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采了药回来。”两个少年熟稔至极放下手里的东西,这才跑过来:“要是接不到,肯定不敢回来。”
“你们两个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妇人笑笑:“正好呢,灶上的粥滚了。”接过男人肩上的布囊,这东西只有她才接得过来:“出去这么久,还记得回来。”
“怎么不记得?”男人笑起来,跟在女人身后进去。炉灶里的火暖融融的,心底油然而生的暖意袭上心头。出去了大半月,虽然在山林和市集间穿梭者,不过最放不下的还是要回家来。
“依依呢?”没有看到女儿,有些奇怪。女儿跳荡不羁跟她的哥哥们一样,自从到了乡间以后,从前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变得正常不过了。
“那不是?”妇人指指旁边一个跟哥哥们一样打扮的少年,女儿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一副男装打扮,笑嘻嘻站在哥哥身后:“爹。”
“淘气。”男人笑起来。女儿这样子简直就跟女人少年时一模一样,还记得女人那时候也喜欢男装打扮,唯一不同的是,女人眉眼间有着父辈留下的英气勃勃,而小女儿眉眼间多的全是一股文气,不像是生母的英气冷峻。
一家人围坐着桌前,吃着热气腾腾的晚饭。男人抿着自家酿的竹叶青,比不上从前进贡的各色佳酿,舌尖上萦绕的滋味却比那些佳酿美妙了无数倍。以前是绝对想象不到这种生活的,一朝宰相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那些看不完的奏本和邸报,还要劳心不完的军国大事。
他不再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天下的诸葛宸。只是寻常乡间的一个大夫,高超的医术让同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民们感激不已,那些最朴实的山货是淳朴村民最好的报答。
管隽筠毫无怨言地跟随着男人从那个是非场中抽身退步,没有人知道当朝宰相和夫人为何会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军中日日看到的两个丞相爱子也消失不见了。
而在遥远的乡间却多了其乐融融的一家五口,再大的官职都不会让这家人值得留恋,诸葛宸真的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大夫。拿着药箱和脉枕出去,从不相信到绝对信任,那些村民越来越相信这个不爱笑却有着高超医术的诸葛先生。
还有那个长得极美却同样不爱笑,心底却是格外好的妇人,是那位大夫的娘子。很多时候施舍药物的同时,还会将家里的衣物和粮食送给那些前来看病,不止是没钱缴纳诊金的乡民。他们家看上去还算是富裕,一片大大的竹林就足够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了。
“想什么呢?”一弯新月爬上了最高的竹梢,管隽筠拿了件半新不旧的布衣到了院子里。诸葛宸抚摸着手边的白松鼠,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
“没什么,走到哪里还是不如家里舒服。”诸葛宸扭过脸:“这些日子有人来讨药?我看着家里那些自制的药丸都舍出去了。”
“嗯,那些催生保婴丹还有活络丸都有不少人来要。晚上喝的竹叶青就是村子里那位卢老爹多谢咱们的催生保婴丹,救了他们家儿媳妇和小孙儿特意送来的。”管隽筠抿嘴一笑:“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还能制出这么好的药丸来。卢老爹他们家可是一下添了两个孙儿,原来怀的是双胞胎呢。”
“我还不是依着葫芦画瓢,医者父母心。”诸葛宸一扫往日的寡言,从那个地方出来以后,不再需要惜言如金,管隽筠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唠叨的有些过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担心,再像以前那样每日提心掉过日子:“稚儿他们都长高了好多,念书不用人担心还算是不赖。”
“嗯,都会在私塾里带着那些孩子们念书了。”管隽筠点头:“以后就在这儿不也挺好的。”
“拿来。”诸葛宸朝她伸出手:“给我瞧瞧。”
“什么?”管隽筠愣了愣:“要瞧什么。”
“信。”诸葛宸挑起一侧眉头:“你二哥又有信了,是不是?”
