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有注意呢,快,还有脸盆脚盆。”我又看从耗子洞里淌进来的水,“你看,真没办法了,这老天太没数了。”我又拖着她:“到堂屋去,这里不能呆了。”
“不好,不好,妈,你来看,二瘌家房子被掀了,李大婶家也是的。”志强在那边惊慌地说,大概是从窗洞里看见的。
“靠菩萨,靠菩萨,老天爷,不能这样。”大妈在那边祈祷着,“老百姓太穷了……”
月圆一动不动地坐在凳上,双手捂着耳朵。我站在窗洞前望着外面,银蛇般闪电与“咔喳喳”的雷电交替地响着亮着,似乎想炸毁世界上的一切,可怜二瘌家,李大婶家的人在屋顶上猫着腰在拼搏……
“可能还不止他们两家,还有小兰他们那几家肯定被掀,‘小白龙’、‘小龙王’你们专跟穷人家斗……”志强说。
片刻,大妈嚎哭地说:“不好了,小强不能看书了,你来看,公房南头倒了,我又看不清好像在那里有……”
我又看不见公房,被麦秸垛挡住了。
“你怎不早说,队长一个人可能忙死了。”只听门“咚”的一声,志强箭似地冲出,“这一下灾难大了……”
一场狂风暴雨持续了好长时间才平息。风雨一停,耀眼的太阳斜斜地挂在天空了,气温明显下降了好多,把饭前的闷热赶走了。但天的东南角上依然有着乌黑的云团,那云层里
夹着轻微的闪电,但天的东北角上出现一条月弯型的彩虹。举眸远望一块块低洼的田被水埋没了一样,有的田块还剩看寸把长的秧梢了。虽然在我们这里通称后山区,但这里地势较低,所以高处下一滴,低处水一瓢。
傍晚,我到那边:“志强,公房倒了,我们那房子怎么样呢。”
“你太呆了,新房子被风掀了,我们这些房子早该完了。”
“你跟他吹什么。”月圆进来站在一旁“快过去整理整理,明天立即搬家。”
“明天搬家,我来帮你们忙忙。”他眼睛对她溜了圈。
她垂眉,冷冷的:“不必要,无需劳你大驾。”
“……”
“王支书,她们在我家玩呢。”未跨门槛大妈转脸对外说。
“大妈,是王支书找我们吗?”我诧异地问。
“你听,他们已经到门口了。”大妈进屋说。
紧接着,就听见李队长的声音:“……她们住在这里确实受挤,两间房子又不太大……”
我们立即迎出去。他们已经进了我们的家。
“噢,小吴小李啊,在王老太家玩的吗?”王支书迎视着我们,那胖胖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
“是的,没事干串串门。”月圆忙把凳上的水珠擦净,打着手势,“你们坐,没有东西招待你们,我们又不会抽烟。”
王支书先坐了下来,把小狗头包放在大桌上,那不太白的老头衫紧紧的套在他那胖胖的身段,黑裤头下是双草鞋。大腿自自然然叠在二腿上,这显然是个大队干部做工作的架势。
“招待,不要你们招待唷。”李队长嘴角一弯,用脚指着说,
“把这块‘养鱼’的地方用灰扫一扫,脚踩上去难受死了。”
“明天反正搬家了。”我扫着说着,“再说,我们懒人说懒话“不懒,不懒。”王支书看了队长后又对着我说,“听他说你们养兔子、养鸡子,还养了两头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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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头猪可能长得不小了吧?”队长问我。
“我们计算过,有一头长半斤一天,有一头长四两一天,小的已有八十多斤了,两天前秤的。”我笑着解释。
“队里有人提意见,说我们用集体草机草糠。”月圆从房间里捧来煤油灯放在桌上,“下年我们不养了……”“养,一定要养,是不是啊,啊—”王支书正色地说,“搞家庭副业一定要搞,哪个有意见,就叫他到我那里去提,上次开队长会议,专门表扬过你们,有着扎根农村的决心,能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真正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了。老李啊,那天你听见了吧?”
