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相遇,和这样具有传奇性的人下一盘棋,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他的几个师兄都可说是中国队的“顶梁柱”,但唯独对付这个崔银翔,十多年来都屡战屡败。冯大虎是要面子的人,自然不太愿意承认韩国人的棋艺比中国人高明,话说回来,第一届天龙杯他就输给了崔银翔的恩师李光晔,以至于到现在还没得到一个世界冠军。不过,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费尽心力地培育下一代,并发誓总有一天要让自己的弟子战胜李光晔的弟子。
“啸锋,记住你将来要成为战胜崔银翔的人,所以给我用功点儿,一刻都不能放松!”
冯大虎的话在耳边回荡着,从自己八岁开始直到现在,许啸锋几乎每天都会听到老师唠叨这样的话。尽管没亲眼看到过崔银翔,但师兄们每次跟那个人比赛之后回到北京,都是一副极度沮丧的神情,看着实在心疼。
他下意识地朝着棋室环顾了一圈,大家讨论的声音与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尽管声音不大,但气氛很是热烈。冯大虎曾经说过,这间棋室就是他第一次收徒弟的地方,后来收内弟子,都要在这里行三跪九叩的拜师之礼。多年来,这里的装潢已经变得陈旧,就连窗棂上的油漆也开始掉了,微微泛黄的墙壁没有再次粉刷,棋具也是一样的旧。只因冯大虎那看似发脾气实际却很认真的誓言,所以别的棋室都可以经常装修,这间则一定要保持老样子。而且,他的五个内弟子必须经常来这里练习,似乎就是要弟子们“卧薪尝胆”,看到这里简陋和陈旧的环境,激发更大的斗志。
许啸锋心想,大概是老师出生在延安的缘故,所以不管现在是什么时代,也要发扬“革命精神”。冯大虎鼓励弟子最常用的话,就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虽然听来有点土气,但的确很在理。想到这里,他低下头去继续摆棋,师兄师姐们能不能为国争光先别多想,自己才二十三岁,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去拼搏。
第四章 谜与缘(下)
“这不是啸锋吗?”
正想着,许啸锋忽然发现一只大手不知何时搭在了他的肩上。
来人是个近三十岁的男子,跟许啸锋一样有着高大的身材,剪着干净的平头,穿一身整洁的灰色西装。国字脸、剑形眉、薄嘴唇,若论起相貌,这男子称得上是成熟、帅气又大方。更令人看了舒心的是他的笑容,只一笑,那眼睛便成了两弯月亮,脸上还露着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他便是冯大虎的大弟子,来自上海的九段棋手岳智兴,在大虎道场,许啸锋最崇拜的就是这个大师哥。想当年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岳智兴已经是中国围棋队的明星,不只因为他高强的棋艺与帅气的容貌,更因为他为人谦逊、和蔼可亲、性格坚韧。即使在世界大赛上总是与冠军无缘,岳智兴也以其优秀的品质深得棋迷喜爱,大家都叫他作“金顶佛”。五年前,他与冯大虎二弟子范韵秋七段喜结良缘,并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被传为中国棋坛的佳话。
“今天你不是休息吗?怎么还来练棋?”
岳智兴关怀地拍拍小师弟的头。
许啸锋冲他一笑:“智兴哥,你的休息日难道不是跟我一样?离比赛没多少天了,大家都在用功,我也要用功才对得起自己嘛。还好是你看到我的‘熊猫眼’,要是被俊崎看到,准拉着大家都过来瞧,非笑话死我不可。”
“你没说我还没仔细看呢,怎么,昨天夜里失眠了?睡眠不足对棋手来说可不是好事。围棋也是一种体育运动项目,所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会休息才会干活,你自己以前不是也这么说吗?”
“没事,我的身体是金刚石打的,一两天不睡觉还不至于拖垮。对了,有件事我从来没问过你,那个让中国棋手都害怕几分的崔银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崔银翔吗?”