“这都被你猜到了。”管隽筠笑着从衣袖里拿出信笺递给他:“只有二哥知道我们在哪儿,问我要不要叫人送些山货来,庄子上那么多东西都堆在院子里。再说这也是咱们的东西,不能总是放在二哥家里,放得多了会叫人生疑。”
“能给我添置一些药材也不错。”诸葛宸点点头:“我在市集上听人说姜辉在京里干得很不错,皇上对他极满意。”
“那你就不担心果儿怨你?”管隽筠给他斟了一杯茶:“可是没人告诉她咱们在哪里,二哥信里还说,果儿到三哥家去了好几次,都要问三哥咱们在哪里。三哥别说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未必会说。”
诸葛宸不置可否摇摇头:“未必,你三哥这人跳荡不羁惯了,说不准哪天就说出去了。所以你还是说得对了,不能叫你三哥他们知道我们在哪儿。”
即便知道男人说的是对的,但是男人说自己哥哥跳荡不羁惯了,多少都有些不挂不住:“三哥跳荡不羁,又不是第一天的事儿,你非要说这话才好过。”嗔怒了一下,自己又忍不住笑起来:“要是哪天被人发现咱们在这儿怎么办?”
“知道就知道了。”诸葛宸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精致的锦盒:“市卖的胭脂,比不了以前用的,我瞧着还不赖。”
“我都多大年纪了,还用这个?”嘴里嘟囔了一句,不知道这个男人哪来的闲情逸致,居然想到要去买胭脂。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也没怎么用过胭脂水粉,那时候总觉得自己用这些不太庄重,红红白白也未见多有多好看。没想到有一天,儿女都这么大了,还会用胭脂。
“怎么不能用。”诸葛宸信手拧开,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好像是上好的玫瑰花做成,没有了皇宫里的富丽堂皇,但是那种红色看得人心里痒痒的:“我看就行了。”
“越说越不成话了。”轻轻推了他一下:“油嘴滑舌,不知道打哪儿学来的。”
“想我不想?”诸葛宸捏着她的手指:“嗯?”
“没有。”嘴里犟着,不想让他得意了:“我看着他们三个天天在眼前,比什么都好,以前只有依依在身边,稚儿他们离得那么远,还不是你这个做爹的狠心。”想到以前将儿子扔在那么远的军营里,就觉得揪心。
不过这些烦心事已经远去,从抛弃一切繁华开始,那些事情就不会再来困扰一家人,能够在还年轻,跟自己的男人还有儿女在一起,在这山林里淡泊宁静的过日子,不论是拿什么都不换的。
第八卷 新生活 第二章 简单生活
“娘。”依依一大早就跟在母亲身后,母女两个果园的树丛里采摘新鲜的樱桃。依依摘下一串滴着露水的樱桃,根本就没有放到篮子里,而是放进嘴里:“好甜。”
“那天是谁吃得牙都酸了,这会儿甜,等会儿就酸了。”女儿到了这里以后,就更加活泼好动起来。有时候觉得就是个梳着小辫儿的儿子,每天跟在两个哥哥身后无所不至。还不能多说半句,那个做爹的真的是比任何人都要宠着这三个孩子。
“娘也尝尝,爹说吃樱桃面色好。就跟樱桃一样好看。”遇到这种时候,瞬间就变成了伶牙俐齿的小女娃,什么都比不上她爹说的话要紧。
“嗯,你爹说的每句话你都记得清清楚楚,要你不淘气你记住了没有?”摘下一串沾染着露水的红樱桃放进果篮,这片果园也是有了竹林以后才开辟的,果品不多,却带着自己辛勤的汗水,吃起来格外香甜。
“记住了。”依依用钩子挂住一大串樱桃,信手摘下来放到果篮里:“娘,我们以后都不去京城了吧?”
