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雪停,是个大好晴天,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暖暖的。
连云一起床就没见到青越,想问她去了哪儿,却未找到颦儿巧儿,辗转问了下人才知她去了后院佛堂。
此时青越双手合十,潜心跪在佛像下面。透过窗纸的微微光线照在她平和的脸上,映照出斑斑泪痕。昨晚的香火已经染完,点点香灰落在香炉之外,一丝清风都能将它扬起吹散。
生不同路,殊途不同归。命不相同,貌合神不合。
“我做错了吗?”她问。
没有回答,那镀金的佛像缄默不语,双眼半张仿佛看透所有。这世间的丑陋,欲|望,还有挣扎。
于是,她自己回答:“可是就算是错的,我也不会后悔。我的爱情,我的亲情只能存活一个。我沙青越是凡夫俗子,是个女人,活这一世参不透命,亦成全不了大彻大悟……对不起……我的妹妹,我最亲的妹妹。”
这声音坚定,却透着一丝哭腔。
“为何跪在这里?”
突然,连云声音在背后响起,于佛堂之中空空然。青越吃惊,倏地转身,不及擦净脸上的斑驳泪痕。
“怎么不说话?哭了?”他在身旁蹲下,捏起衣袖轻轻替她擦去眼泪,看样子并未听见她方才说的话。
这样的关心,可及得上对青梧的十分之一?青越哽咽,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管把头埋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又想你娘了?”连云轻声问道,轻拍她的背,“每次你有心事就来这里。”
青越点点头,依旧不说话。
年少时分,她不懂娘亲为何总是跪在这里,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为谁人祈福,佑她此生无忧,平安幸福。可每次她问,娘亲总是不答。
现在,这里跪着的人换成了她,不懂的人换成了连云。心事重重,无人知晓,无人能够分担的滋味,她终于懂了。
一跪就是一夜,她不是想娘亲了,而是来赎罪的。
?
青梧人未清醒便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上下左右都在颠簸。她下意识坐起来,却不想被人按了下去。
“醒了,还是做恶梦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脆生生的,“昏得够久了,你倒是睁开眼啊。”
头有点痛,不过这下被推得清醒了。青梧张开眼睛,入眼的是雕花的木头板子,听见的是车轮声声,她又迷糊了:“这是,哪里?”
记得有人给了狠狠一记手刀。
“马车里啊。”那女子有些不耐烦,未再理她,撩起车帘子对外头的人说道,“去跟门主说,她醒了。”
门主?这又是哪一派?
她说完话没多久,车非但没停,反而加快了速度。驶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碾过泥泞的水洼,这车颠簸得快要散架似的。
“姑娘……”
“吃东西。”
那女子扔给她一包干粮,却没理她的疑惑。
青梧觉得怪怪,细细看了看她。
但见她垂下的头发遮住半张脸,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想必是马车太颠簸,散开了。身上穿了一套紫色衣衫,不深不亮,竟凭白多了些阴郁的感觉。
青梧没兴趣吃东西,只想问问这是什么情况。无奈这气氛沉郁,她张了张口,却先对那女子道:“姑娘,你的头发散开了。”
本想寻到个好的搭腔法子,没想到话刚出口,那女子就瞪了她一眼。恶狠狠的眼神,倏地将她吓了一跳。
见她惊到,那女子扯出个怪怪的笑,撩开那一边头发,凑到她面前:“是啊,散开了,要我挽起来吗?”
