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说道,“游大人被抓来第二天,就被判了斩立决,那天晚上,我本该在屋里休息。可那天晚上,郝银带着所有的衙役们都出去了,说是要抓捕游家余孽,整个衙门,除了看守牢房的几位兄弟,再没有别人,到了半夜,我突然听到有人喊‘有人逃跑了’。我就跑了出去,半路上遇到了一个中年人,他腰腹处中了一刀,膝上也中了一箭,我那时也不知道怎么的,一时鬼迷心窍。就帮了他一把……”
“那人是游大人吗?”九月忍不住插嘴。
“不是。”祈丰年摇了摇头,“他是游大人的随从,据他所说。他和游大人从小一起长大,感觉甚好,他还说,游大人是冤枉的,有人想杀人灭口,还说游大人搜集了那人的所有罪证,还说我一看就是个有良心的人,让我务必帮游大人把这些证据呈上去,要避开当时的知府大人,直接送到京里去……你说说。他是从哪里来的信心,竟那么相信我?”
“……”九月沉默着。心里也为那人的轻率皱眉,那么重要的东西就这样轻信的交给了一个路人?就不怕遇到的是对头的人吗?“兴许,他是觉得你是个有良心的人吧。”
“……”祈丰年一滞,苦笑着继续说了下去,“那人告诉了我事情,就冲了出去。结果被乱箭射死……我当时被他的消息给懵了,也没敢出去,偷偷的溜回了屋里,第二天行刑后,我休沐,就直接和班头打了个招呼说要回家,半路就溜过去找到了那人说的那些罪证,满满一撂的案纸,还有几本沾了血的账本,我看过,上面所有的指证都指向了当时的知府大人,那知府大人与人勾结,私下通匪,收受贿赂,伤天害理之事作尽,可明面上,他却是个青天大老爷,郝银就是那知府大人第六个小妾的亲大哥,游大人伏罪后,郝银就被调到了那知府大人身边,没过多久,那位知府大人就高升到了京都,据说,如今已是朝中一位二品大员了,只是不知为何,郝银竟又成了县令。”
“你手上握了罪证,他们没找你麻烦吗?”这都十六年了,难道祈丰年竟有这么大本事?十六年也没有人能抓得住他?九月深深怀疑。
“我也不知道。”祈丰年摇了摇头,“我当时也害怕他们会来找我,我就把东西藏了起来,也没回家,第二天硬着头皮回了衙门,一连好几天,都没见着有人来找我,我这心里实在没底,那时,你娘刚刚怀上你,身体极不好,家里……又不安生,我就向新任县太爷辞了差使,回了家。”
“后来,你就从来没想过把罪证送上去?”九月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淡淡的问。
“我去过。”祈丰年有些黯然,“一路乞讨,好不容易到了京都,却连喊冤的衙门也摸不着,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到了那儿我才知道,那位知府大人的后台有多硬,要不是我机灵,连夜逃出了京都,一路辗转乔装打扮装疯卖傻,我的命都要丢在那儿了……”
听到这儿,九月才算稍稍的欣慰了些,那人说的对,她的爹还是有点儿良心的。
“那年是大灾年,到处饥荒,我好不容易回到家,才知道四巧把自己给卖了,六雨和七琪也没了……”祈丰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许多年来,这份痛一直折磨着他,他硬是挺过来了,没想到,今天却在这个小女儿面前,他却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你娘伤心过度,加上饿的,接着也离我们去了,再后来,就是你出生……”
