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无论什么人研究东西要谈社会价值,不能谈自己的得失。俗话说,文不经商,土不理才,搞艺术的人要满腹思
文,身上不能沾有铜臭。如果你只讲经济效益,干脆就不要研究艺术,那就研究扒手,金钱来得最快……”
“扒手不能研究,研究多了会‘创造’条件坐牢的。”
“我告诉你,世界上任何人只要专心志致的研究一样东西,都有一定意义和价值。你说我们木匠这一行没有研究头,我认为很有意义,是与人类生活密切相关的事。”
“你是冰封长江非一日之寒哇,对此已考虑很久了?”
“也可以这么说,我已经绘了十二种立体组合家俱图型,准备用别名投稿。”他用坦率的目光注视着我,“在未绘图之前,我写了一段序言:‘中国的家俱一直受到封建传统模式的束缚,始终停在狭窄古板的范围内。固然中国木结构制作文明全世界,但是,根据中国目前形势和将来没有这个必要,当然不包括对古老的名胜古迹的保留。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因为
现代家俱一直受到古代工匠雕刻艺术的影响。花的工时木材很多很多,还没有一定的贮藏量。所以根据人们的现实生活没有这个必要。换言之,人们现代生活水平与家俱一点都不协调。比如,现在一张满花到顶的床,需要木材就是零点五立方,人工就是二十个,效果只能睡两人。再比如一个三节头竖柜,需要木材零点三立方,人工十个,效果只能贮藏三床被胎。
而且根据城乡人民现实生活水平根本不符合情理。我设计的家俱:一是用料少,二是贮量大,三是省工时,四是占天不占地,五是随意变化组合,六是美观大方,直线条,一般用料最多
的成套家俱不超过一个立方,每套三十五个工时就完成了,完全不要雕刻,平肩直撞。”
“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功夫呢,特别是你的序言,逻辑性较强,有说服力。图,绘好了吗?”
“图,去年就绘好了,都是三视图,都有详细说明,就是没有投出去,我这个人是一时风一时雨冷热病。一时雄心大志,一时又心灰意冷。”
“你真可以,假设你要是搞个文学‘作品’肯定不费力。”
“搞文学不是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文学是语言艺术,不仅仅是文字功底,还要有扎实的生活基础,要有提炼生活的本事,还要有活生生地再现生活的能力,自身要有文学细胞,离
不开敏锐的观察力和丰富的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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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我哥说得一样话。”我毫无掩饰地,“他呢,不写又想写,写又写不好,开头的,列提纲的,有写几页的,有写几十个字的,桌上床上地上,反正到处是纸屑,还不让人乱扔,狼籍的书还不给人整理,更不给人乱翻。他还说,十个有九个搞文学的人,书,都不整齐,不会写的人,才会做样子呢。他除上班之外,什么事都不做,见缝插针拿笔杆子,经常通宵达旦,我估计他平均每天只有四五个小时睡眠……”
“他写的是哪方面?”
“这我不懂,反正他写写撕撕,撕撕写写,反正纸到他手上或多或少都写上字,反正他写东西不能惊动他,否则会骂人,说把他文思打乱了。别人说他肯定写不出来东西,他就忌讳
生气。无论炎热的夏天,还是寒冷的严冬,他总是苦攻他的作品。不过,我还是相信我哥的,比那些好逸恶劳的人好,不管他到底写得成功与否,但他那锲而不舍的精神;的确让人敬佩。
他曾说过作家实际上是个演员,不过是幕后的演员,他同时能演无数个角色。对此,我爸不理解,不相信这些,他常自顾自地说,我怎么养了这么个呆儿子,世界上行当多得很,偏偏爱好爬格子,多次发狠要撕掉他的东西……”
“郑板桥有首诗:咬定青山不放松,扎根原在破崖中。”他积极插口,点着头说着,“自古英雄多磨难。你哥不是偏偏好,心里肯定有痛苦,有郁积要借笔把它发泄出来。”他又蹙起眉,仿佛想钻进我哥腹内摸个究竟才踏实似的。他忽然眼睛一怔,轻轻地弹了一下桌子,低低的问:“你哥从小有没有受:人的气,包括社会和家里人,有没有……”
“没有没有,我家生活都比一般人家好,谈受气,他真娇生惯养。不过,他很好,很自觉,不写东西之前,我爸逢人就说:了个好儿子。”
“他结婚没有?”