岳智兴抬头望向天花板,仿佛在回忆往事,又似在憧憬着什么。崔银翔,所有的棋手都对他很感兴趣,自己更是对此人深有感触。多少次,自己击败众多高手闯入总决赛;多少次,又败在崔银翔手下得到一个接一个的亚军。这世界上若是没有崔银翔,岳智兴的名字一定会闪耀更迷人的光芒,两个人既是珍惜的朋友,也是永远的对手。
“啸锋,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能在三菱杯决赛上和他交手,就算无法夺冠,也是进步的最佳机会。”
“但是我看过他的一些棋谱,实在没发现他有什么妙手,没道理那么多中国棋手都下不过他啊。”
“的确,他没有任何妙手,可这恰恰就是他最可怕的地方。崔银翔和我们中国棋手不一样,甚至和别国的棋手也都不一样。他九岁进入李光晔九段家学棋,到现在也没有离开过师门,他几乎没有朋友,更加没谈过恋爱。多年来,他只与围棋相伴,他的心性简单得就像一张白纸,对这世间的种种诱惑丝毫不会动摇。至于他的棋,看似每一步都平凡无奇,其中却隐藏着深沉的算路和厚实的功底。只要他能跟对手下到最后阶段,到数目的时候,总是能胜过对手一两目甚至半目。”
岳智兴说起崔银翔,表情有些复杂,像是在赞美他的朋友和对手,又像在为自己一直没有胜过崔银翔而遗憾。
“难怪,把自己的青春和灵魂都献给了围棋的人,我还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人的确很可怕。但是智兴哥,我还是不懂,难道要成为世界棋坛的第一人,就一定要像崔银翔那样心无旁鹜,把美好的生活都抛弃吗?”
许啸锋疑惑地望着岳智兴的脸,始终无法理解,无端地想到了电影里见过的那些日本忍者,那些把一生都奉献给组织、抛弃感情的可怜人,是那样吗?尽管岳智兴把那个人说得跟神似的,他还是认为崔银翔有点像北京人说的“榆木脑袋”。换了是他自己,如果要他像崔银翔一样心里除了围棋还是围棋,过着枯燥无味的简单生活,自己宁可跳到黄河里,一命呜呼算了。人怎么能这样呢?人生就是要过得多姿多彩,广结善缘,还得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这样才算完整,不是吗?
“我从前认识的崔银翔的确是那样,不过这三年来,我却觉得他有点奇怪。”
岳智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虽然他下棋还是那样厉害,但眼神好像没有从前那样深沉了。我虽然不敢肯定,但始终觉得他心里藏着什么事,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真是好奇怪的人呢!许啸锋在心里想象着崔银翔,实在太难给这个人下定义。
“别去想崔银翔了,你还是先看看这个吧。”
岳智兴从身后拿出一张纸片,递到许啸锋手里。
“中国台北围棋队代表——台湾棋院职业二品棋手骆岩?”
“这位棋手就是在半决赛里要跟你对战的人,不过很可惜,我在棋院只找到这一份关于他的简单资料和一次在台湾比赛的棋谱。”
“什么资料啊?连张照片都没有,至少也应该让我知道他长得是不是比我帅吧。”
“得了,啸锋,你那小孩子脾气在这里胡闹可以,到了赛场上可千万别这样。尤其是在国际赛场,说话要斯文,穿着要庄重,那是对别人起码的尊重。还有,千万别瞧不起台湾棋手,这个骆岩八段(台湾棋手实行品位制,二品即内地所称的职业八段)虽然跟你一样没有参加过国内的重大比赛,但也跟你一样直接进入了半决赛,说不定是一匹黑马。”
岳智兴说罢,便笑着对他挥挥手,示意离开。要是自己再多说几句话,恐怕小师弟又得说他像《大话西游》里本书由炫书网提供下载的唐僧,倒会起反作用。
许啸锋呆呆地望着手里的资料和棋谱,还是提不起精神。他知道岳智兴是出于关心才给他这些东西,但这些对他来说实在没有多大用处,虽然有棋谱,但是就只有一份,哪里能猜得出对手的路子?要是这个对手像他师叔林之韬那样,在棋盘上的路数变幻无常,即便是看再多的棋谱也没用。与其在这里白练,倒不如去三潭棋社找林师叔问问,说不定他还能给自己提供更多台湾棋手的参考资料,也有经验之谈。
想到这里,小伙子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轻手轻脚地向棋室门口迈过去,出去时比进来更加惊险。因为冯大虎没事就会在里里外外转悠,而且走路不爱出声,要是跟老师迎面撞上,就够他受了。
好容易出了道场,许啸锋骑着自行车,朝着三潭棋社的方向迅速进发。还好林师叔挺喜欢他去三潭棋社,如果也跟冯大虎一样,那可就太难办了。他实在弄不清楚冯大虎为何要当林之韬是仇人一样,他倒想通过自己在中间穿针引线,减缓这两人的矛盾。