后面的事,他不说九月也明白了,九月看着花白头发的老人,心里突然一痛,在骨子里,她本对他很不待见的,因为先入为主,她觉得他的不作为是对家里人的不负责任,因为二姐和四姐的遭遇,她觉得他太过冷血,也因为她降生以来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她一直对他视而不见,要不是今天他义无反顾的冲出来与她同生共死,她或许还执着于自己的主观中,不会来这儿与他作这番交谈,或许,她会直接让游春来找他求证这些事……
“东西我都好好的藏着,你明儿通知游公子来取吧。”祈丰年似乎想通了,起身往床边走去,背影有些佝偻。
“嗯。”九月也站了起来,点了点头。
“早些回去歇着吧。”祈丰年回头看看她,难得温情的说道,“这几天难为你了。”
“没什么。”九月不自在的摇摇头,往门边走,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了下来,转头问道,“还有个问题……”
“什么?”祈丰年看着她。
“那个葛石娃是我亲哥吗?”九月眨了眨眼,淡淡的问道。
194齐公子又是谁
葛石娃是不是她的亲哥?这个问题还真的在九月心里存了很久,从头一次遇到葛玉娥,听到那些疯言疯语,九月心里就在猜测了,她觉得,葛玉娥很有可能就是因为祈丰年才疯的。
今天,总算是问出口了。
而祈丰年,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便愣住了,看着容貌酷似妻子的九月,他顿时羞愧满面,心底尘封的记忆就这样被轻易的翻了出来。
那个大雨夜,家里又闹得不可开交,他娘的指桑骂槐,他三弟妹的冷嘲热讽,他妻子无声的哭泣,让他心烦意乱,他只好离了家,跑到村头小铺里打了酒,把自己灌了个痛快,后来……后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酒醒的时候,他光着身躺在稻草垛里,怀里还有她……
祈丰年老脸通红,他能怎么说?说他喝醉了被个女人给沾了便宜了?可那次,人家女人把完整的身子给了他,他能说这样的话吗?可是,他有家有室,偏又不能说负责的话,那次,他逃了,趁着那女人还没醒,他窝囊的逃了……
“可能是吧。”祈丰年躲开了九月的目光,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这个刚刚愿意喊他爹的女儿目光竟如此犀利,让他避无可避。
“哦。”九月却云淡风轻的点点头,扔下一句话就出门了,“你要是能确定是你做的,就把人家带回来吧,亏待了这么多年,也该尽尽一个男人一个父亲的责任了。”
“……”祈丰年顿时哑然了,这是……啥意思?
九月下了楼,就看到阿安在楼下候着,看到她下来。阿安细细的看了她一番,才明显的松了口气。
“怎么了?”九月些奇怪的看着他。
“没什么,没事就好。”阿安低了眸,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忧郁。
“说说这几天的事吧。”九月点点头,微笑着说道,一边往自己院子那边走去。
阿安亦步亦趋跟在边上,低声说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除了九月今天了解到的。阿安说的倒是详细,包括张义是游春的人,他都知道了。
“竟是他的人……”九月讶异的喃喃说道,唇边绽放一抹笑意,如盛放的花朵般刺到了阿安的眼。
他微微落后了一步,低头收敛了自己心里的失落。再抬头却已恢复了平静,那个男人的力量很强大,有那个男人。她一定能安然无虞,这样便足矣。
九月没有留意到阿安的异样,她还在想祈丰年说的话,那份罪证背后牵连的是如何滔天的势力,那时候的知府大人背后就有个强硬后台,那么现在呢?十六年过去了,郝银那样的人都成了县令,知府成了二品大员,那么,那位后台呢?
游家一家含冤而去。游春作为一个在逃的游家“余孽”,他要是拿着这些罪证去了京都。不就正好撞到人家枪口上了吗?
