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常常会想找到亲人,也会去寻找。可是他累了,乏了,到最后失去希望。如今,忽然有人叫自己一声哥哥,他多么希望这是真的。
“你继续说。”
青梧正想把知道的所有告诉他,江远祯忽然道:“你们兄妹细聊,关于身世秘密,我作为旁人,不便听去。”
观形势,相认是肯定的。既然答应过青梧,她不说便不问,那现在也就不该去听。他说罢,转过身便要离去。
“掌门。”谁知走了几步,青梧倏地叫住他,顿了一顿,“你还是留下来吧。我想,你该知道的。”
他转身,微微一笑,神色柔和:“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不管江远祯是个什么态度,她都打算告诉他,无法控制地去相信他。哪怕江远祯和父亲亦有着仇恨,她也不想留着一条界线。
于是,她开了口:“其实,我父亲就是人人想除之而后快的鬼侯……”
晚风很凉,青梧一字一字说着不敢启齿的身世。正如此刻江远祯和沧浪的惊讶一样,这样的故事,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有一个杀人如麻的父亲,还有一个螺月门“魔教”的母亲,更有痛之入骨髓的杀母大仇。养父去世,面对冷漠,遭受背叛,统统的这些,竟都没能让她喊一声苦。
她只是会想,根本不该这样的。她原本可以有个其乐融融的家,原本可以不用经历这些风风雨雨。然而这一切天翻地覆,差一点寻不到踪迹。
她虽然足够坚强,可是不得不逃避提起,因为织谨,更因为还有许多未知。
她说到自己重生于火,说到父亲死于非命,说到习练千丝手,说到误杀景枭得知身世,也说到母亲被封冰棺,直说到声泪俱下不能自已。
这些话,似乎说进了沧浪心里。青梧的眼泪和伤痛,他分明能够感受,以致怔怔站在原地,双拳紧握,目中湿润。
三人之中,只余江远祯还是清醒能控之人。
透凉的晚风吹乱她的发丝,有几缕贴上湿润脸颊。他脱下外袍,轻轻覆在青梧身上,伸臂将她揽进怀中,又听她喃喃说到想要报仇。
这个女子,他想要护着,想要给她从来没有的幸福。他想要她心甘情愿留在身边,从此脸上只有笑容,再也看不到恍惚之中露出的清愁。
从她冲出礼堂,撞到他身上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注视在了她身上。原本同情和利用各占一半,可是现在,剩下的却只有“守护”二字。
许久,直到夜深,她终于说完了。
几日逃命般的奔波回来,今日又说了这么多,青梧已经虚弱不堪。她期待着兄妹相认,想自己不再孤单,可是直到此时沧浪也未叫她一声妹妹。
他只是站在面前,一动不动,面具遮住神色,让人辨不出他的心思。他不会无动于衷的,可是为何除了几句追问,便没了反应。
她思考着自己哪里没有说清楚,可是不等她想明白,沧浪突然纵身跃进一旁树林。衣袂轻响,黑夜如墨,吞噬了他的身影,无踪可寻。
“哥!哥!”青梧突然挣脱江远祯的怀抱,追着朝那方向奔去。几声呼喊,刺痛的感觉直扎进心里最深处。
她不明白说了这么多,这么细,为什会这样。
江远祯拉住她,紧紧环进怀中:“让他走,让他静一静……阿梧,今晚他受的打击不小,任谁也难以承受。”
青梧不再去追,把头埋进他怀里,眼泪顺着早已湿润的脸颊流下,浸进他的衣衫。还好,还好……有他陪着。
晚风继续吹着,风干眼泪,吹淡伤痛。
良久,她思忖着还是问了出口:“那你呢?我爹是鬼侯,你……”
“我?和鬼侯有仇的是织谨,不是我。况且,你只是你,何故非要承受那么多。”他柔声道,似有似无地笑了一笑,“我自小便进了乌山,父母是江湖侠客,却是死于瘟疫。”
“……你想他们吗?”
“不想。”
“为什么?”