队长与他面对面坐着,笑呵呵地连连点头:“是的,是的,王支书不像一般土牛木马的,站得高看得远。”“我最怕人有红眼病,人家知青,一点点副业没有,就能生活了吗,光靠分点口粮,零用钱也没有,人家总不能回家跟妈妈老子要呀。”
“王支书,你真是一位好领导,你想为我们所想,急为我们所急。”月圆清清脆脆地说,脸上充满了感激之情。
他递给队长一支“飞马”,自己也叼着一支,点燃了后吸了一口:“毛主席说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这话一定要听,一定要做,无论当什么干部,都要为人民着想,如果当官不为民,干脆回家种田,我一贯以来都是这种想法……”
“我真佩服你,言行一致,从停雨到现在,你可能把全大队二十几个小队都跑遍了。”队长脸上含着赞许的成份。
“只有徐庄、李庄没有去,因为汤仁和在那个小队,其它我都跑过了。”他又从包里掏出小本子翻着:“掀了房子多少,房屋倒塌多少,等等,我全都记下来了,明天我到大队召开分片干部
“……”
会议,要他们汇报灾情,不一定报得准……”
“你们看,王支书是个不平凡的人吧,他掌握材料讲话就有资本,人就服了。”队长脸上滚动着敬意,“他不是空头理论家……”
“王支书真正走到了基层,不但了解贫下中农的疾苦,而且连我们这茅屋也来看个究竟。”月圆笑着说。
我说:“今天既然来了,不能空着肚子走,就在这里吃晚饭吧。”
“不客气,不客气,今晚在老李家吃……”
“是在我家吃,小二妈可能晚饭忙得差不多了,菜还有点,就是麦仁饭。”
“王支书,你也吃麦仁吗?”我惊奇地问。
“哈哈,我大概是三岁孩童千两价噢,也和别人一样,甚至还不如呢,我家未吃麦仁就借了一个多月的粮了。”他目光调向队长说:“老李,你相信不相信?”
“我相信,我相信,因为人常到你家找你,到吃饭时候不用说就留人家了,我今年还在你家吃过好几顿呢。”
“这就对啦,俗话说,人只有私方路,没有私方肚,我家五个人没有一个是大肚汉,全被来人吃超支的,几乎天天要养活半个人……”
“爸爸,妈妈喊你吃晚饭。”队长家小二子突然溜进来手扶着门框,“菜都端上桌了,就等你。”
“你先回家告诉你妈,过一会儿就来,还有事情没有谈完呢。”队长挥手对儿子说。
小二子转身就走,只听“扑通”一声,我急忙出门一把拉了他:“你慢一点,跌倒没有?”
“没有,你看满手是烂泥”他只穿了一条紫布裤头,腿上、肚上全是泥,偏偏只说手上泥。
“不要慌,慢点走。”我目送他。
他应声就转脸,月光照在他的小脸蛋上:“我家今天晚上吃饭,还有几样菜呢。”
我转身踏入门槛,队长对我说:“你不要理他,他晓得晚上煮麦仁饭才这么高兴的,是得意忘形跌下来的。”
王支书朗然地笑着说:“看来你家儿子今天还沾我的光,不然喝稀汤,真是小人好欢必有祸噢!”
