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怎肯罢休,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撒手:“你是我爹对不对,你逃出火海了对不对?为什么不肯认我……你告诉我实情,我就告诉你娘的事!”
正当两人僵持着,连云赶到了。
他远远见青梧和一男子说话,似乎气氛不对,本想冲上去帮她,却又想到她或许不喜自己跟来,便先跃上树枝,慢慢靠了过去。
他轻功大好,耳力不差,听得清底下两人的谈话,却又不至于让人发现。
却说青梧这一边,她话说出很久,那人才终于叹道:“我不想给你带来困扰。所谓父债子还,你的身份若公之于众,百害而无一利。有一个杀人如麻的父亲,你也不会好受。”
“是害又怎么样!就算杀人如麻,茹毛饮血,你也是我爹,岂有不认之理。”青梧依旧抓着他的衣袖,指尖因为用力有微微发抖。
父亲没有死,她多想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可是现在,除了内心的酸楚和祈求,她什么都没有。
爹?
连云站在树上听得清清楚楚,不禁疑惑了。青梧的爹不是早就死了的臧荆凡吗,那这个又是谁?不及细想,又听他们说了下去。
“这个世界上没道理的事太多,阿梧,你觉得不在理,可别人觉得在理。我自是想保你,这是作为一个父亲,唯一能做的事了。”
“我不认为是保护。爹,哥哥听到你这么多,也一定不会赞同的。既然是亲人,血浓于水,就不该分开!”
“你和你哥哥在一起?”
“嗯!幽水掌门沧浪,就是哥哥!”
听到这里,连云好生惊讶,又觉云里雾里。沧浪是青梧的哥哥,这是怎么回事?青梧她,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自从她离开茗香阁,好似经历了许多。以至于自己似乎被她彻底推开,就连她心里是怎么想的都猜不透。
“哈哈哈……”叶伯游大笑起来,“果然老天尚还有眼,我一子一女都还活着!如今,只要救出你娘,我们全家就能团聚。从此管他江湖如何风起云涌,皆与我们一家无关!”
“其实。”青梧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实在不想说下去,有些支支吾吾,“其实,娘她……”
“嗯?她怎么了?你不是说你见过你娘?”他皱起眉头,问道。
“……是,我见过。娘亲很美,像画里出来的。可是,可是……那只是娘的遗体。被平陵伽邺封存起来,放在冰窖里。”
叶伯游忽然之间没了笑意,抿唇而立,似乎牙关紧咬,双眼怒目而视,恨不得将仇人碎尸万段!
“此仇不报,枉为人!即便是死了,他也不肯放过!”他鼻息深重,牙咬切齿道,“自我逃出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为我屈辱而死的妻子,还有不知所踪的儿女。”
“我也想给母亲报仇,可是,失败了……”青梧一想起母亲还呆在那儿,就鼻头发酸,湿润了眼睛。
如果当时那把匕首刺了进去,一雪深仇,如果那样的话……
叶伯游深叹一口气,失落万分:“我如今形同废人,一点轻功,一点暗器根本报不了仇。所以,暗送密信,散播谣言,替它螺月门广结仇家成了我唯一能做的。不用亲自出手,我就要用他平陵伽邺的整个螺月门来给你娘祭奠!”
他隐忍苟活于世,为的,便是那一天。
“也是,只能这样了——对了,爹,那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尚且是被掌门所救,你是被铁链锁着,又如何逃生?”