“他没有结婚。”我摇着头,“对象已经谈了。”我迟疑了下,“不那么顺利,失败过。” .
“有了,问题就在这个地方。”他突然像发掘了什么似的,打着手势,“失败就是失恋,害的是失恋病,写的是爱情小说。他很消沉、痛苦,他除了那一支用情的笔,他借着笔墨来发泄内心的悲愤,抨击世俗来概括当时你哥恋爱的情况。”
“你能不能用几句话来概括当时你哥恋爱的情况。”
“记得,那是###年,他刚刚领到初中毕业证书的那天晚上。我们大家觉得他平常来家,谈笑风声,今天来家怎么就悄悄地钻进房间里。我和妈妈连喊几遍他都不理,后来爸爸又没喊出来他。大家慌了,最后只好拆下门。当我们一进去惊呆了,他双手的手指插进刺猬似的头,泪水糊涂了他的面颊,我们大家站在他面前,他根本毫无反应,只是一个劲的哭着说:‘萍萍,你了此残身为什么不等我一块走,留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义?’爸最后摇着头,叹息着:‘怪知道上午隔.壁小宝子说正宁的好同学陆萍萍为恋爱自杀了。谁知道就为
我们家正宁。我说的吧,还没有到谈对象的年龄,这分明又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她被父母逼死的……’就从那以后,我哥似呆似痴,高中不肯读下去,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到半年他苍老了许多,幸好六六年分配工作,爱上了上比陆萍萍更漂亮的—个女孩子……”
“爱情关最难过,总算他还不错,有个更好的。”怎么下笔呢。
“那他写自己哇,写自己那不是自私了吗,太没意思。”
“你真呆,一般人写小说都有自己的亲身感受,换句话说, 有自己的影子。换一种办法,不能赤裸裸的暴露自己,把自己摆在某个角度,反正小说上的你我他的话,都是作者的话,作者隐在他们背后帮他们说话。”
“这我不懂,总以为小说中十个人出场就是十个人讲话的呢。”
他笑着:“我告诉你小说里的话全都是作者一个人说的。一篇文章里所有人的对白,都是体现作者的思想动态,立场观点。人物众多都是作者塑造出来。这样才能拉长篇幅,才能
活生生再现一个特定时代,对当时有看法社会有意见用间接的手法提出来,不直接露骨。。。。。。。”
“作家真了不起,看起来,很简单,写起来,确实不容易。”我似解非解地说,“我们有时看了人家作品还说没意思呢。”
“一部好的小说一定要感人至深,催人泪下,有爱有恨,才能有血有肉有骨架,能提高读者的兴趣。写战场上打仗,要使读者闻到火药味,写烹调要使读者闻到油香味似的,等等。虽然是虚构,但要给人÷种身临其境,如见其人,如闻其声的感觉…”。”
从他的谈吐中可以看出既是内向又是外向的人,而且很有见识的,并非那种满口胡言之辈,就这短短的一席话让我服了,怪不得月圆说他“天才洋溢”的呢。于是,我用极信任和祝愿的眼光视着他说:“你对小说理解得这么深,不是当面奉承你,你下笔肯定能写出部轰轰烈烈的作品来。”
“不能这样说,我的知识薄如纸。”他缓缓地摇着头,嘴角上又挂着一丝含蓄,显得十分沉着,十分诚恳,十分坦率:“不过,我只能说写写看,也许若干年后能拿出一点东西。当然,也许我梦做得太多不合实际。”他扬着手,脸上漾出光辉,激动得语无伦次:“也许是我自吹自擂,要想写个作品出来,何况是好作品,谈何容易,或者永远是个梦想家。但是,我坚信,天下有多少大事都是从梦想开始而后成就的。我决心尽我的一切力量去写,说不定我真能成作家。不过现在社会风云多变,—下打倒地富反坏右,一下打倒当权派,走资派很矛盾,对这些我还没有真正认识,吃不准——过几年再说。”
