爷,还是放我下去吧!”
“怎么,你忘了我的出身?”
呃?陆沉逍的出身……
他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传言从小便受过非常残酷的试炼,十五岁时被先帝派到漠北,镇守北面的蛮人。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除了最初的两三年,接下来的十年蛮人被死死压在了北面,秋毫不敢犯。
他长期留在荒凉的漠北,只有军营为伴,三十万大军向他效忠,这便是当今皇上非常忌惮他的原因之一。
每年,陆沉逍都会回京城一两次,建在京城的敬王府及居住在府里的亲眷们,则是他变相表示忠诚的手段。
即使如此,皇上仍旧十分提防他,千方百计想要削他的权。
而他却恍若不知此事似的,除了军务,生活极其悠哉。
可再平静的生活也掩饰不了他的獠牙。
比如这次,陆沉逍硬是从无数蛮人的包围中冲杀出去,将她救走。而她明明记得,这位王爷之前从不以武力出名的。
接下来的几日,陆沉逍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食物,全部给了桑仪。可他的脚步依然稳定。
不知曾经的陆沉逍经受了怎样的磨练,才能做到如今的不吃不喝,还能维持如此强大的体力。
“桑仪,你看。”
她从胡思乱想中醒来,顺着陆沉逍的视线看过去。
从所在的山坡望下去,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万点火光闪烁着堪比天上星星的光芒。数不清的帐篷严密地扎在草原上,黄昏时分,袅袅烟火冒起,无数兵卒在巡逻,手执利器,散发出森严的冰凉气息。
桑仪屏住呼吸:“那是……?”
陆沉逍对她一笑,“漠北军队在西边的一处兵营。”
那就是说,我们安全了?她呆呆望着下方。
这是夏桑仪到这片漠北后,第一次感觉到草原的壮阔美丽。
第4章 悠闲生活下的暗流
她在华美舒适的马车上醒来,听见这个世界的第一道声音,是车轮向前滚动的骨碌声。
而第一眼望见的,则是一张放大的俊美面容。
距离真的很近,近到……
“你……”桑仪只发出一个音,随即闭上唇。因为就算说话,都无可避免地触到对方的唇。这样的距离根本没办法说话,于是她推开对方,直起身,“你想做什么?”
陆沉逍悠闲地望着她,唇角一如既往地含笑。
这时桑仪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的伤怎么样了?”
“都不问问你自己的病?”
在她无声的抗议中,陆沉逍失笑后作了回答:“上了伤药,已无大碍。”
那就好。
桑仪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一旦放松下来,自然有心思打量其他。
她听着转动的轱辘声,忍不住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天亦城。”
天亦城,漠北第一雄城。其建造时间断断续续连绵四十年,动用兵卒上万人,耗费无数财力物力。
建造完成后,被称作永不攻破的堡垒,也称为蛮人南下的最大障碍。
而敬王陆沉逍作为漠北大军的最高掌权者,其府邸就建在天亦城中心。
听说正在通过天亦城的城门,桑仪忍不住撩开小帘往外看。她极力仰起头,望着那高耸城墙的顶端。
“很壮观是吧?”陆沉逍的声音将她拉入现实。他微笑道:“等你身体恢复了,我带你站上城墙。从那里向下俯视,会看到从未见过的风景。”
陆沉逍的神色中隐隐带着骄傲,桑仪明白,他身为这座城市的掌控者因子女美丽而生的自豪。
“你先回房休息,我得先去处理军务。”
桑仪点点头,在丫鬟的带领下来到分配给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干净质朴的气息迎面而来。屋内陈设很简单,除了必备物件,没有什么华贵装饰。唯一的点缀就是插在瓶中的白花,很新鲜,看得出常换。
在桌前休息了一会儿,丫鬟恭敬地告知桑仪:大夫到了。
“大夫?”
“是的,王爷特意吩咐过,现在大夫正在前厅。”
桑仪顿时想起自己的病。虽然已经身子好了不少,但拂逆王爷的好意似乎不太好。所以她点点头,“请大夫进来吧。”
经过诊治,的确是风寒。大夫照例叮嘱了一些注意事务,开了一些药便离开了。
至少得静养三日啊……
桑仪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闭上眼。
等她醒来时,夜幕已然降临。
感到凉意,桑仪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出声叫了丫鬟。
“夏姑娘,有什么吩咐?”
“现在是什么时辰?”
“酉时了。”丫鬟又问道:“夏姑娘,用晚膳么?等会儿还得熬药。”
“唔……”她揉揉太阳穴,“随便吃点吧。”
桑仪慢吞吞地吃着清粥,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问:“王爷呢?”
“王爷在书房,和其他将领商量军务。”
“那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这个奴婢不知。”
她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咬着青菜。
此后几日,就是一成不变的清淡饮食加上苦苦的药。
大多数时间,桑仪都躺在床上,偶尔看会儿书,乏了便蜷缩着睡过去。而她每次从黑暗中醒来,眼前依旧空无一人。
陆沉逍并没有来找她。
这样也好,她本就不愿逢迎讨好他。要不是他的肆意妄为,打破自己原来的平静生活,又怎会发生后来那一桩桩难事?
在那劳心竭力的日日夜夜,在那处理无数杂事时的疲倦抬头。自己其实是恨着他的吧。而逃亡途中为他做出的努力,不过是想改变那三年的命运罢了。
现在好了,平安归来。
每日过着衣食不愁、闲适惬意的生活,不用再考虑敬王府的各种杂琐事,不用再忧心哪位敬王妻妾闹出点事,更不用焦头烂额地应付皇上的虎视眈眈。
生活真是美好。
不要说她心无大志,死过一次后,如今的她想要的,就是这种悠闲生活。
可只要她在这府中一日,就免不了面对一个现实……
“王爷找我?”
“是,”负责传话的下人应道:“王爷正在书房,请让奴才为您带路。”
站在书房门口,带路的下人轻声和侍卫交谈几句后,便退了下去,而侍卫对着留下来的桑仪则是这样说的:王爷与众将领在商议重要军务,任何人不得打扰。想见王爷,必须等商议结束。
不是他让她来的么?桑仪无言,但也只能站在门口耐心地等待。
片刻后,有人出来了。
见了在门口杵着的夏桑仪,那人先是好奇地扫了一眼,桑仪还不觉得有什么,那人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再次仔细打量她一眼,可这一次,眼神中却明显带着厌恶。
之后连续出来几个人,无不是相同的反应。
人一个个出来,桑仪便受了一个个厌恶的眼神。
虽然不解他们的反应,可面对那些莫名的窃窃私语、不加掩饰的厌恶眼神,她依然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从容不迫、神色沉静地站立在门口。
不久,在侍卫通传过后,桑仪终于得以进入书房。
她第一眼见到的,并不是想象中懒懒含笑的陆沉逍,而是一个靠在墙上的身影。
他靠在墙上,神色专注,左手执剑,右手缓缓擦拭剑身。俊朗的眉目半隐在阴影中,无声无息,传递出静谧如画的气息。
剑是杀人的兵器,可陆沉逍的动作极为轻柔,像是对待最宠爱的情人。
即使桑仪进来了,他似乎完全没看见,依旧专心致志地试剑。
半晌,桑仪不得不出声打断:“王爷?”
闻言,陆沉逍终于抬起头,对她笑了笑,“你来了。”
……
桑仪无声息地走过去,在他面前行礼,“王爷。”
他随意地摆手示意不用多礼,然后笑道:“刚回来一大堆事情得处理,倒是冷落了你,不会生气吧?”
“王爷公事要紧。”
唔,最好是一直忙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