我也笑着说:“我们也沾你的光,今晚也煮饭,再说,今天在这里算是最后一顿了,明天一早就搬家,实在不能再呆下去了,到处都是……”
“哈哈,老李啊!”王支书拦住我的话,抛给他一个眼色,深深地注视着他,“既然她们已经提出来了,我们应该扯扯正题了。”
队长一瞬间变得不自然了,居然在我们三双眼睛注视下还做出摸头的小动作,眉宇间贮上了苦涩与尴尬,轻轻叹息一声,看着王支书说:“还是你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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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月圆伫立着,彼此凝视了一下,不知他们要说些什么,似乎觉得他们有重大事情要说。此刻的王支书收回盯在队长脸上的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烟鼓在嘴里,把烟灰弹在
桌上,又用烟蒂漫不经心地把烟灰描成个大白团……
“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尽管吩咐,我们一定效劳。”月圆的眉头摆满了疑惑,但还是笑吟吟的。
“小吴、小李啊,我呢——大小干部已当了五、六年了,这件事情真有点棘手呢,话好说,口难张。”王支书目光依旧落在烟灰上,勉强的话压制着不安的情绪,平平稳稳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王支书,你说到哪里去了,”我立即想扫清他脸上的阴云,推心置腹地,“你如果交给我们任务或什么的,我们保证完成,绝不讨价还价。”
队长踌躇了半天,终于直说了:“还是我说吧,已经远转三遥到现在了。”他的声音既慢又低,虽然他面对我们说,但不敢抬头,“支书和我的意见是——跟你们协商,明天你们就不要搬家了,那房子暂时给我们当公房用,因为队里公房倒了……”
“这……这,王支书……”
“这就要你们受很大委屈了。”王支书闪电般地打断了月圆未说出来的话,打着手势,声音高亢又稳重“实在对不起,算我当干部当回头了。”他把目光调向队长:“老李啊,明天就找人给他们搭个小厨房,把锅灶放在外面,我看这就像话了……”
“一句话,一句话,四天之内保证完成,到时请你来验收。”队长浑身像似轻松了许多,满有把握的话,像子弹似的喷了出来。
我们两人被他们的话推到墙壁,似乎后路已绝,彼此凝望,啼笑皆非,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在演双簧。
“你们有没有意见?”王支书哈哈大笑地站了起来,笑声中寄托了对我们的无限希望,希望我们全部谅解他。
我奈何不得地说:“没意见,就这样吧,我们住的只能说是小事了,因为有百十个人的口粮呢,个人的利益应该服从集体
的利益……”
“好好,好样的,不能照顾的地方我恳求你们多多包含
了。”他扬着眉又对队长,“我知道她们的工作好做,老李啊,她们不像一般人吧,我很早就对她们有好感了……”
“只能说你工作有方,赢得她们的信赖。”队长也站起来满脸的笑容,“要不是你来,我可不敢做这工作。”
“不能这样说,老李啊,应该说她们在理解的基础上把了面子,明天在大队好人好事专栏里表扬她们,她们真是……”
“不不,王支书。”月圆把委屈全部咽下了,幽幽地,“这点小事还要表扬吗,你为了全大队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回家,还空着肚皮呢……”
“哈哈,谢谢你的提醒,我都忘了吃饭了。”他将目光弹向月圆,笑声献给了大家,“因为你们给我工作上的方便,我已经够饱的了,哈哈……”他的笑声没有含糊了,继续说:“你们该煮晚饭了,老李啊,不跟你客气了,就到你家混一顿吧。”
“……”
我们俩同时把他们送到明月之中。
我们又度过了秋收秋种。“重阳”的前一天,麦子基本上种完了,还剩下三四块烂田。在收工前,队长对大伙说:“大家已辛苦几十天了,明天上午休息半天,好好地度过‘重阳节’。”
早上,我悄悄地起来烧好早饭。我看月圆还在沉睡,就轻轻地推着她说:“你过一会儿起来把猪喂喂,我上集去买点豆腐干子,今天很好地吃一顿,要不是‘中秋节’吃的荤,已经记不得哪天吃的了……”
“我想起来了,不睡了。”她急忙起身说:“跟你一块去玩玩,今天正好逢集,人肯定闹哄哄的。”
“去就去吧,我来把兔毛再带去卖,鸡子已经捆好了。”
“怎么啦,鸡子要卖多少?”她拖着鞋子随我到了堂屋,“为什么要卖?难道没钱用吗?”
“你不知道,那天开社员会队里规定,一个人只能养两只鸡,虽然队里没有直接要我们卖,但贵在自觉。”
她弯腰拎着叫喳喳的鸡子说:“还真舍不得呢,这么大了,今年可能要下蛋……”
“舍不得就行啦,麦子被它吃了,你难道就舍得吗?”志强突然进来手里捧着碗开玩笑。
“你耳朵怎么不聋的。”她给他个白眼,放下鸡子,笑吟吟地说:“我们讲话与你什么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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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干,不相干。”他还她个大白眼,“不过,下次讲话不要被我听见。”
“那你就把耳朵竖起来,不听就是了。”
“李素兰,你听,你们的月圆把我当成什么呀。”
“没听见,请你不要干扰,我们还要上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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