青梧一看,不由指尖微颤,被那空空如已的眼眶惊得语塞。那垂下的头发不是散开了,竟是遮掩坏掉的一只眼。
姣好容颜配上一只骇人的眼,这对比叫人害怕,亦为之可惜。
顿了片刻,青梧索性壮起胆子问道:“冒犯了姑娘,我很抱歉。但是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那女子越发不耐烦,靠在马车窗口旁,懒懒说:“到了不就知道了。”
青梧再次语塞,可她到底不甘心,自己撩开车帘看了看。但见一路浩浩荡荡,前后皆走了不下三十来人,而这马车正被夹在中间,好似囚车一般。
那最前方十来米处有一人一骑,马是青骢马,马上男子着一身灰白镶边袍子,背挺得笔直。面容看不见,不过,单看背影就已让人觉得非青葱年岁。
想必,这就是所谓的门主。
细看了一番,所有人都一副练家子模样,神情肃然。青梧心里一沉,暗道逃是不可能了,只得悻悻坐回,想着待停车再别人。
想想,这可真是奇怪,做梦一般。
马鞭声时时传来,赶马之人似乎也被催着。这般颠簸,追命似的,青梧怀疑自己是否要被颠散架了。
可惜一路车倒是停过,却皆只半盏茶的时间,供众人出恭打尖,谁会在这当口上理她。如此走了三天,青梧竟没寻到机会问一问。
或者换个说法——没人打算理她。
平平静静活了十几年,这样的奇怪之事在几个月里堆砌着出现,饶是她再庸碌,见多了也算经历了大风大浪。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慌乱也没用。故而,遭此莫名其妙之事,她也还没有乱了阵脚。
坐在马车里,那独眼女子时常撩起车帘看一看外面。青梧换着法子同她说话,却都攀不上,像是有多大的仇一般。
问了无果,多了,她也就不问了。
青梧倒也想过要逃,可人在马车上,如何逃得了。就算是下车出恭、透气都被这女子盯着。马车是囚车,她就是囚犯。
“到了。”
正当她斜靠在车内寻思之时,马车停了下来,那赶车之人随口叨了这么一声。
“到哪儿了?”
那女子终于理了理她,不耐烦地丢了一句:“天池谷。”
青梧怀疑自己耳朵听错,忽地撩起帘子,却见前方十米开外一扇玄铁大门敞开,其上有一牌匾,上书三个烫金大字,狂傲不羁,如利剑一般直刺眼帘——螺月门。
?
这几日下了场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乌山的山巅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足有两尺来深,单看着就叫人发冷。
逐月轩里放了火炉,江远祯坐在桌案旁,随手捏着茶碗盖子,听属下汇报近日情况。
“未发现沧浪有何异常举动。属下发现,他唯一的习惯就是喜欢到处走走看看,也上过后山,去过山巅。大概觉得无聊,看看就回来了。”
“我一挽留他便答应留下来,堂堂帮主留在我乌山,必有他的原因。继续留意他的动作,另,不得怠慢了他。”
“是!”
“青梧找到了吗?”
“……没有。”
“没有?一个女人也找不到?”他仰起头,盯着面前躬身站着的人。
那人额头冒出微汗,如实答道:“属下无能,努力找了,但是几日大雪已将脚印覆盖,实在找不到。”
“找不到也继续找,发现行踪迅速报告。”江远祯拿着茶碗盖,话语间在桌上磕了几下,不想竟磕了个口子。
那属下心下一颤,惴惴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言子本周更新任务一万五,但是更新时间不定!!!
☆、仇人
被螺月门抓了!青梧这下慌张了,脑中一片浆糊:“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平陵伽邺呢?我要见他。”
“门主自然会见你,不然把你弄回来做什么。”那女子拽住她的手,不由分说便往大门走,“但,不是现在。”
青梧哪经得住她这样拉,没挣扎几回就被拉了进去。入了大门,却见那女子走的方向与旁人不同,独独往后|庭去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
未听她答话,却见前方迎来了几个女子,面上笑得灿烂。
中间一蓝衣女子张口便道:“谣华姐,出门一趟可总算回来了。哎呀!我们几个没那机会,回头你可得给我们讲讲趣事儿啊。”
原来,她叫谣华。同车几日,直到此时青梧这才知晓她的名字。
却见谣华似有不悦:“什么趣事儿!出门也就几日的功夫。你们没收到门主的传书么,忙都忙不过来,哪来的时间跟你们说这些。”
那蓝衣女子叹了口气,瘪了瘪嘴:“也是,书信是昨日晚上收到的。当晚就忙了起来,看看,我的眼睛可算黑了一圈儿。”她说着,这才看向青梧,顿时“呀”了一声,“这就是……得得,谣华姐,还是赶紧动手准备吧,不然来不及,门主怪罪下来咱们可就遭殃了。”
“……都这把年纪了,也不知急什么急。” 谣华小声嘀咕了一句,忽又催道,“哎呀,走吧走吧!”