珩儿现在在做什么呢?一个莫名的思绪忽然在心头生起。他拍了拍自己的头,自己要找的是师叔,珩儿在不在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朋友归朋友,但今天去了三潭棋社,冯大虎一定会在晚上就知道,或许以后都很难见到这个朋友。真是的!有时间操心珩儿,还是操心你自己吧,许啸锋!尽管这样对自己说,可珩儿那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和那种很浅却很美丽的笑容,实在令他难以忘怀。
“不想再问你你到底在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能否归来么?想着你的心想着你的脸,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
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随着《北京一夜》的唱段,来到热闹的胡同里,好些人转过头来冲着小伙子左瞅右瞅。许啸锋才发现似乎是唱歌惹的祸,说实话,这小子声线是不错,但歌唱的技巧却实在不敢恭维,整首歌唱下来,就没一拍子找准的。而且,他就爱唱这首《北京一夜》,特别是里面那几句京腔,北京人一听就知道他是外地人。尽管他比较臭美,但看到周围的人眼色不对,连忙加快了车速,朝着目的地飞驰而去。
“呀——”
眼看快到三潭棋社了,骑快车的许啸锋却没注意到自己又超了速,只见迎面驶出一辆自行车,他要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天哪!这么邪门?又要撞车了!”
就在他惊叫的刹那,连眼睛都闭了起来,只等着连人带车一起摔到地上,疼也不怕了。谁料当他睁开眼睛时,车子却在那里稳稳地停住,原来对面的那辆车并没有和他撞上。总算有惊无险,可奇怪的是,自己明明没踩到刹车,这么快的速度怎么会自己刹住?还停得那么稳呢?
许啸锋疑惑地抬起头,却见那辆自行车上,坐着一个穿粉红衣衫的美丽少女,他不由得傻了眼,对面的人竟然又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叶珩儿!
第五章 来自海的彼岸(上)
◆爸爸曾经告诉我,我们在台北生活,但故乡却在北京。我猜想着,海和天空之所以在远处是相连的,大概就因为它们在盘古开天辟地之前是同一体吧。听说对着海许愿,那些洁白的海鸥就会捎去问候,从海的彼岸带来一段奇缘。啸锋,当我在台北对着大海许愿的时候,你是否也在同一时间做着同样的事?因为我能感觉,你的呼吸里有海的味道。◆
“啸锋,你没事吧?”
珩儿从自行车上下来,将许啸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中透露着担忧的神情。
“没事,别担心。”
许啸锋回答着她的话,却看到异样的目光,不知道怎么的,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像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让他看了就心里出乱子。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珩儿的眼神产生这种感觉的呢?他不敢继续想下去,立刻转移了话题。
“我是来找林师叔的,他在吗?”
“真不巧,林叔叔今天应邀去棋院讲棋了。其实我也正想去大虎道场找你,没想到你先过来了,喏,这个给你。”
珩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表,递到他手中。
许啸锋接过手表一看,才发现自己粗心大意,昨天来三潭棋社,竟然把手表搁下了。还好今天先到了这边,若是珩儿先去大虎道场找他,被老师看见,不知道那张大嘴又要说出什么烦人的话。可是他好容易偷偷溜了出来,偏偏林之韬不在,岂不是白走一遭?
“你找林叔叔有事吧?可不可以以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珩儿看到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猜出了他的心思。
她想帮我?许啸锋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耳朵,确定听觉没出状况之后,才慢慢地转过头来。许啸锋,你到底在干啥?初次见面的那个吻不提也罢,上次你自己吃饱了没事做,要去给人家当义工;这次人家帮你忙,也算是应该帮的,这样就扯平了不是?怎么听到人家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想到乱七八糟的事?
“其实……我是想问关于台湾棋手的事,你能帮得上忙吗?”
好半天,他才硬着头皮把话说了出来。
珩儿盈盈一笑,指向三潭棋社的大门,“你要是相信我能帮你的话,就跟我进来吧。”
棋社大楼的后面,是一座别墅样的房子,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