“所谓滴水穿石,从被废武功,锁紧牢笼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寻求方法逃脱。再好的铁链也禁不起十年如一日的磨,我只是缺少一个逃脱的时机。”他哼笑一声,继续道,“这场大火正好给了我这个机会,偏偏我被关之所相比其他着火的地方来说,并不重要。等到他们想起来灭火的时候,该烧的都烧得差不多了。”
青梧哑然失笑:“真不知道,这场火是好,还是坏。”
“不管它是好是坏,重要的是,我们一家的仇终于能够去报了。公道,天理,我相信老天有眼。”
听罢父亲说完,青梧心里不觉叹了一口气。
她最近很累,有太多事情充斥在脑子里。就算是兄妹相认,就算父亲还活着,她也会觉得力不从心。
强装的坚强,所有的笑容不过是她逼迫自己的。
偶尔在江远祯身边,她会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担心。依赖他,更想要他帮自己达成心愿,这样一半感情,一半利用,离了他,她还能怎么办。
她所有的人生,全都概括在了“复仇”二字上。
☆、连云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了……话说,言子是个坑爹货,身世题材什么的,噗……
大火无情,却可使人凤凰涅槃。当年许多秘密都清楚了,却还有一件让人并不明白。
青梧恍惚了片刻,抬首问道:“那么,爹,当年沙穆为什么不杀了你。我听姐姐说,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来找茗香阁麻烦的人数不胜数。”
叶伯游忽地哈哈哈大笑起来,中气十足,却带着隐约不屑:“沙穆没有杀我,好歹还留了点人性。若他动手结果了我,那就是禽兽不如。”
“这……沙穆为何要这么做。”青梧欲言又止,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可是,爹你当时的所作所为,他下手也毫不为过。”
这个谜团让众多江湖人疑惑至今,却又渐渐被时光淡忘。想要复仇的,想要清除祸害的,都止步在了茗香阁的门外。
众所周知,当年鬼侯就算死一万次也不为过。
“虎毒不食子,他杀了自己的女人,难道还要杀自己儿子?”
青梧霎时惊呆,微颤着两片唇,问道:“儿子?沙穆他,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难道……”
“没错,他就是我所谓的父亲,我曾经想要亲手杀掉的人。”
得到肯定,青梧几乎是倒抽了一口气。沙穆,他不就是自己爷爷?沙奎成了自己叔叔,那姐姐不也成了有着血缘关系的堂姐了?
这简直叫人无法相信。
所谓的身世,有的人可以平平静静地过完一生,有人的却非要历经磨难才能懂自己究竟是谁。这些曲折离奇构架出来的人生,真真叫人觉得滑稽,叫人受够了。
“当年之事,年岁久远,我却记得十分清楚。你奶奶,她明知沙穆有家室,却甘愿不要名分地跟着他。人心难测,仅仅是因为一个千丝手,沙穆所谓的正义让他把剑指向了自己的枕边人。那时,我不过五岁,亲眼目睹便决心报仇……可惜,千丝手还未练成就横生祸事。”
他说罢,深深一叹,扭头看着青梧,继续道:“我们一家,身世坎坷,尘世间如此的能有几人。”
青梧心里闷闷的,把头埋进父亲怀里:“爹,我好累……风无定,人无常,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
“快了,给你娘报了仇,就是安定时分了。”他摸着青梧的头,慈父之态尽显,“我叶伯游的女儿,难道还怕这些困难吗?”
“不怕……只是爹,我觉得好累。”
“也怪爹没有能力给你们一个家——好了,别再想了,笑一笑回去吧。爹既然不能让你开开心心,至少不能给你引来麻烦。”
“……嗯,我也该回去了。”
经历了这些,再大的起伏在青梧看来,似乎都不算什么了。重新整装,又是回去的时候了。她冲父亲笑了笑,道:“我回去跟哥哥说,爹什么时候也见见哥哥?”
“我会去寻他的。”
“嗯!”
她刚转身走了几步,忽见高处跳下一个人。那人挡在她面前,眉目深皱,却是盯着她身后的叶伯游,咬牙切齿开口道。
“我入赘茗香阁,为的就是拿到钥匙,亲手杀你为我一家报仇。哈哈哈……还以为你死了,没想到老天有眼,让我能够亲手杀了你!”
挡路之人不是偷听许久的连云还能是谁。没想到,他娶姐姐,竟是这样的目的!
父亲武功被废,若连云动手,他根本就无法逃脱。青梧几乎是本能地按住腰间短刀手柄,拦在连云面前:“爹,你先走。”
叶伯游顿了顿,道:“我的确罪孽深重,但现在还未到还债的时候。阿梧,你自己保重,为父先走一步。”
连云往前一跨,就要追上去。
“乔连云,你若要杀我爹,就别怪我无情!”