太危险了……九月想着想着,后背一阵冷汗,这无疑是蚍蜉撼树啊……
“当心。”突然,阿安拉了她一把,九月回过神,才发现自己险些撞到墙上。不由尴尬的笑了笑,闪身进了门。
“不早了,都歇着吧。”九月也不觉得有什么丢脸,很淡定的冲阿安挥了挥手,上楼去了。
这一夜,她想着游春的事,祈喜则兴奋于铺子的事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两人直到深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九月嗓子有些沙哑,洗漱完后就捧着茶壶喝个不停。
没一会儿,祈愿和祈巧已经过来了。
“九妹,今儿我要去落云庙还愿,你陪我一起去吧。”祈愿笑着说道,“好歹,附近的庙宇都帮了你不少忙,你也该去一一答谢才是。”
“今天啊?”九月愣了一下,去答谢是应该的,可是,游春说了今天让齐冬月来接她的,“明天去吧,我今天还有点事儿。”
“这样啊。”祈愿点了点头,“那就明天吧。”反正不差这一天。
“九妹,你嗓子怎么了?声音这么哑,着凉了么?”祈巧心细,察觉到九月的声音有些不对。
“不是着凉,早上起来就这样了。”九月摇头,喝了这么多水还是没用,也没有感冒的迹象,看来,是被昨天的烟给呛着了,“兴许是昨天的烟给呛得吧,不碍事的,过几天就好。”
“都是那个人出的馊主意,瞧瞧,现在出事了吧。”祈巧嘀咕道,越想越是不满。
“四姐,我这只是小事儿,和人家没关系啦。”九月好笑的帮游春说了两句。
“你护着他也没用。”祈巧白了她一眼。
“说真的,昨天那么壮观的场面,都是怎么弄出来的?”祈愿的注意力却在昨天的场面上,她已经听祈巧说了所有的事,对游春虽然也有不满,不过,理智如她,又在陈府斗了这么多年,对游春的用意焉能不懂。
“我也不知道。”九月摇头,她昨天也没来得及问不是?“等见了他,问问就是了。”
“他今天要来?”谁知,祈巧瞬间就捕捉到了她语气中的意思,警惕的问。
“没有。”九月连忙摇头。
“九月。”所幸,二掌柜拄着拐杖走了进来,不经意的替九月解了围。
“您的腿还没好呢,怎么不在家歇着?”九月忙跑过去扶着二掌柜下台阶,舒莫则送出了椅子。
“昨儿进宝来找过我了,我哪还坐得住啊。”二掌柜显然还有些激动,“你真的这么信任我要把铺子都交给我管?”他当了一辈子的二掌柜,自然也遇到过一些小户人家请他当大掌柜的,可是,他总觉得这样对不起东家,于是,这二掌柜一当,就是一辈子,可如今他却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瞧您说的,不信您我还信谁呀。”九月笑着说道,“有您和我四姐夫坐镇,我就能高枕无忧了。”
二掌柜的笑容越发的深了,他深深看了九月一眼,突然双手作揖冲九月郑重说道:“吴财生见过东家。”
呃……原来二掌柜叫吴财生啊,这名字……九月一愣,立即便明白了,二掌柜这是在表达他的忠心。
“吴伯,您别这样,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九月吧。”九月忙连连摇手,“这铺子如何做,我也没什么经验,还得您老多多指点呢。”
“好,好。”吴财生很高兴,也不矫情的纠缠称呼问题。
“这边一共八间院子,您也知道,银子是游公子的,他有意把这些作为本钱投入生意,经营的事便由我们来做,得利五五分成,他那份,我是作不了主的,不过,我这五分里,有您的一成,我四姐夫一成……”九月见吴财生急着拒绝忙抬手阻止道,“您听我说完。”
吴财生只好点头,静听着她的话。
“自我开铺子以来,一直都是您和我四姐夫一力扶持,这些是您和我四姐夫应该得的。”九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另外,对面的房子已然由我外公买下送给我们姐妹经营,如今,我的几位姐姐还没定下来要不要自己做铺子,若是她们不自己做,那就我们租过来,统一安排人手进去,除了租金,再抽两成利给他们,至于要经营什么,还得您帮着参谋参谋了。”
“那这香烛铺还要做下去吗?”吴财生认真的听完,才问道,他没想到九月竟这样大分,一下子分给他五分中的一成,听着似乎还不是一间铺子的,而是一条街的,如此,怎不让他激动?临老了,当上了大掌柜不说,还得了这样的分红,他还能说什么?虽然他无儿无女,可谁也不会赚钱多吧?
“自然要开的。”九月点了点头,这可是她的头一桶金呢,“让张信执掌香烛铺,张义和阿安负责制作和进货,香烛铺里的红利分他们每人半成。”
吴财生惊讶的看了看杂物房里忙碌的阿安,笑了:“好。”
两人又就着铺子的事聊了一会儿,吴财生才拄着拐杖回了前面,他要去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九月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你想在这儿做买卖,可以,只要通过他们的考核,你出手艺,他们出人出铺子出钱,盈利五五分成。
初时,吴财生只觉得五五分成太便宜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