“我一岁便被送上乌山,至于是什么原因,已经不知道了。只知道同年冬季,父母就过世了。很多事情的缘由已经找不到踪迹,就如人心,根本无法探寻。阿梧,当断则断,珍惜眼前才会少一些后悔。”
话已说了如此多,平陵伽邺逼青梧嫁他一事,江远祯却提也不提。
早在他救青梧那日就看见了她的妇人装扮,心中没有猜想是不可能的。或许在他眼中,完整的她也好,千疮百孔的她也好,都是独一无二的想要珍惜的人。
他说了要珍惜眼前,就会说到做到。
夜已经深了,青梧听他说着这些,竟慢慢宽了心。他的怀抱很温暖,她只是想多靠一会儿,没想到疲惫不堪,竟就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
这一觉,青梧睡了很久。等到她醒来,这山巅已经透亮了。春风已经吹到山顶,吹绿了遍地新芽。一睁眼便瞥见这些,实在清人头脑。
“还困吗?”头顶传来江远祯的声音。
青梧抬起头,正好看见他清澈的眼睛,上扬的嘴角极度柔和。她忽地又清醒几分,动了动,才发现自己还在他怀里。
“这……”
她掰了掰他环在腰间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动。
江远祯看了看她为难的模样,脸上深笑,终于放开了手:“太晚了不便回去,所以就在山上过了一宿。回去记得熬些姜汤来喝,莫着了风寒。”
他说着,站起身:“走吧,再不回去织谨得找你了。”
江远祯的外袍还在青梧身上披着,初春的夜里吹了一晚冷风,该喝姜汤的是他。
“掌门。”青梧站在他身后没动,忽然道:“昨晚,真的谢谢你。”言罢,拿下肩头的衣服,双手递还给他。
江远祯侧对着她,展臂披上外袍,冲她深深一笑,却道:“若感谢,就把手给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不习剑,一双手干净而修长。青梧看着伸到面前的这只手,顿了片刻,终于笑了笑,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掌中。
山下春风早送,桃花又是一年。
“明日我和沧浪要启程前往茗香阁,商讨螺月门一事。我想,你也一起去吧。”
“我?”
“你的大仇,不希望参与?”
“那自然要去。”
“嗯,你也该回去和过去做个了断。”
“……”
?
织谨一大早就被沧浪吓了个半死。这人一动不动想尊石像站在门口,她猛一开门,就被骇得倒退两步。
“沧浪帮主为何会站在这里?”
“青梧呢?”
找青梧作甚,她昨天一夜未归,织谨开门就是要去寻她的:“昨日傍晚掌门叫了她去,现在也没回来。”
沧浪听罢,竟径直走进房中:“那我等她回来。”
“这……”织谨怎么可能放心他留在屋中,女子闺房,怎容你说等多久就等多久,“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看还是这样吧,等她回来我带她去找您。”
“不必了,她会回来的。”
两人正说着,青梧进来了,若有所思地跨过门槛。一见沧浪在,她惊讶到脱口而出,唤道:“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言子在努力赶,周五9点之前还有大概五千字要更= =
☆、相认【修】
作者有话要说:言子知道更新得比较坑爹,下周会好一点……这章先修一下,今晚开始写下一章,更新时间不定= = 给蹲守的姑娘MUA~一个!
哥哥,什么哥哥?
织谨被闹得糊涂了:“呃,沧浪帮主说来等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好意思,昨晚没回来,让你担心了。”
青梧说着这话,目光却投在沧浪身上,试探着又叫了一声“哥哥”。
沧浪嘴角微扬,站在那里,看得出此刻心境平和。逃离之后竟还来找她,是不是说明已经柳暗花明。
听见这一声轻唤,他朝她靠了过去,沙哑的嗓子终于叫了一声:“妹妹。”一夜挣扎、痛苦,他终于坦然了。
这声妹妹,她等了太久。
眼睛都还是微肿的,青梧这下又忍不住哭了,一头扑进沧浪怀中:“哥哥,我还以为你不认我了。”
沧浪抱着她,声音倏地有些颤抖,“对不起,妹妹……昨晚对我来说,太难熬了。父母亡故,大仇未报,一想到这些我就难以平静。哥哥没用,现在才缓过来……咱们兄妹以后好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嗯!哥哥,再也不分开了。”
“有哥哥在,谁也别想欺负你。阿梧,这些年你太苦了,以后都不会了,不会了。”
“都过去了,哥哥……现在只要给爹娘报仇,手刃仇人!”