“你现在可以就事论事,先写个中篇或短篇试试,也许……”
“不不,短篇更要精炼,也往往更难写;短篇小说以微小的身躯负载着社会巨大重托,它反映人生中最精辟的一瞬间。
“真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你和我哥说一样话,要写就写长篇,说长篇难度又大,还要写时代背景。。。。。。“
“当然长篇小说是小说中的宏篇巨制,篇幅长,容量大,人物众多,情节复杂,要表现广阔的社会生活,要反映一个特定时代的面貌,社会生活中的重大事件,巨大变革,包括对现实与社会的态度都可以在小说中反映出来。写到历史,就要得到历史的检验,写到生活也要得到生活的验证,一句话就是要活生生地再现一个时代。而且要在十万字以上。
“我相信你,绝对相信你的博学多才,可以写出好的长篇来。”我望着他面颊有着神奇的光彩,只是说,“我和月圆有同样感觉:逢到大地主、大买办阶级的子女都比常人聪明,因为这些人家是发财之户,生活条件超过一般人家,婴儿在娘胎里营养就好,就有先天
性的优越,再加上长大后与富人交朋友,才学交流,当然走上社会才貌双全”。。。。。。
“不能奉陪了,大队还在等我做报告呢,他忽然想起肩上还有“重任”起身就往门外走去,“下次再聊”。
“总有慧眼识明珠。”我起身送他一句。
他走后,我到公房里捡花生种子,不时还送几颗到嘴里,没有其他人,会计夫人,队长太太,小红加我四人,“大哥不说二哥,黄鳝不说泥鳅。”足足能混三、五天。公房里没有灯,很早就收工了。
暮色悄悄袭来,渐渐地把村庄揽入怀抱,月圆拖着铁镣似的脚步回来了,对一切仍然不屑一顾地钻进房间里,坐在床沿上一眨不眨眼的望着墙角,仿佛墙角是往事的焦点。我满脸堆笑地问她好几句,她仍旧不作声。
我乘她看我的“功劳”(帮她洗的衣服)。我就脸老皮厚地与她平膝而坐,就像一位大少爷逗小姐似的说:“前天多亏你找来高小东,是他心理作用吧。”她冷冷的抛给我一句,“我大概是狗拿耗子。”说过还“哼”了一声。
她说过转身从枕头下拿出书漫不经心地翻着。但一抹高兴跳进了我的心窝,因为她开口了,僵局显然缓缓打开了。
晚饭她也吃了,接受我所有的“侍侯”,不生气,不趾高气昂,不近人情,不翻脸。我就像一个奴隶服侍一个哑巴老爷似的。一切完毕,我看她仍然毫无反应,脸上也毫无表情。依然藏着她那眸子。
此刻,我想起哥哥说过的一段话:当一个孤独的人,在消沉、颓废、郁闷,怨天忧人的一段时间里,你对他讲上万句话都无用,你为他做一百件事,他都不近人情。关键是你不知他(她)为什么而伤感。只要你能一针见血地点破他(她)的要害,一切事情都会迎刃而解的,使他(她)没法再隐瞒下去,还可能趁机把内心的愤懑发泄出来。
于是我自己告诉自己不要怕她,要坚强,再试一试。
我肆无忌惮地与她同坐在床沿上,笑吟吟地:“志强姑姑家女儿两天前来玩的。”
她听了我的话,像似电流击她,但很快保持平静,冷冷的给我一句:“笑话,她来关我什么事,你又胡扯什么呀!”
说完,动作像害了八年病似的坐上床,若无其事地倚在墙壁上,垂下睫毛板着脸。我知道她这人不是一两笔能勾勒起来的,要想扭转这种局面相当不容易,心病只有心来治,那天正好志强家没人在家。
我又悄悄的说:“志强今天饭后在我们这边玩了好长好长时间。”
“他来说些什么?”她顿时凝神,随后悄声的问,“没事他一般不会到这边玩的。”
我把握这个有利时间故意瞎说:“他说他表妹表面上是面包,内里是草包。”
“人家当然这样说了,不能说像个西施”。她仍然低着头,
有心无肠地翻着书,没精打采地答着我。
“是的,他那人很含蓄,那么漂亮的姑娘还不以为然。不过,她确实是目不识丁,因小时候不知什么缘故怕见人。外貌确实一点不凡。”
“不凡还多