青梧依旧云里雾里,想开口问,却次次都吃闭门羹,便也罢了。想着待坐定了,寻个静下来的时分,许能问到。
一行人走得很急,青梧一路跌跌撞撞,被拽得几乎跟不上速度。直到站到一座两层小楼面前,她们才慢了下来。
青梧不觉抬起头晃了一眼,见那匾上写了两个字,十分清秀——洞天。环顾四周,此处幽静,叫洞天也算名至实归。
雕花石刻,珠玉垂帘,这小楼有说不出的雅致。她一身灰白粗布衣衫,惴惴站在这里,与之一比,相形见绌。
“愣着做什么,走!”谣华顿了一顿,手上一用力,又拉得她向前一步。
好容易进了小楼,上了二层,青梧想着寻机再问问,却不想这几人直接将她一按,按在了妆台前坐着。
“谣华姐。”蓝衣女子端起早已备下的托盘,问道,“掌门说这事交给你负责了,我们何时开始替她梳妆?”
“就现在。叫人烧热水给她沐浴,胭脂水粉不好的重新选来,首饰挑最好的。对了,门主可曾说过这屋里的首饰可以用?”
“可以吧,这嫁衣都给她穿了,首饰还不给用么。”
嫁衣?
青梧又是一愣,打开一名女子的手:“什么嫁衣,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她还想着好言好语问清楚,求平陵伽邺放了她,未料竟横空蹦出这事。敢情这些人闭口不谈原因,是想拖住她。
那几个女子没说话,只谣华凑上前哼笑道:“谁让你长得如此像那位夫人,怨不得谁。明明一点也不像个狐媚子,却让门主这么巴心巴肝地赶回来办婚礼。”
“夫人?哪位夫人?”
“喏!”谣华把手一直,“就是一头撞死在那柱子上的夫人。虽然没有行过婚礼,但是门主说是夫人,那就是夫人咯。”
“谣华姐……”一绿衣女子出口阻道,冲她摇了摇头,神色不安。
谣华手一摊:“看我,还不吸取教训,又不规矩了。”
一头撞死的……夫人。
除了她的娘亲,青梧想不出还能是谁!圆形大柱,一头撞死……她怔怔坐着,忽然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娘亲就躺在眼前,头破血流,了无生息。
就因为她和娘亲长得十分相像,平陵伽邺才会要她做替代品,折回来要办婚礼吧。呵,这下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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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远祯没来由地越发急躁,在逐月轩走了不下十个来回,仍旧静不下心。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从外面进来一个弟子,怯生生地说了句:“掌门,沧浪帮主在外面呢。”
“嗯?”他终于立住脚,脸上神色勉强缓和下来,“那就请他进来。”
大门一开沧浪就大步迈了进来,一派神清气爽,手里端着一个棋盘:“我闲得无聊,来找江掌门下棋。本以为你大概在忙,没空搭理我,结果一看,你也忙不到哪里去。”
这话说得,好似两人是多年故交一般。江远祯好似也并未在意,换了一副神色,以手指了指椅子。
“沧浪帮主何需亲自端棋盘过来,差人说一声我就过去了。不过,哈哈哈……你来的正好,我正愁漫漫冬日无事可做。”
“哪还赶巧了,那就赶紧摆上!”
话不多说,两人坐下,这就于那棋盘上厮杀起来。红黑两方,你争我夺。不知不觉,茶续了三巡,日渐偏西,这一局还没有个结果。
“该你了……江掌门?该你了!”
“咳咳……”江远祯被沧浪唤了好几声,这才回神,脑中混乱地重新看着棋盘,一时竟不知该走哪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