“阿梧,你让开!鬼侯十恶不赦,死不足惜。”
“再罪该万死他也是我爹。”青梧说着,拔出短刀,牢牢握在手里,“倒是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过是个卑鄙小人!”
“以后再跟你说,让开!”
连云言罢,却不见她让开半分,索性一跃而起,从青梧头顶飞身追去。
要论轻功,即便叶伯游还剩此功力,也不可能跑得过连云。青梧心慌得紧,抡起短刀就朝连云投了过去。
这一出手不要紧,连云根本就没有防着她。只听闷闷一声响,短刀就那么直直刺进腿脚,令他立时从高处摔落在地。
而那冲力又让刀柄更往里刺了一些,骇人得紧。可是,他即便受伤,却不肯停止追击,拖着一条残腿继续追了过去。
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刺目、扎心。
然而无论他怎么追,鬼侯都已经走远,早已看不见一点背影。
“连云!”青梧奔了过去,蹲在他身边慌张道,“我不是故意的,我……”
“让开!”
连云踉踉跄跄站起来,一掌推开她,自己却又倒了下去。就因为是仇人之子,现在就连关心、道歉也不接受了吗?
“乔连云,你要是想报仇就一剑杀死我,父债子还!若要动我爹,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也不会让你近他半分!”
连云终于不再挣扎,定定看着她。那眼神,一瞬间的仇恨,一瞬间的失望,还夹杂着说不清的味道。
“你是你,他是他,要我杀你,我下不了手。可是要我不杀鬼侯——不可能!”
这都是些什么纷争错乱?所有的人都像被网进蛛丝,极尽全力也无法脱身。天下之大,却又太小,阴差阳错,她和连云又闹成这般。
静了片刻,两人都没再说话。只听得孤鸟又鸣,叫得人愈见心烦。
许久,青梧才听见他有些凌乱的呼吸声,看见他头冒冷汗,鲜血直流。那短刀还留在他腿上,刺得很深,只余下半截在外。
而他,却好似忘了在意。
青梧平下心情靠了过去:“让我看看你伤口。”
连云没有拒绝,却又没有答应,自己动手将之拔出来。短刀一出血便流了一地,包扎伤口的布条一瞬间就被染红了。
青梧按着布条,直到一刻过后才敢放开手。所幸伤口没再怎样出血,不过那刀口有些深,不知到底怎样了。
“赶紧回去找大夫吧,我扶你。”青梧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满是歉意的说,“就算恨我,也不必跟自己过不去。”
连云依旧没有说话,任她牵引着,拖着一条腿走在回茗香阁的路上。午时将临,天气渐热,两人几乎走到汗流浃背。
“阿梧。”许久,他终于开口了,“我娘曾劝我爹,这个江湖血雨腥风,还是早点退出的好。可惜爹没有听进去,哎……他说,人间正义,始终是要维护的。”
“我爹也是有苦衷的,他是被螺月门逼迫才走火入魔,大开杀戒。纵有千般过错,他也是个受害者。”
“可是他杀害无辜,却是无法回避的过错。”
这样的话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是故青梧没再辩解。这些事环环相套,那些节怎么结也不可能解开。
走了许久,远远的,青梧看见了茗香阁的大门。她深吸一口气,正打算硬着头皮进去,却听连云唤了她一声:“阿梧。”
她扭头:“嗯?”
“现在还没有进去,有些话,我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他不禁收紧了放在她肩上的手臂,“……我是真心待你的,从不曾打算利用你……至于青越,我从来没有对不起她。只是感情,给了你,就给不了她。”
青梧笑了一笑:“别再说了,都过去了。”
“我知道,对于你来说,这段感情过去了。可是对于我来说,它还鲜活,以致无法忘怀,日日入梦。江远祯,他若对你好,我便能少一点愧疚。若你过得不好,我还能如何弥补。”
“你……”
“我知道,要他来化解我带给你的伤害,有这样的想法就是个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