“不去了。”儿子们都不会问这些,稚儿好像也很喜欢这个地方,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习惯。离开父母久了,什么都会自己去做。有一天起得很早,看到父母的时候愣怔了一下才明白,以后都会跟父母朝夕相对,而且父亲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宰相。
儿子那天开始,才是放松掉自己,有说有笑说话没了妨碍。至于晖儿转变得更加快了,比起兄妹两人更加容易适应目前的生活。兄弟两个有时候会跟着父亲一起出诊,到了田野山间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有时候又显得跳荡不羁,两人会商量着出去打些野鸡山货回来,这好像是军营中的生活留在两个小子身上唯一的烙印。
“好好的,怎么问这个?”管隽筠好奇地看着女儿,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有无数心事在里面。
“昨晚上哥哥们念书,我在旁边写大字。听到哥哥念书说这个来着,好像是晋捷哥哥来信了。后来看到我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说了。我还以为爹娘要带着我们回京城呢。”依依很认真地采樱桃:“娘,我们不回去的,哥哥们也是这么说。说回了京城没意思,做那么大官儿也没用处。”
“做官儿?”管隽筠笑起来:“这话娘可说不好,等你爹闲了问他好了。”有时候也想问问男人,做官好还是不好,看样子是不好的,若是不好怎么会轻易放手。只是这件事也说不准,等到有空问问再说。
不多时候就采摘了满满一篮子,管隽筠躬身刚要提起篮子,一双有力的手已经抢先过来提起篮子:“我来。”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依依笑起来:“爹,您怎么知道娘带着我在这儿?”笑着跑过来将两个水灵灵的大樱桃送到父亲嘴里,诸葛宸一向怕酸,微微拧着眉头却荡漾起一脸的笑容:“好甜。”
“甜还皱着眉头?”管隽筠跟着笑起来,想要接过他背上的药箱,诸葛宸伸手拦住:“挺沉的,我背着好了。”顺手携着女人的手往前走,依依不依地叫着:“爹都不拽着我。”
“怎么不拽着你?”管隽筠微微一笑,接过男人手里的果篮,男人这才腾出一只手拽住女儿的手:“越来越会撒娇,怎生得了。”
“爹,做官儿好不好?”依依兴高采烈跟在父母身边,一下想到刚才问母亲的话。
“好啊,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想要做官?”诸葛宸笑着点点头:“但是要做个好官儿,很难。““我知道爹是好官儿。”依依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出人意料,诸葛宸笑笑:“爹如今只是个大夫,不做官了。好官也好,坏官也好都不要紧了。只要是个好大夫,治病救人行医济世不是比什么都要紧?”
“嗯。”依依点点头,没有要继续问下去的意思。管隽筠笑而不语,他从来不瞒着孩子们做任何事情,就算是这种问题都会用正面回答女儿,而不是遮遮掩掩。他好像说过一句话,越是瞒着他们就越喜欢打听,最后知道的结果反而是最不得体最不正确的答案。
诸葛宸伏在书案上誊写着最近的几张药方,每次出诊或是接诊回来以后,总会尽快回忆自己开出的药方。附近的村民有时候会忘了自己的病症,和曾经服过的药方,下次再来多半都记不起来。记录下来以后,下次再来就有最好的对照。
“还在忙什么?”管隽筠端着一大盘洗好的樱桃进来:“尝尝,这是自己园子里结的,比以前庄子上的还好。”
“誊写方子。”诸葛宸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放下笔。抬起头看到女人似笑非笑的眼眸:“这么欢喜,怎么了?”
“看到你在家就欢喜了。”管隽筠在他身边坐下,拈起一枚红艳艳的樱桃送进他嘴里:“挺甜的,我吃了才拿来。”
“还不错。”诸葛宸点头,女人白皙的手腕不像是从前那么纤细,圆润了不少看得叫人放心:“刚回家的时候来不及问你,我不在家这段时候身子好些了?制好的那些药丸吃了只怕有用,我看看。”顺势就将她的手腕放到一旁的脉枕上,微微皱着眉头诊脉。
惊愕的眼神看向女人,忽然明白她神秘的笑容源自何处。嘴角微微一勾:“怎么都不像是你了,以前都不肯好好吃药的,脉息时好时坏。没想到这次就比以前好多了。”良久放开她的手腕,总算是放了心。
“那些药丸子,用了那么多好药材。要是不吃,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安静祥和:“再说吃过以后确实好多了,夜里都是暖洋洋的。好像是有个小怀炉在怀里揣着,手脚暖和着呢。”
“上次元气伤得太狠,要不然也不用都在这时候了还吃这些东西。”诸葛宸拈起一枚樱桃慢悠悠地吃着:“还好,不算晚。”
“依依早上还说管晋捷写了家信给稚儿他们,我都不知道这三个小子居然还在一处联系呢。”管隽筠吃着樱桃,这也是诸葛宸根据她的身子才许吃的生冷果品之一,有些东西就是再喜欢都不许多碰一下。
“管晋捷如今越发出息了。”诸葛宸对这些事情不多做打听,不过总会有些消息传到耳朵里,毕竟是在那个漩涡里多少年的人,旁人看来无关紧要的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