“……”
两人沉浸其中,兄妹之情愈见浓厚,织谨却站在一旁,看着这突然的场景,惊得张大了嘴。
这都什么和什么?沧浪竟是青梧的哥哥?臧荆凡不是为救青越淹死的么,那么大仇……难不成系母亲亡故。可是众所周知,青梧在没有成为茗香阁二小姐之前,只有一个管家爹爹。
她一听就觉得奇怪。
可这两人自顾自激动流泪,却都没在意她。
“等等!”看他们哭也哭久了,话也说够了,织谨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我还在这儿站着呢,谁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
忽听她这么说,两人才算作罢。
青梧那双眼又红肿起来,她胡乱擦了擦眼泪,扬起笑:“织谨,这是我哥哥。”
“亲哥哥?”织谨疑惑说着,盯着沧浪从头到脚看了两遍。看样子,并不太相信。
“嗯!”
“没骗我?”
“我为何要骗你。”青梧说得极认真。
“哈哈……没想到你不仅有掌门护着,还有个帮主哥哥,这下谁还敢欺负你。”织谨这下相信了,一兴奋就说了句玩笑话。
“瞧你说得什么,我有哥哥,为何扯到掌门身上了。”
“掌门可不是护着你。”织谨看了看沧浪,又开起玩笑,“这下问题大了,你是跟哥哥回幽水呢,还是留在乌山陪着他?”
“快闭上你的嘴,讨打!”
青梧哪能让织谨继续说下去,扬了扬手,作势便要打她,却忽听沧浪问道:“他真护着你?”
“可不是!”织谨一边后退躲避,一边哈哈笑着替她答话,“我在乌山这么多年,就没看过他对谁如此上心。阿梧不见了,他竟然亲自去寻。”
“还说!”青梧一想起早上的事就脸红,追着织谨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
“阿梧,你听哥哥说。”沧浪拦了道,双眼直直看着她,“如果他对你不好了,一定要跟哥哥说。哥哥好好教训他一顿!”
这两人一个嬉笑,一个认真,说的青梧红晕飞上脸颊。
“没,他没对我不好……”
“那对你好不好?”
“哥……”
“你不说,那他就是对你不好咯?”
“不是!”青梧连忙否认,有些招架不住,“他,他……对我挺好的。”
“也是。”沧浪呵呵笑出声,“我的眼睛可看得清楚,织谨说得不错,这些年从没见江师兄对谁这么好过。看,阿梧害羞了,哈哈……我把妹妹交给他,他若是敢欺负你,我定饶不了他!”
“哥哥!快别说了。”
“等等!”织谨忽然又打断两人的话,表情甚是疑惑,“江师兄?沧浪帮主,为何你这样称呼我们掌门。”
沧浪就是黎非木的事,她并不知道。那个她思念了两年的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一张面具,沙哑嗓音叫她认不出来。
她喜欢景枭,仅此而已,对黎非木却是刻骨深爱。若说面具的阻隔是一道屏障,那么他仇人之子的身份就是一道鸿沟。
天意弄人,谁也逃不掉。
“我哥哥他,其实……”青梧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
沧浪并未回答,顿了一顿,却是看着青梧取下了脸上的面具。本该俊朗的一张脸烙上伤痕,右脸、额头,全都是狰狞的烧伤。
熊熊烈火不仅在身上留下伤痕,也在心上留下不可遗忘的痛。当日那场大火,若非赌上一把,纵身一跳,他必然已经死在火中。
阎王不想收他,却收走了她。
“这样子不戴面具怎么成,嗓子又被灼嘶哑,如此一来,呵呵,你们竟都不认识我了。”沧浪却说笑起来,“还是江师兄厉害,就这么看穿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